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朦朦亮,我就从睡梦中醒来,着眼是枕上纷乱的乌黑长发、点点残脂和无
瑕那张写满了慵懒与满足的白皙圆润的脸。轻轻下了床,身边的无瑕并没有被惊醒,
依旧睡得安详。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舞动着斩龙刃,我感受着一股熟悉的剑意重新流回我的心间。
琴心棋胆、书情画意、刀魂剑魄,这些并不是我与生俱来,出师之前的每一天
我几乎都是在苦修中渡过的,才造就了文武双全的我。可这几个月来,练功读书的
时间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就算我是天才,功夫恐怕也会不可避免地减退了。
“这……是大正十三剑吗?”
后花园沧浪亭里白衣胜雪的是魏柔,黄衣如菊的是解雨,两个女孩正是江湖上
新一代侠女的代表人物,眼下却都迷惑地望着我。
“这是李太白的侠客行。”
大正十三剑是魔门七绝中唯一具有王道色彩的武功,与少林达摩剑法有异曲同
工之妙,其堂堂正正、气势宏大处,甚至比武当真武剑法都有过而无不及,可我眼
下修练的却并不是它。
太白的诗让我顿起豪情,斩龙刃如刀似剑,让我把所见过的剑法刀法都融合在
了一起,天魔刀、大正十三剑、春水剑法、大江流刀法,甚至魏柔那惊艳一剑都被
我拿来当作了素材,时而剑似春雨,时而刀如狂风,竟是酣畅淋漓。
许久,亭里才传来清脆的掌声,解雨顽皮地笑道:“你是不是知道魏姐姐来了,
就故意耍出这么一套厉害的刀法……啊不,是剑法来呀?”
“妳相公有多强,魏仙子早知道了,用不着现在再献宝。”我笑道。
解雨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大胆地垫起脚来用手帕替我抹拭着额头鬓角的
细汗。
魏柔深思了一会儿,正色道:“动少天资聪慧,当今武林不作第二人想,这一
路剑法中竟然包含了七八个门派的武功,可贪多则不精,动少若能专心求一,武功
定能再上一层楼。”
听她说得如此诚恳,我心中隐约生出一丝暖意,这丫头倒生了一副悲天悯人的
心肠,并没有因为我很可能是魔门弟子而心生敌意。
“这丫头若不是隐湖弟子那该多好!”心有所思,脸上的笑容也就相当的真挚
:“魏仙子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生性跳脱,专练一门武功,时间长了,心中也就烦
了,对练功影响更大,再说,我意不在江湖,眼下这身功夫足矣。”望着她如朝阳
般令人眩目的绝世容颜,心中忽地一动,又笑道:“魏仙子别一口一个”动少“了,
让我觉得这竹园彷佛不是我家,反是隐湖似的,魏仙子改个称呼吧!”
“那你还一口一个魏仙子呢!”
解雨机灵地敲着边鼓,我刚想投去赞许的目光,她却用身子遮住了自己的小手,
偷偷在我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那淘气的目光里分明有着三分醋意。
“那要先听魏仙子怎么称呼妳相公,妳相公才知道怎么称呼她嘛,”我立刻明
白了解雨的心,撮动自己的心上人当着自己的面去追求另外一个女人,饶是她见惯
了男人三妻四妾,心中恐怕也是酸苦难耐吧!只是眼下不是安慰她的时候,我只能
把搂着她丰满腰肢的胳膊往怀里更紧了紧,脸贴着她的发,笑道:“比如,她称呼
我师兄,我就称呼她师妹;她喊我大哥,我就叫她小妹;她……”
“我称呼玉夫人为师叔,那就叫动少”王师兄“吧!”魏柔打断了我的话,故
作淡然道,只是眼中却流露出一丝窘意。
“那就叫动师兄吧!”我颇有些霸道地说道:“姓王的太多了,江湖上没有一
千,也有八百,谁知道妳喊的是哪个?”我可不想和齐小天一个待遇,总要压他一
头半头才是。
让我微微有些惊讶的是,魏柔并没有在这上多做计较,大大方方地喊了我一声
“动师兄”。
“师妹……”我轻轻唤了一声,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直到脑海中浮现
出师父那充满睿智的双眼,才把它压了下去,内心颇有些愧意地暗自发誓,师父您
就放心吧,弟子一定要完成您的心愿,征服隐湖!
魏柔并不习惯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特别是席上似乎只有她自己与我无
名无份,不过,对于解雨的邀请她没有执意拒绝,这越发让我觉得她正以我为石而
磨砺自己。
究竟是她勘破情关,还是臣服在我的胯下,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不过我会不
择手段地让她沉迷于红尘俗世中,锦衣玉食最能消磨人的斗志于无形,我自然不会
放过。
家中饮食原本是无瑕一手操办,近来她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六娘便替我重金请
来了杭州楼外楼宋大厨的师傅刘老爷子来坐镇厨房,指点高七媳妇等人,故而眼下
竹园饮食之精,绝不下于王公贵族之家。
简简单单的香稻水饭、玫瑰腐乳,已经让魏柔惊喜,萧潇看在眼里,眼波一转,
笑道:“我们都沾魏妹妹的光了呢,刘老爷子一向不轻易动手,今儿倒破例做了两
只小菜,妹妹要是能一直住下去,我们就有口福了。”
解雨呷了口莼菜汤,品了又品,道:“萧潇姐,刘老爷子的口味是不是太淡了?
我总觉得无瑕姐姐做的更好吃。可惜无瑕姐姐怀了宝宝,明年这时候才能尝到她的
手艺呢!”
解雨并不像大多数川人那样非辣不欢,不过鲜咸二字却免不了,刘老的清淡确
实不合她的口,只是现在说起来却不是她的真实意图,与萧潇一唱一和的目的,都
只是为了勾起魏柔对俗世生活的向往。
“用不了那么久,明年五月无瑕就该生产了,三个月后,她就可以做点家务了。”
我笑道,一旁无瑕微微颔首,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众女就开始议论起届时该给无瑕和孩子准备些什么,因为没有经验,错误百出
的言语逗得几个已经结婚生子的仆妇都抿嘴直乐。
魏柔只是边吃边听,并不说话,她的动作表情都是淡然从容,只是目光忽快忽
慢地游移在众女脸上,或是会心一笑,或是若有所思,竟极是生动。
无瑕用腿轻轻碰了碰我,眼角送了一丝挪揄的笑意,我才清醒过来,借着喝粥
掩饰我瞬间的痴迷。
隐湖毕竟是传世百年的门派,虽然不崇尚奢华,可单单从魏柔优雅的吃饭动作
就能看出来,它对弟子的培养和我师父逍遥公一样,都是全方位的。这也从侧面证
实了我的猜想,如果隐湖弟子的武功不足以在江湖上维持师门荣誉的话,那么她很
可能不是终老隐湖,而是嫁入了豪门世家。
正胡乱寻思间,丫鬟来报,说有位沈熠沈公子求见。
我心中顿时一乐,这家伙虽然举止乖张,却总能带来新奇的玩意,忙吩咐丫鬟
请他近来。
“相公,我们要不要回避?”
