不伦不类 8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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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成为一个骨肉皮,这对别人来说是不是件难事儿龙语不知道,因为对他来说,他做的不错。第一次就上手。当然,仰仗的是高科技——只要你有一台手机,开通3G服务,仿佛世界都在你手中。
龙语泊好车,从副驾驶扔着的纸袋里拽出外套换上,才下车。
这事儿实在太寡了。龙语现今已能熟练的运用“寡”字儿。
吃过不顺口的晚饭,与母亲一同经受了漫长的怠慢与挖苦之后,龙语提出要去夜游他母亲大人并不反对。不过,对,还有不过。她说了:你要是决定穿这身衣服走出那扇大门,我相信,明天你跟我会收到更多的怠慢与挖苦。
于是,龙语悲哀的发现,自从高中毕业之后,他又得再干一次用纸袋塞衣服的事儿——以便离开傻逼之处可以换皮。当然,与此同时他也万般庆幸——幸亏她跟他们闹掰了,否则龙语不敢去想象自己将怎般长大,又会成为一个多么没个性的人。这一点,从他的表哥表姐们身上足以验证。
所以当然,龙语会对母亲说:你这辈子最大的英明之处就在于与他们恩断义绝并嫁给了我爸。
走进灯光昏暗的Pub,龙语还想着门口的灯箱——它可真暗。知道的是演出的地儿,不知道还以为得窝藏多少鸡。
空气一如既往的乌烟瘴气,仿佛全世界的演出吧都是这副鬼样子。
龙语到吧台点了一杯酒,去到了角落。
如果那些网页信息可信,十分钟之后他熟悉的那个男人和他的乐队将会登台。
四下打量,龙语发现,周围的人们也跟世界各地酒吧里的人们差不离——时髦的穿着、举着各式各样的酒杯抑或拎着酒瓶、女的浓妆艳抹男的发型各色。
龙语不禁去想,如若你把袁振放进这个环境,将会是多么的滑稽。龙语敢打赌,袁振这辈子没弄明白过什么是摇滚乐,你要跟他提起科特·科本或者赛德·维舍斯,他准会一脸白痴相儿问你:他们是干嘛的。
龙语笑了,笑得特别不收敛。
可那就是他嘛。
充斥耳膜的话语龙语听不懂,这倒还能告诉他,你没跟北京,没在你熟悉的俱乐部里。好事儿。
音箱传出了调琴的声音,这时候人群已经聚拢到了舞台前。龙语离开这阴暗的角落,坐到了空空如也的吧台前,又点了一杯酒。
酒保问了一句什么,龙语没听清也没听懂,出于礼貌也出于目前这儿只有他们俩面对面,他不得不操着那口不合时宜的京腔问:“你说什么?”
酒保看了看他,换作了带有南方特色的普通话腔调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演出就要开始了,你不去看吗?”
“我坐这儿能看见。”龙语喝了一口酒。
“看什么呢?脑袋吗?”
龙语笑了笑,“音乐不是看的,是听的。”
“酷!”一旁的女酒保凑了过来。
“敬你,美妞儿。”龙语对她比划了比划杯子。
“你不看是因为这是你们北京的乐队吧,是不是在北京常看?”
龙语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抛出了新的问题:“你喜欢他们?”
“喜欢!挤在这里的人应该没人不喜欢。他们就来一个月,去了我们这里所有的演出Pub,这里很多人都是跑了一家又一家。”
“你也是吧。”龙语摸出了烟盒。
“不当班的时候,追乐队是我的爱好。”
南方姑娘的笑很甜,龙语现在很同意这种说法。
吉他的泛音响起,人群欢呼了起来,热烈异常。贝司、鼓陆续加进来,煽动着热情洋溢的群众们。
龙语不看舞台,抽烟或者喝酒,一直持续到演出接近尾声。他听到任伟说“这是今天最后一支歌”的时候,问酒保要了纸跟笔,而后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一来这边儿,很不适应,吃不好、睡不好。听听你的音乐是唯一的美好了。
切莫以为我是在抱怨,之所以这样说,是我觉得,人还是习惯自己的城市。
结论下得不算早,实际上我已经被折磨了近一周之久。
束缚我的东西,我慢慢明白,并不是切实的什么,而是虚无。
了无牵挂很难,人终究还得有一个落脚之处。我是这样,你也是。
写好,龙语最后要了一杯酒,付了帐,酒保找零给他,他笑笑说:“你留着吧,然后帮我把这张纸给台上的主唱。我知道你办得到。”他说着,把印着乐队演出安排的小海报递给了酒保。
离开Pub,空气清新了起来,龙语点了一支烟,向泊车处走去。得找一家酒店睡觉。他妈提醒他了:超过十一点请自行解决睡觉的地方。
“嘿,酒保让我把这个给你。”颜瞻推门进了休息间,任伟果然在,正叼着烟跟几个朋友说话。
“酒保?”任伟拿了过来,没看,而是看着颜瞻,“你为什么总戴帽子啊?”