“伯南是朋友,不必了。”
于是众女便各自吩咐自己的丫鬟取来比甲、披肩纷纷穿上披上,我随后也起身
相迎。来到客厅,却见一人满身污血淤泥瘫软在椅子上,衣服破烂得连叫化子都不
如,彷佛是才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似的,只是面目尚算干净,却正是沉熠。
“伯南,出什么事儿了?!”我吃惊地道,沈熠形容极其憔悴,若不是身后一
个老者搀扶着他的话,他早倒下了。
“别情,有……吃的……”沉熠见了我,眼睛亮了一亮,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
半,就昏了过去。
我见状忙抢上前去,伸三指搭上了他的脉,那老者沉声道:“王大人,我家公
子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他是饿昏的。”
“快拿桂花粥来!”新来的小丫鬟见沉熠昏倒了,都慌了手脚,听我一声断喝,
才似活了过来,急忙奔去厨房,我兑了杯温水,那老者接过去一点点喂进去。
“老先生,莫非你们遇上了贼人?”
老人说大人还是等我家公子醒了之后问他吧,并不多话。我心中暗赞了一声沈
家果然家法森严,也不再多问。
沉熠半昏半醒地把两碗桂花粥吃了进去,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那老者虽然也
是饿极了,却能控制住自己,慢条斯理的把热汤热粥喝了下去。
看他的模样,我知道他一时半时醒不过来,吩咐丫鬟细心照料,我和众女打了
招呼,先是送走了孙妙武舞武舞也要回杭,二女正好做伴,顺便让老马车行替我给
老师阳明公和驻扎在崇德的唐天文送去年货,接着便带礼物去府衙拜见知府白同甫,
碰巧鲁卫也在,三人便定下年后交接事宜。
议论了一番朝政,我又去经历司。下属们早得到了我升官的消息,俱做恋恋不
舍状,我知道他们不舍的其实是我的银子,好在接替我经历司经历的小谷素与我相
善,和他商议了一番,日后他依旧向我提供朝廷往来函件的抄本,而我则继续出资
维持经历司现有的俸禄补贴。
等中午回到竹园,沈熠依然昏睡,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从睡梦中醒来,刚一
睁眼就喊饿,只是这回倒是自己动手,狼吞虎咽地足足吃下了两人份的饭菜,若不
是我挡着,或许给他头牛他也能吃了。
“妈的,我这回总算知道饿是啥滋味了,回家我他妈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设他一
个粥铺子,专门施舍给乞丐穷人!”
“呵,经这一难,倒造就出一位善人来,这贼也算有些功德!”
“我呸!”
沉熠顿时激动起来,跳起身来才发现自己那身破烂的衣服与华丽的客房极其不
协调。
“别情,我和王老先洗个澡,茯苓粥还有吗?能不能再给我做点?我真是饿疯
了。”
二人梳洗干净,沉熠才恢复了公子哥的模样。
“别情,我遇上了贼人!”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不瞒你说,这一次我进
了三十万的红货,在真义被人洗劫一空,同行的八个人被杀了六个,若不是王老拚
死相救,我险些死在了真义!从真义逃出来,怕贼人追杀,又不敢报官,一路上昼
伏夜出,又身无分文,险些又饿死在路上!”
“真义?城东五十里的昆山真义镇?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我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怒火,奶奶的,老子还没走马上任,就有人给我使起脸
色来了,难道欺我王动吃素不成?!我的问话便火药味十足,就连投向那个老者的
目光里都隐隐有些疑色。
“是宗设那王八蛋!”沉熠咬牙切齿地道,他该是注意到了我投向那老者的目
光,又道:“别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王老是家父至交,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
人物,”铁手“王汉生,别情你该听说过吧!”
我这才撤回了目光,“原来您老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铁手王老先生!”王汉生也
是江湖名人录里的人物,听无瑕说他十年前尽屠仇人全家后便不知所踪,原来竟藏
身于沉家,想来也只有沉百万这样的人物才能一手担下这十几条人命的大案。
“只是,宗设不是一向活跃在宁波至泉州一带吗?倭寇也多是侵犯近海之地,
深入到苏州,这几乎是前所未闻,伯南,你弄清楚了吗?”
我渐渐平静下来,如果真是宗设的话,那就不是针对我的,倒是想要宋素卿的
好看,这两大日本贡使团相争已久,特别是宗设在被朝廷所拒之后,已经演化成了
彻头彻尾的倭寇,并渐渐成为江南倭寇的中坚力量,其人数之众,实力之强,并不
是我秦楼所能抗衡的,想要击败他,除了官府,别无二途。
“我在宋素卿那里见过宗设的人,此次伏击我的就有宗设集团的三号人物近藤
又兵卫,绝错不了!他们不知道王老的身份,以为定能杀死我,所以没太掩藏形迹。”
王汉生点点头,却道:“大人,他们一共九个人,武功都相当出众,那个近藤
的功夫甚至不在我之下,只是用的都是汉人的剑不顺手,才让我有机可乘。贼子中
还有个汉人,我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便把当时的情景简单讲述了一遍。
汉人与倭人的相貌相差无几,只要换个装束,任谁也分辨不出来,而要深入到
苏州一线,势必要带上通晓语言的汉人,只是这人竟然颇会些功夫,就让整个事件
耐人寻味起来。
“伯南,宗设他早被朝廷所拒,自然没有通关牒文,更不会有路引,所以苏州
他是绝对进不来的,你且在这儿歇息两日,我在四周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宗设手
下人的下落。”
沉熠一脸的苦笑,“别情,我哪儿有心思在这里歇息,客户还等着我的货哪!
货没有了,我总得给人个说法吧!”
见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他眨了眨眼,举起手来:“好了,别情,我投降了,
货,是宝大祥应天号的,至于宝大祥的内幕,你比我更清楚吧!”
血顿时涌上了我的头,“果然如此!”猜测变成了现实,我不禁替宝亭担起心
来,虽然应天、扬州两地的宝大祥已经和殷家没有多少关系了,可若是落在有心人
手里,免不了又是一场牢狱之灾,殷家可再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唐门究竟想要干什么?这么着急赚钱难道也想逐鹿中原吗?”一头替宝亭担
忧,另一头又惦记起了解雨,让我知道,所有的欢愉都是有代价的。
从我手里借了一万两银子,沈熠执意要即刻赶往应天,我便替他租了老马车行
的马车,两人躲在车厢里不出来,该可以躲过宗设的阻截。当然,如果宗设志在破
坏宋素卿生意的话,他震慑别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沉熠的生死已无关大局,他此去
应天十有八九是一条坦途。
第六章
虽然我还没有上任苏州推官,可鲁卫早就通知自己原来的下属要将每日发生的
案子抄报到经历司衙门一份给我,案情重大的更是直接报到竹园我家里,可等了一
天,也没见到昆山县关于真义镇凶案的报告。
事关六条人命的大案,县里若是知晓的话,绝不敢隐瞒不报,想来定是宗设手
下焚尸灭迹了。虽然我对做官并不十分在意,可命案毕竟出在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
地上,若是传了出去,让别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江湖人再竞相效尤,苏州想恢复
平静就不那么容易了,对我官声也是影响极大。
“连年都不想让我好好过!”
我抱着萧潇翻看着李农送来的演示文稿,府衙的捕头在城外十里拉网式搜捕,
虽然抓了十几个小偷小摸的盗贼,可并没有宗设手下的消息。
“后儿才是除夕,主子不若和魏姑娘一起去趟真义如何?”
“妳也算聪明了。”
我自然明白萧潇的意思,隐湖以侠义自居,遇到汉倭相争之事,自然无法推脱,
若不是事关沉家走私贩私,更牵扯到宝大祥和唐门,我还真要感谢宗设给了我与魏
柔单独接触的机会,可眼下却不得不小心从事了。
“主子哪里像说奴聪明的样子,分明……是说奴笨嘛~”萧潇娇瞋一句,媚眼
一转道:“主子又不是真要去查案子,案子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魏姑娘也不是真要
查案子,眼下大江盟和慕容世家斗得正凶,隐湖哪儿有精力顾的上这些事情,只是
没办法推脱罢了,就算她真想查这案子,案子是苏州府管辖的,而苏州府是主子的
天下,主子怎么说,她还不得怎么听着。”
“妳倒是个女诸葛了!”我眼睛一亮,不由夸赞道。
果然如我俩所料,魏柔得知此事后,就立刻动了前往真义镇的念头,并没有丝
毫勉强,只是听说我也要去那里的时候,她眼中才闪过一丝犹豫,我心里叹息一声,
只好再拉上解雨。
中午,三人与昆山县的几个捕快已经出现在了真义镇北。
接近年关,路上行人相当稀少,加上沉熠早把行程路线告诉了我,而近藤那几
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会说汉话,故而相当引人注目,从昆山县城一路向西查来,就
很容易发现他们的行踪,只是在沉熠描述的出事地点,只发现了血迹,却不见尸体,
而近藤他们似乎也在这儿消失在了空气里。
“再往东,可就是松江地界了。”
萧潇和我都没有算到的是魏柔出人意料的执着,返回昆山之后,她竟建议向东
继续查下去,直到找到近藤的老巢为止。
“魏姐姐,后天可就是除夕了,难道我们不过年了吗?”
“可就这么放过他们,日后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惨遭涂炭,除恶务尽,这可是
我们习武人的理想和职责!”
狗屁!都像妳这般恣意妄为,还要朝廷作甚!虽然脑子里这么想,可望着魏柔
平静而又坚定的面孔,我心里还是隐隐升起一丝敬意,为了自己的心中理想而努力,
也该是一种幸福吧!
“何况,此番倭人的行动有迹可寻,轻易放过,殊为可惜。”她凝视着我,目
光清澈而又蕴含深意:“师兄守一方平安,更不可能置身事外吧!”
“那是,咱们这就往松江去!”
托老马车行给竹园捎去书信一封,信自然写得情真意切,可心情却压抑的很,
“雨儿,妳相公是不是很滑稽?写信安慰自己的女人说,她们嫁过来的第一个新年
很可能无法与她们相公一起度过了,而理由竟是相公要追求另外一个女人,唉……”
只是这些事情,魏柔她一点都想不到吗?是正义感太过强烈,还是不习惯竹园
大家庭合家欢的氛围,有意无意地逃避呢?
有了沉熠提供的线路,我们南下的速度相当快,定更鼓刚响过,我们已经到了
松江府。
沉熠就是从这里出发的,这儿是沉家的老巢。据他说,进了腊月,官府对松江
的检查明显松懈下来,不少人又重新回来进行走私的买卖,就连沈家和宋素卿的这
笔交易也是在这附近的海上完成的。
我知道近藤的行踪从这里开始会变得模糊难查起来,松江是抗倭的前沿,对旅
人的盘查警戒之严比之苏州有过而无不及,近藤他们很可能与那些逃亡的江湖人采
用的是同一种方式,遇城而不入,逢哨卡则另择他路。
“要去拜会沉百万吗?”
我摇摇头,虽说沉家在松江的势力一如我在苏州,与倭人打交道的日子又久,
或许真能了解一点宗设的行踪,可我眼下并不想与他扯上干系,沉家与倭人关系太
过密切,而沈百万儿子又多,里面没准儿就会出现一个妄想夺嫡的逆子,再把消息
暗中传给宗设,我们可就是立陷危局了。
“先找宋素卿,她是为朝廷所承认的日本贡使团团长,可以自由出入几大港口,
或许她眼下就在松江。”
第二天,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总算幸运地找到了宋素卿。她还记得我,
“李公子”“李公子”的叫得很亲热,又问起源藤壶的近况,不过,她没太关注解
雨魏柔二女,二女为行事方便,都简单易了容。寒暄了半天,我才把沉熠遭袭之事
告诉了她。
“近藤又兵卫?”宋素卿颜色微微一变,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早料到宗设
不会轻易让我涉足珠宝生意,对他的行踪便颇为注意,他的旗舰”三笠“几日前尚
在泉州附近,所以我就没有提防他。”
她顿了一下,微蹙蛾眉:“而且,原以为他会直接对付我的,没想到却是去截
杀沈少爷!”