“这也需要理由?”颜瞻接过了对面男孩儿递过来的烟,点燃。
“没,就是闹得我一看见你就能想起一笑话儿。”
“什么笑话?”
“老笑话儿。”任伟的视线这会儿落在了小海报上,当觉察到那副娟秀的字的存在,本笑着的嘴角霎时间绷紧了。
“讲讲看喽。”
“操丨你丨妈丨的!”
让颜瞻想不到的是,任伟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怒态。他招呼也没打,推门就出去了。
“他怎么了?”颜瞻惊诧。
所有人作拨浪鼓状摇头。
任伟三步并作两步下的楼梯,挤出人群,挤到吧台前,冲着酒保就喊:“这是你们谁让颜瞻给我的?”
正调酒的酒保抬头,“刚刚坐在这里的一个客人,怎么了吗?我以为你们认识。”
“他人呢?”
“走了,你们还没唱完最后一首歌,他就离开了。”
“去哪儿了?”
酒保目瞪口呆。
对啊,他怎么会知道龙语去哪儿了。
任伟一路推搡着走出了酒吧,外面除了三五人一堆儿喝酒的摇滚乐迷,并没有龙语的身影。
“你个混蛋王八蛋!”任伟一边骂一边掏出了手机。
——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已关机。
任伟说不上他究竟气到了何种程度,他只知道自己连指尖都在颤抖。
他居然,用这种方法来跟他说分手:一切结束了。埋藏在一堆文字里。
酷似他们最初的相识,那时候,他拿到一张餐巾纸,起首一排字是:我想认识你。
任伟不能善罢甘休,他迈开长腿大步的走着,一路走,就想揪出那个混蛋。可终究,你我都知道,他一无所获。
湿冷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街边霓虹的光彩投注到他身上,没有一丝温暖。
一切结束了。
你还敢更操蛋一点儿嘛!
反复的拨打龙语的手机,永远都是没有感情丨色彩的提示音:对不起,您呼叫的号码已关机。
任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愤怒到这种程度——毫无道理的迁怒于那只手机。
颜瞻追上来,最先看到的不是任伟的脸,而是手机、手机电池、以及一些碎片。再去抬头,捕捉到的是他不曾见过的任伟的一种表情。
“怎……怎么了吗?”颜瞻只知道,定然是那张小海报惹出的祸。更不幸的是,那张该死的海报,是他递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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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很操蛋。
龙语又给自己灌下一口酒的同时,坚定了自己的这一观点。
你,果真很操蛋。
实际上,他想过不下一万种跟任伟分开的方式,这两天想过不下一万种。可到最后,居然还是最为操蛋的一张便签分手。
这会儿,他已然对自己的操蛋膜拜到无以复加。
他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干出来了——写下那段埋藏着邪恶的话,交给酒保,转身离开。
他从来都承认,自己是属于那种不知道“责任”两字如何去写的人。然而,异常讽刺的是,当他终于决定要开始认识的时候,竟然还必须得建立在不负责任的基础上。
你说,多操蛋。
而唯一能说服自己还不算太操蛋的是更为操蛋的一点:你一开始对他说了,我回来找你也不代表我跟你算什么。
那场演出,对龙语来说是一种煎熬,他不去看舞台,并不代表那个人的轮廓就不会浮现于他的眼前。实际上,促使他干出这操蛋事儿,任伟也不无责任。他之所以在他说:“这是今天最后一支歌”的时候问酒保要了纸笔,绝对是因为任伟选择唱了那首写给他们两人的歌。这让他深切的认识到,继续这样下去,就是继续将伤害持续下去。