“这怎么说?”
“宗设此人心狠手辣不假,可他是个直性子,不像你们汉人那样一肚子都是鬼
主意,袭击我的合伙人,这和他的风格大不相同!再说他怎么知道沈少爷身上带着
珠宝呢?”
“宗设定是早有预谋,派人监视宋姑娘您的一举一动,自然就知道沈兄这几日
与您交易过,而沈兄一行八人,目标相当大,跟踪也很容易。至于大船,那只是宗
设使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我解释道,心中却不由暗生轻视,这么简
单的问题就连玲珑、武舞她们恐怕也能一口说出答案来,倭人的思维还真是直线条
呢!
不过,她的话还是让我想起了宗设手下的那个汉人,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他搞的
鬼呢?
魏柔静静坐在我的身后听我给宋素卿分析如何才能除去宗设这个心腹大患,并
不插言,而摆放在她面前的那盏和式香茶她只是浅尝辄止,倒是一缕极淡的女儿幽
香透过茶香缓缓飘来,清雅而持久。
解雨却是好奇得紧。蜀地不比江南,很少接触到东瀛的器物,加之她又是第一
次见到海,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把舱里的瓶瓶罐罐摆弄了一番之后,就趴在窗边望
起海来。
“大海好无聊耶,什么都看不见,水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就连渔火都没
有……”看了一会儿,她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宋素卿却微笑道:“姑娘在船上生活些日子,妳就知道大海的好处了,大海给
我们吃、给我们穿,就如同土地之于农夫一般。何况,守着大海,自己的心都觉得
宽广起来了!”
“是吗?可我怎么没觉出来呢?就像远处的那条船,它上面怎么连一点光亮都
没有,鬼鬼祟祟的,人家看了心情怎么能好?!”
就在我心中微微一怔,宋素卿也皱起了眉头,几人齐齐往窗外望去的时候,猛
见二里之外爆出一团耀眼的红光,红光映照出船的轮廓,竟然是一条与宋素卿的座
舰“妙之丸”几乎完全相同的铁甲战舰!
“不好!”
我脑子里刚闪过这念头,一声接着一声的巨雷就猛然在头上炸响起来,船体顿
时剧烈晃动起来,架子上的花瓶茶碗瓷器‘呼’的一声飞舞出去,眨眼间遍地都是
碎片水渍,可一点都听不到器物破碎的声音。
四只烛台颓然倒下,蜡烛在地板上跳动了几下就倏地熄灭了,船舱里立刻漆黑
一片。
解雨一下子撞在了窗棂上,又一下子仰面朝天地被甩了回来,我双足一点,竟
是一个踉跄,船身倾斜,让我差点没借到力,勉强跃起三尺接住解雨,身子就已经
下落,左手新月一文字一刀扎进船板里,才堪堪稳住了身子,而一具娇躯此时也正
狠狠砸在了我的后背上。
“抓住我胳膊!”
用少林狮子吼吼出来的声音就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可魏柔的手却真的抓住了我
的胳膊,那张动人的脸此刻正贴在我的肩头。
敌袭!
我根本来不及体会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一股炮弹引发的巨浪便铺天盖地一般卷
了过来,从窗子涌进来的冰冷海水一下子把三人打了个精湿。
我被这连珠般的炮火惊呆了,与这铁甲战舰的炮火相比,大江盟和十二连环坞
的战舰倒像是小孩子玩扮家家酒的玩具似的。在这犀利的火器和茫茫大海面前,久
不知恐惧滋味的我竟隐隐生出了惧意,而这丝惧意和着透心的寒意让我牙关忍不住
哆嗦起来,只是见到怀中解雨那惊恐的眼神,我才努力镇定自己,挤出副笑容来。
“太、太基是尤!太基是尤大!”(日语“?、?????、??????”,
意为“敌袭”,发音“tetekisyutekisyuda”)
就在我生出要命丧于此的念头时,对方的炮火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一个落汤鸡
似的中年倭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叽哩哇呀地喊着什么。
我满耳轰鸣,只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他说的该是日本话,我连一个字都听不
懂,转头正想找宋素卿,只觉背后一轻,魏柔已经轻盈地跃开去。
宋素卿倒在船舱的一角,一动不动,显然被撞昏过去了,魏柔接连点了她几处
穴道,竟没把她救醒。转头望向窗外,敌人那艘铁甲战船正长桨齐飞,迅速地靠近
过来。
“开炮!开……炮!砰!砰!”我冲着那倭人又叫又比划着,那倭人也满脸焦
急的和我比划着什么,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我颓然垂下了胳膊,与解雨对望一眼,依偎在我身旁的她此刻却安静下来,黑
暗中的那双眸子竟是异常的温柔。
这丫头竟然要放弃求生的努力了!我顿时一惊,忙贴着她的耳朵吼道:“雨儿,
醒醒,相公还没和妳洞房呢!”她这才重新紧张起来,悄无声息地拔出了“流光”。
“师妹,敌人要抢船,准备战斗吧!”我冲魏柔喊道,随即冲到了甲板上。
强劲的海风吹在透湿的身上,竟是刺骨般的寒冷,我手脚竟有冻僵了的感觉,
满目疮痍的甲板更让我心生凉意。
主帆和桅杆被炸得稀烂,一侧船舷也被打出了两个大窟窿,不仅让这一侧的火
炮全部失去了战斗力,就连船体都开始倾斜,船根本已经无法开动了,而且沉没也
只是迟早的事情。
甲板上陆续聚集了三十多个倭人,见到宋素卿昏迷着被人抱出来,众人脸上虽
是又惊又悲,却没有多少惧意。那中年倭人叽哇说了一通,便从人群中闪出八个精
壮汉子来,接过宋素卿直往另一侧船舷奔去,其它人则迅速散开,一部跑向后甲板,
一部守在前甲板,每人的脸上都露出凄烈的神色。
“他们在搞什么?”
我跟过去一看,那八个汉子正在解开船舷旁的一艘小船,心中顿时明白了他们
的用意,竟是要用甲板上众人的拚死阻拦来换取宋素卿逃生的时间。
妈的!我顿时怒从心起,忠心护主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可小船只有一艘,老子
还有一堆红颜知己等着老子疼爱,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这儿离岸边足有十
里,游到对岸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可谁他妈的能在这冰冷的海水里待那么久!
“都他妈的给我住手!”
我知道他们根本听不懂我的话,身子一跃,斩龙刃已经呼啸而出,没等那八个
汉子反应过来,剑脊已把他们拍到了一旁,等他们从甲板上爬起来,斩龙刃已经架
在了宋素卿的脖子上。
“鸡、鸡杀马!”(日语“?、???”,意为“你这个家伙!”,发音“kikisama”)
那八个汉子又气又急地拔刀冲上来,一面大喊大叫地向同伴示警。
“雨儿,妳看着宋姑娘。”我吩咐了一声,斩龙刃再度咆哮而出,将那八个汉
子手中的倭刀齐齐击飞,只是八人刀上的力量都相当大,我刀法不由一窒。
打斗惊动了前甲板的众人,被眼前局面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倭人只看见
一把黝黑的刀正搭在自己首领的脖子上,顿时鼓噪起来,一步步地逼过来。
我明白如果现在和宋的人马起内讧的话,就算我能抢到救生艇,在敌人铁甲舰
的攻击下也难逃生天。当务之急,是让宋的手下知道我和他们是同仇敌忾的战友,
大家齐心协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他们才是!”我脸上故意作出夸张的焦急表情,指着远
处破浪而来的铁甲舰,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它那长长的锐利舰刺就会把妙之丸插
个对穿。
“师妹,帮我护法。”
擎出翌王弓,把自己的侧翼交给了魏柔,张弓搭箭,手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翌王弓用的箭乃是特制的,我随身携带的两只箭壶只有二十羽箭,正是我全力施为
九天御神箭法所能达到的极致,眼下的每一箭都弥足珍贵!
“崩”
弓弦响过,众人都迷惑不解的望着流星般的羽箭呼啸着没入黑暗中,似乎等待
了相当漫长的一刻,三百步之外敌舰的主桅杆突然向一旁倾斜,接着就扯着大帆轰
然倒下,连船都被带得晃动起来。舰上的副帆来不及调整角度,船顿时偏离了航向,
而船速也缓了下来。
“亚、亚他!”“亚他走!”(日语“?、???”“????”,意为“成、
成功了!”“帅啊!”,发音“yaya^ta ”“ya^tazo ”)
宋的部下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有人大叫了一声之后,众人才欢呼起来,望着我
的目光里满是敬仰,就彷佛见到了神仙一般。
再一声弓弦响后,副桅杆也被我射断,那些摇桨的兵士还不知道甲板上发生了
什么,依旧努力地摇着长桨,航向越来越偏。
这两箭几乎耗去了我所有的精气神,竟连手中的翌王弓都似拿不住了,眼前突
然一花,竟是雾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若不是我知道此刻万万松懈不得,强
撑着一口气,就险些栽倒在甲板上。
“师兄!”
一只冰冷潮湿的小手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柔和的内力缓缓送了过来,助我压制
住了翻腾的气血,转头看去,正对上魏柔关切的目光。
这目光虽然只包含着对并肩作战的战友的关怀,里面并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可
我心里还是荡起了一丝波澜。见她被海水浸湿的乌发一缕缕的竟有结冰的迹象,脸
色更是冻得煞白,竟是那么的楚楚可怜,我几乎忘记了师父的教诲,直想把她搂在
怀里呵护爱怜。
“师妹,谢谢妳。”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挪到了敌人的铁甲舰上,对方的长桨此刻已经停了下来,大
船只是靠着惯性缓缓向前滑动,甲板上涌出几人来,似乎是想弄清楚为什么桅杆会
突然折断。
“炮,炮!要是有大炮那该多好呀!”
看到敌人铁甲舰的整个侧翼全部暴露出来,我忍不住四下张望,看看甲板上能
不能变出一门大炮来。总算有人似乎听懂了什么,和那中年倭人说了几句话之后,
十几个人‘呼’的一声奔向船舱,没多大功夫,竟抬出一门大炮来!
我大喜,忙和众人一齐把大炮固定在船首,便点火发炮,两发之后,竟一炮击
中了敌舰的左舷,等它调整好船头变成两船相对的时候,船身已经挨了两炮,左舷
七成的桨位被打烂,船就算能开起来,速度恐怕也只有蜗牛一般缓慢。
“可惜!”
对方一直没用炮还击,想来它的炮弹已经告磬,只是妙之丸越来越倾斜,加之
大炮强大的后座力把甲板震的四分五裂,满甲板竟找不出合适的地方安置大炮了,
纵有炮弹,却再无法发炮射击,直让我徒唤奈何!
按照目前妙之丸下沉的速度,不用两个时辰,它就会沉没,若是考虑到船越沉
越快的因素,或许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到,再不想办法弃船逃生,就只有葬身鱼腹
一条路了。
见敌人的大船距离虽近在咫尺,却暂时没有攻击自己的能力,众人的目光便都
落在了那只救命小船上。
这艘小艇最多能容纳十三四人,而妙之丸上活蹦乱跳的就有三十多人,还有数
目不详的伤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大家都救走,何况若是骤然放弃大船,敌人很
快就会得到船上的弹药,所以无论阻敌还是倾倒炮弹,都需要有人作出牺牲。
“欧道瑙奥兹雷太以其那沙因!欧雷哇考考尼诺考鲁!”(日语“????????????。?????????”,
意为“带殿下走吧!我留在这里!”,发音“otonootsuleteikinasai.olewakokoninokoru”)
“哇希哇莫吾裘吾布恩尹奇踏瓦!”(日语“??????????????”,
意为“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发音“wasiwamouzyuubunikitawa ”)
“啊达希莫!”(日语“????”,意为“我也是!”,发音“atasimo ”)
几个人争吵起来,样子十分激动。“泥”啊“妈”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
不过那条船上会有我们三人的位置已经勿庸置疑,我也懒得理他们,只求他们赶快
把上船的人选定下来。
转身看两女已经冻得浑身直打哆嗦,脸上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一面心疼,一
面后悔没带鲨鱼皮水靠来,看旁边几个女忍者的衣服尚算干燥,便用剑一指她们,
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又指了指宋素卿、解雨和魏柔。
“相公~”
“师兄!”
听解雨和魏柔同时叫起来,我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叫爷爷也没用,我可不想
妳们都冻死在这里!”
倒是那几个女忍像是报恩心切,十分痛快地解起了衣服。
“倭人还真不知廉耻呢!”