他想要安稳下来,但他所选的对象并不是任伟。
就像母亲所说的:你已经改变了。这个改变在于,你开始考虑让谁介入你的生活。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在你的生活里设置这样一个角色了。在你为此苦恼的时刻,你所向往并坚持的浪子式生活,正式宣告了它的结束。
他不是屈服于袁振,是屈服于终究变成这副模样的自己。
他的年轻时代结束了,而任伟的正在绽放光彩。
无法当面去对他说出分开,龙语想,是他一贯的逃避在作祟:因为还有感情还有感觉。
他总是这样,不能面对的时刻,索性转身背对。
沉默、无言。
他不厌烦任伟,厌烦倒是好办了,他有着成笸箩的难听话,足以打发掉任何一个惹他厌烦的人。
他也并非不在乎任伟,不在乎也好办——不了了之。天知道他用这种办法甩掉过多少人。
他总是这样,随便招惹上谁,等自己想结束,就将这些结束。
这么看来,多年如一日,他还真不曾改变过什么。
也或许这可以证明:认真也罢不认真也罢,感情这东西,无外乎两种结局:合与分。
认真就会受伤,不认真就算解脱。
由此龙语可以预见,当他和袁振结束的时候,大抵也是这样:喝的烂醉如泥、做一番自我检讨,唯一大概可能不同的是:他会伤心。
能让他第二次甩掉任伟,就足以证明。
更加悲哀的是,你知道,那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迟早它会发生。除非你俩坐趟飞机,飞机坠毁,那就一劳永逸解决了撕破脸的问题。可就连这个都不能令他期盼。为嘛?袁振有幽闭恐惧症,他一辈子也不会坐飞机!那么火车可行吗?开车也可以的吧?
龙语喝空了一瓶酒,颓然发现——自己更难过了。
想起身去拿第二瓶,更郁闷的事发生了:他喝的太急、太快,又是闷酒,加上非常不可口的晚餐,与开了近三个小时的车,这些搅和到一起,令他非常想吐。
趔趄着走进卫生间,蹲在马桶前,龙语想:我会不会有一天被呕吐物噎死?其实被噎死也没什么的,反而挺好——那就不用等他跟袁振掰了那天到来了。
你还能再自私点儿么?
龙语一边儿吐,一边儿无奈。
吐着吐着,更加令人不解的问题出现了:袁振喜欢他什么?
且,这问题被扩大到,每一个喜欢过他的人,喜欢他什么?
太无解了。
非要解释怕是只有两种选择:一,他们脑子都有病;二,实际上他们喜欢他是他的妄想。
怎么都让人无语的答丨案。
吐了好一会儿,吐得浑身肌肉都酸疼,龙语跌跌撞撞回到了客房,他想也许自己该来杯咖啡,但这样一个时间,他不太想叫客房服务。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龙语仰躺到了床上。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电话响了,定然不是他的手机——他操蛋的关机了,以防任伟跟他理论并将他打倒,这是他最容易动摇的时刻,无论是他的眼泪还是他的诱惑他都受不起。那么,响起的必然只能是客房里的电话。
龙语爬到床头,拿起了听筒。时间不早了,会是谁、有什么事?
听筒里传来的是甜甜的女声:先生,需要客房服务吗?
龙语知道这是推销什么“服务”的,但可能是太希望出现一杯咖啡了、且他已经喝大了,于是他说:如果能来杯咖啡,我会非常感谢你。
电话另一头的小丨姐痴痴的笑了:要提神吗?不一定需要咖啡哦~
龙语摸过了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我确定我需要一杯咖啡。
小丨姐不遗余力:你就不想考虑考虑其他吗?譬如……
譬如什么?龙语吐出一口烟。
譬如我来陪陪你。一如既往的甜美声线,话中带笑。
你是个男的我还能考虑考虑。龙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仰头看着天花板。
神经病!