解雨魏柔流露出来的眼神和我心中所想大体相仿,到后来我才知道东瀛有男女
共浴的习俗,裸体并不算什么稀罕事。示意两女把宋素卿抱进船舱,那几个女忍便
跟了进去。
争吵的倭人们平静了下来,那个中年倭人似乎唱起了名字,九个少年少女出列
站成了一队,看来他们就是获得生之权利的人了。
“无论哪个民族,都想把希望留给下一代呀!”
我这才恍然大悟,或许方才他们不是争着离开,而是抢着留下吧!正暗自感慨,
这三十多人突然“呼啦”一声朝我跪了下来,俱是恭谨地伏身在地,只有那中年倭
人昂首注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起了日本话,之后,他又咬破中指在衣服用汉字写
道:“请大人保护主公,拜托了!”
望着那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我不知是敬是惧,倭人,这个民族实在是不容轻
视呀!
我正犹豫该不该接下这副重担,突听舱里解雨惊叫道:“血?魏姐姐,妳受伤
啦?!”
在惊叫声中,我闯进了船舱。
舱里虽然昏黑一片,可我还是依稀看到了一副动人的景色。几个光溜溜的女忍
正给宋素卿换衣服,而角落里,一缕月光正勾勒出两个曲线玲珑、错落有致的躯体。
解雨和魏柔身上似乎都只剩下了肚兜和小衣,精湿的衣服完全贴在肌肤上,把
曲线诠释得完全彻底,就连椒乳上的那两点蓓蕾的轮廓都清晰可见,解雨的丰腴,
魏柔的纤细,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完美无瑕,我竟有些看呆了。
她俩似乎也没想到我真闯了进来,俱都愣住了,倒是我先醒悟过来,幽冥步全
力施为,眨眼便到了二女近前。
“师妹哪里受伤了?”
魏柔这才一声惊叫,倏地背过身去,“师兄,快出去!”声音五分惊三分羞,
还有二分是恼意。
“事急从权,师妹莫怪!”
要怪就怪妳自己,女人本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想在江湖上打打杀杀的就别那么
多顾忌!我心中暗忖,而解雨此时一手抱胸,一手满是污血伸到我的近前,小声道
:“相公,妳看我手上的血,魏姐姐她流了好多呢!”偷偷指了指魏柔的小衣,羞
涩的眼神中透着一股顽皮。
裹着魏柔浑圆挺翘玉臀的白色小衣上果然有大片暗色的污迹,我恍惚了一瞬间
就明白了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暗赞解雨聪明的同时,我沉声道:“师妹天葵
突至,最挨不得凉气,快点换上干衣服是正事,雨儿,妳换好衣服之后,给妳魏姐
姐好好揉揉肚子。”说罢,扭头出了船舱,只是两女那几近赤裸的身躯却深深烙在
了我的脑海里。
“欧道瑙柯南恩哭达塞以!”(日语“???、???????”,意为“殿
下,请看!”,发音“otonogorankudasai ”)
刚出了舱门,五六枝箭已扑面射来,随手将它们磕飞,却见宋素卿的部下们都
趴在了甲板上,那中年倭人指着前方冲我喊着什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敌舰
的甲板上密密麻麻地站了四五十个弓箭手,正用弓箭压制住了众人,而两艘小船正
从敌舰的阴影中一前一后斜插而出,在己方弓箭手的掩护下,飞快地接近着妙之丸。
第七章
“难道妙之丸上有敌人欲得之而心甘的东西吗?”
这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对面的弓箭手似乎发现了我,一阵密集的箭雨倾
泻而至,我连忙卧倒在甲板上,匍匐爬到那中年倭人的旁边向前望去。那两条小船
每条都有十四人,六人操桨如飞,八人执刀盾而立,立在船头的两人动作极其迅捷,
将宋素卿部下零星射过去的箭枝一一击落到海中。
船?我不是正愁没船吗?
一个大胆的主意顿时在我脑海中形成,“放小船过来!”我在中年汉子的手上
写道。
“夺船?”他面露诧异,指了指敌舰上那群弓箭手,似乎在说,在敌人弓箭射
程之内,站都站不起来,惶论夺船了!
我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回头喊了一嗓子:“师妹、雨儿,我需要妳们的帮助!”
敌人的小船距离妙之丸只有十几步远了,船上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一张张狰
狞而贪婪的脸,两个武士已经抬起了长长的挠钩,钩上的倒刺泛着冷艳的光芒。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翌王弓开始发威了,九天御神箭法中的“九阳珠链”被我
几乎发挥到了顶点,弓弦发出的震颤声彷佛琵琶的和弦,连珠似的九枝箭射向对面
敌舰的弓箭手群,每一枝都带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敌人顿时大乱,纷纷寻找掩体,
很多人甚至干脆就趴在了甲板上。
“起!”
收起翌王弓,我拉起魏柔的手纵身向敌人前面那艘小船跃去。
风从耳边掠过,魏柔飘摆的丝带从耳边掠过,身子自由的彷佛是神仙一般,霎
那间我竟有些陶醉了。
“咄!江海凝清光!”
“杀!天魔群仙破!”
那明晃晃的倭刀此刻就成了惊醒好梦的讨厌虫子,斩龙刃和明霜剑不经意的合
璧,只是为了赶走这些讨厌的家伙,可船头那两个身手可观的武士眨眼就变成了八
段,还是让我和魏柔互相对视了一眼,合璧的威力竟会如此之大吗?
只是眼下谁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它了,斩龙刃如狂风般地从船头扫荡到船尾,竟
没有我一合之敌,而魏柔则忙着把一条缆绳系在小船上,妙之丸上的解雨也喊着号
子指挥着众人将小船拉到了大船旁。
敌人这才明白过来,弓箭手纷纷重新钻出来,一面与宋的部下对射,一面攻击
我和魏柔,只是箭雨已经稀疏了许多,魏柔见我已累得气喘吁吁,便站在我前面,
替我拨打箭枝。
“噗、噗!”
两只挠钩从后面那艘小船伸出,一下子搭住了船尾,小船顿时一颤。
我心中却是一喜,“就怕你跑掉,你倒是送上门来了!”深吸了口气,喊了声
“师妹,掩护我!”两人心有灵犀的一换位,我踩着挠钩直扑后面的小船而去。
“要命的快滚开!”
还真有三人应声跳进了水里,而我又连杀三人后,一把倭刀生生架住了斩龙刃!
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对面倭寇手上的力量虽然是今天遇到的众人当中最强
的一个,却尚不足我平常力量的一半,可我知道我已经没力气来杀他了,施展幽冥
步,我倏地退了回来,而魏柔已经持剑跃了过去。
隐湖剑法竟也有犀利肃杀的一面,魏柔剑出如电,只两剑就把我方才的对手逼
得跳水而逃,其余众人更是纷纷中剑落水,妙之丸上顿时欢声雷动。
缴获了这两艘小船之后,所有尚有战斗能力的人和几个身份重要的伤员都转移
到了小船上,只留下了伤员来处理尚存的炮弹。带着生离死别的悲伤,三艘小船迅
速驶离了妙之丸。
我们三人和宋素卿坐在了一条船上,同船的尚有那个中年倭人,三个女忍和四
个少年,两只大木箱子占据了余下的位置,想来箱子里面就是宋集团这些年积攒下
来的贵重珠宝和银票之类的东西,没有它,复仇只能是痴心妄想,而敌人想要得到
的或许也就是它了。
我早抽空换了干衣服,还顺手抽了块干燥的木板,拎了床棉被才上了船。船板
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潮湿,我把木板垫上才让解雨魏柔坐下,然后用大被裹住了二
女。
“相公,你也进来暖和暖和吧!”解雨敞开棉被的一角,柔声道。
“算了,江湖人言可畏,本是在一条大被下御寒,可传着传着,没准儿就成了
被翻红浪、大被同眠的风流韵事了,相公本就是个淫贼倒也无所谓,可妳魏姐姐还
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呀!我还是摇摇橹活动活动身子骨暖和暖和吧!”
我半真半假的调侃让魏柔陡露一丝女儿羞态,她偷偷瞥了解雨一眼,解雨柔情
万种的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忍俊不禁的笑意似乎只是在欣赏我说话的有趣,并没
有在意话里的调笑之意。
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却让解雨发觉了,笑道:“相公,
快过来吧,魏姐姐都给你腾出地方来了!”
就见魏柔的胳膊微微碰了碰解雨,另一只手稍一用力,那被子便把她裹的更紧,
反是解雨夸张地惊叫了一声。
离敌舰越来越远,前面隐约能看到岸边的轮廓了,船上众倭人的心情似乎也从
悲伤中走出,好奇地望着我们三人打闹说笑。
我向解雨那儿挨了挨,正想钻进大被里去,却猛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突如
其来的一发炮弹正落在船旁,掀起的巨浪竟一下子就把小船掀翻!
我猛地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棉被,眼看着解雨魏柔从我眼前滑过,一头栽进
水里,然后冰冷的海水也湮没了自己的脑袋。
寒冷飞快地摄住了我的躯体,浸饱了海水的棉袍似有千斤重,直拽着我朝海底
沉去,而更让我心焦的是我不知道解雨魏柔究竟会不会水,拚命地脱掉棉袍,只留
下了贴身的小衣,就连斩龙刃都被我忍痛扔进了海里,等浮出水面,看到的情景却
让我的心一下子都冻住了。
距离我三丈远,四只胳膊半伸出海面上胡乱拍打着,让那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人
头在水中忽沉忽浮,这典型的溺水者挣扎的形象,让我顿时明白过来,我最担心的
事情发生了,二女竟然都是旱鸭子!而更不幸的是,不知为什么,两人跌入水中的
时候还在一起,此刻却分开了一段距离,而我却恰好在两人的中间!
“相公!”
“……师兄!”
两人在头探出水面的一瞬间齐齐发出了求救的呼唤,解雨更是看到了我,双手
拚命拍打着海水,想向我游来,却被海浪越推越远,眼中满是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
留恋。
难道诸事顺利的我连老天爷都妒忌了吗?!竟然残酷地把这两个花样少女的生
死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中!这样冰冷的海水,救一个人已是我所能的极限,妄想两
个一起救,最后只能落得个同赴黄泉的下场啊!
此生而彼死,此死而彼生,如果在这一刻用铁锤轻轻敲击我的心,怕是一下子
就敲出无数水晶碎片了。
“还是把生留给吾爱吧……”
瞬间的犹豫后,我已经向解雨那儿划水了,只是刚挥舞起手臂,解雨的眸子里
就突然爆出一朵璀璨的光芒,它把所有的恐惧与不甘驱赶的一乾二净,留下的只是
心花怒放的欢喜。
也就在这同时,她的手臂不再在空中乱舞了,却是轻灵地一转滑入了水中,缓
缓凫起了半个身子,冲我做了一个鬼脸。
“死丫头,回家看我怎么收拾妳!”
我顿时恍然大悟,她哪里是不懂水性,分明是借机刺探我的心究竟爱她有多深!
这哪是使小性子的时候!我气的牙根直痒,若不是在海里,我非揍烂她的屁股
不可,眼下却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反身朝魏柔游去。
炮弹不疾不徐地落下来,一枚甚至正砸在一艘小船上爆炸了。我奋力拨开那些
残肢断臂和四分五裂的船板,在魏柔即将沉入水下的一剎那,抓住了她的手。
一掌击在她的后背上,逼出几大口水,魏柔才清醒过来,眼波一转,见身后是
我,目光陡然变得极其复杂,竟让久历女儿香的我也无法说出她眼神中的奥秘。
“哈啾!”