对方愤怒的收线了。
龙语叹气,这就是女人的思维。幸亏这个世界不是由女人一方组成的,幸亏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半的男人,也幸亏至少这一半里头的一半在跟女人谈恋爱。否则真要天下大乱了。
龙语放回了听筒,抽完一支烟,替自己叫了一杯咖啡,惹得服务小丨姐也在心里骂他神经病。
咖啡来的不慢,不过是速溶的而已。但龙语不在乎,趁热喝了一口,舒坦了一些。
他发现自己有些无所事事——笔记本留在了母亲那里,并未带出来,这就注定了他就连写会儿东西都做不到。
无所事事他就漫无目的开始打量着这间客房,不好也不坏,根本毫无特点可言。但这就是酒店嘛,入住价丨格经济型的酒店。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电话上。
拿出服务手册,按着说明他轻易接通了外线。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有个沙哑的声音接起来:喂?
哈哈。丫果然睡了。
“喂?”由于他不说话,对方又招呼了一声。
“你丫睡下多久了?”
袁振被从梦里喊起来,条件反射的皱眉,“自己看表估算。”
“没表。哈哈。”
“你手机呢?”
“关机,哈哈。”
“……你喝了多少酒?”
“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你笑太多了。”
“有么?”
“根据我的常识,似乎丧礼半夜不摆酒席。”
“哈哈。”
“……你跟哪儿呢?”
“酒店。”
“不是住亲戚家么?”袁振竖起了枕头,靠着坐了起来。
“那一家子太傻丨逼了。”
“……于是你就……住酒店?你妈妈呢?”
“这会儿应该在睡觉。”
这个人,根本说话都没了逻辑!袁振捂脸。
“我跟你说,我刚刚干了一件特别操蛋的事儿!”
“哦?”袁振正摸烟盒。
“巨操蛋!”
“你干嘛了?”
“我不告诉你。”
“……你跟我打哑谜啊?”
“总之就是巨操蛋!”
“你时常干这类事。”
“你说什么?”
“不兴说实话?”
“我听听我都干过什么操蛋事儿。”龙语又续了一颗烟。
“太多了,好比只吃饭不洗碗,好比买狗不养狗,好比发酒疯导致同车人骨折,好比悄不声就想离开某些人的生活,丨好比……”
“停,什么叫好比悄不声就想离开某些人的生活?”
“有一个人,特意带我去他们家认门,我顽强的爬上十九层,却发现其目的是想告诉我——我要躲开你了,回我自己家住。拜拜。”
“操……”龙语颓然的发现,实际上,是个他认识的人,就在承受着他的操蛋。
“还需要继续好比下去吗?”
“不了,不需要。”
“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干嘛?”
“不可解。就好比几分钟之前,有个女的给我打电话,问我需要客房服务吗。我说来杯咖啡,她说我更需要她,我说那你得是个男的,丫就把电话给挂了。你先告诉我,她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干嘛。”
“……”
“你看,你也答不出吧。”
“那要是个男的呢?”
“什么?”
“我说推销自己的要是个男的呢?”
“你这问题挺没意思的。”
“好像是。但我没发觉自电话接通后,我们有过什么有意思的话题。”
“是哈。”
“你到底喝了多少?”
“两瓶吧,好像是,刚刚喝完。之前零敲散打也有几杯。”
“不是啤酒吧?”
“你觉着呢?”
“你现在,把灯关了。”
“床头灯吗?”
“所有灯。”
“我只开了床头灯。”
“那就关上床头灯。”
“关了。”
“拉开被子。”
“好,我伸手了。”
“躺到枕头上。”
“你是想跟我电话做爱么?”
“睡觉。现在、马上。明天早上九点,我准时叫你起床。”
“你太逗了,你才喝晕了吧,我手机关机了!你叫谁啊你,哈哈。”
“如果我没理解错,这是你客房电话,是吧?”
“……”
“扶正枕头,睡觉。”
袁振说完,把电话挂了。
龙语举着听筒,想了想,他现在唯一可干的,也就是睡觉了。于是,他挂好听筒,闭上了眼。晕。天地好像都在转。
于这场晕眩中,他想了许多又像什么都没想。
譬如他想到,曾几何时,十几岁的他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其实那个他想活得跟一般人一样,因为这取向已然很不一般了。可这想法是于什么时候消失殆尽的呢?
譬如他想到,曾几何时,他也渴望过追寻爱的真谛。认为获得一段感情的洗礼将是上天的恩赐。可这想法又是什么时候被埋藏进岁月的流逝中?一个人要经历过些什么,才会关闭感情的大门躲进冬眠的山洞?
直到睡去,他都还在想着这些已被他嗤之以鼻多年的问题。
他发现,他妈妈总说真理: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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