后面解雨打着喷嚏游了过来,身子贴在我身上,我这才发觉她和我一样,都已
经把厚重的棉袄脱掉了,饶是水寒刺骨,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双亲昵地缠在我腰间的
大腿是多么的修长丰腻,那对从我腋下绕到我胸前的藕臂又是多么的玉润珠圆。
“奶奶的,若是夏天,老子不当场做了妳。”小弟弟虽然挺了几下,可冰冷的
海水还是立刻就把它打回了原形。
“魏姐姐,隐湖小筑不是在湖边吗?怎么妳不会游泳呢?”解雨湿漉漉的脑袋
搭在我的肩上,哆嗦着笑问道。
“雨儿,别调皮了,快帮我把妳魏姐姐的棉袍……”
话没说完,又一个炮弹掀起的巨浪砸了过来,险些把魏柔重又砸进浪里,我连
忙拉住她,不等解雨动手,便去解她棉袍的扣袢。
知道是为了救她,魏柔不敢乱动,只羞得别过头去,看得解雨不由在我耳边
“咕”地轻声一笑。
“雨儿,再闹的话,我们可都要喂王八了!”我不知道解雨的神经究竟是什么
做的,面对生死竟还如此轻松。
“人家可没想过死哦,有相公在,我们怎么会有事呢?是不是,魏姐姐?”她
自信地道,却依言松开了我,转到我身前,帮我脱去魏柔的衣服。
“搂住我,双腿自然的打水。”我扔了块木板给解雨让她紧跟在我的身后,自
己也抓住一块木板,一只手则抱住魏柔,踩水向岸边游去,一面教魏柔浮水的秘诀,
一面四下张望。
三艘小船竟然全部倾覆了,海面上依然活动着的倭人不超过十个,这种水温,
没有内力的人很快就会被冻僵,然后九成九会葬身海底。
不远处我发现了宋素卿的身影,她正趴在一只大木箱子上吃力地转动着脑袋搜
寻着什么想来定是海水把她激醒了,旁边则是两个女忍惊惶的推着箱子向岸边游去。
“李公子”
她终于看到了我,顿时欣喜地叫了起来,拚命地向我挥手。
过度的热情让印象中颇为沈静的宋素卿显得颇有些怪异,不过,眼下大家都在
生死边缘,什么异常的情绪都可能出现,我便不再猜疑,奋力游到她身边,让魏柔
把住箱子,看她渐渐能自己踩水前行,心情一松,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霎时袭上了
我的心头。
“好冷……好热……”
萧潇乳头被刺穿那一瞬间迸出的嫣红血迹,病榻上苏瑾散乱的那头乌黑秀发,
宝亭灿若星河的眸子,无瑕隆起的雪白肚皮,玲珑潮吹的晶莹汁液,甚至解雨玉臀
上的青紫淤痕,都在我脑海里纷沓而至,彷佛一出出的戏,乱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
场,让我周身忽而热如炭火,忽而冷若寒冰,终于我忍受不住,大吼了一声,人猛
地醒了过来。
“妳……是谁?!”
我头昏目眩,尚不十分清醒,可就在肌肤恢复了知觉的时候,我猛然发现一具
丰满的肉体正依偎在我怀里。虽然一头乌黑秀发把趴在我胸口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看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可我知道她不是解雨,更不是魏柔。
“公子,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女人扬起脸来,细眉圆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小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胸膛,竟是亲
昵之极。
“宋……宋姑娘?!”
虽然我是个淫贼,可我并不喜欢这般投怀送抱的女人,即便她是个美女。况且
她那湿热的私处正抵在我的独角龙王上,让我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强奸了似的。
“正是素卿。”她媚眼如丝地道,“公子的救命之恩,素卿无以为报,愿以身
相许报答公子深恩。”边说她边亲吻着我的乳头,待我分身渐渐庞大,她一只小手
更是伸向我胯间轻轻撮弄起来,轻笑道:“它,还真老实呢!”
察觉到她竟引着独角龙王接近了她的私处,我忙制止住她,尴尬地道:“宋姑
娘,妳不必心怀感激,我只是为救自己而已……我的两个同伴呢?”
“同伴?公子且放心,那两个女孩都很安全,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喜代子几
人正照顾她们呢!不过……”
宋素卿轻笑了一声:“若是按照大明朝的风俗,这两个女孩该是非君不嫁了吧!”
虽然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让两人不再那么亲密,可她的小手却极富技巧地刺激
着独角龙王。我周身无处不酸软,唯有分身在她的带动下精神矍铄地高昂着。
“我去看看她们吧!”
“也好。”
她眼珠转动了一下笑道。从我身上爬起,披上了件薄薄的袍子,气势顿时一变,
从似乎只会和情郎撒娇的妇人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女强人宋素卿。
我这才有时间打量这间屋子,房间布置得相当雅致,黄梨木和红木的家具都是
当今流行的款式,做工也精致,墙上挂着一副仕女图,竟是唐伯虎的真迹。花架鱼
缸等等摆设也与江南的富贵人家别无二致,碧橱粉帐鸳鸯枕透出来的胭脂气,将房
间主人的身份表露无疑,而透过窗棂,外面小花园里几株红梅正在怒放。
“这该是宋集团的秘密据点吧!”
宋素卿的官方身份让她登岸后只能住在馆驿中,行动都受官府的制约。她久在
江南一代活动,购置秘密居所本就是意料中事。
小衣轻裘都整齐的叠放在床头,上面还压着擦拭一新的新月一文字和翌王弓,
穿戴整齐,我被引到了隔壁。
罗纱帐里的解雨魏柔并头而睡,海水长时间的浸泡不仅让魏柔现出了本来面目,
就连解雨独步江湖的易容术竟也失了效,两张妙绝人寰的秀颜上都是娇红一片,直
如两朵并蒂红莲一般。见到我探进头来,解雨嫣然一笑,魏柔却忙闭上了眼睛。
“雨儿,妳觉得哪儿不舒服?”
“人家浑身哪儿都疼~”解雨撒娇道:“魏姐姐也是,你都不管我们,坏死啦
~”
魏柔该猜到解雨的身份了吧,我正暗自寻思,身后传来宋素卿的笑声:“难怪
公子一醒过来就急着找两位姑娘,这对天仙似的妙人,连我看着都心动,公子真是
好福气呀!”
“哼!”正深情款款注视着我的解雨听到宋的声音,突然不高兴地撅起嘴来哼
了一声,从锦被里探出手来拉着我道:“相公,她不是好人,我要给相公开药方,
可她理都不理我!”
我心头一紧,忙运内功,内力丝毫没有受制的迹象,倒似乎比以往更精纯了一
点,这才放下心来。
听宋素卿噗哧一笑,道:“小妹妹,妳感染的风寒比妳相公还重呢,我怕妳和
他一样都是胡言乱语呢!”
“宋姑娘,贱内祖上都是名医,按她开的方子抓药吧!”伸手摸了摸解雨的脑
门,果真有些烫手,让侍女拿来湿毛巾冷敷,抬手去试魏柔的体温,魏柔的眼睫毛
翕动了两下,最后还是没有睁开眼,任由我的手在她额头颈上试来试去。
魏柔的体温甚至比解雨还高,我心中不免有些焦虑,习武之人平常不易生病,
一旦病来则势若猛虎,眼下三人齐齐病倒,万一有人来袭,顿成待宰羔羊。
“奶奶的,对方是不是宗设?”
温言劝慰二女安心养病,我回到了宋的房间,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红糖姜汤,钻
进被子里,没好气地问道。
坐在床沿上的宋素卿眼睛一亮,点头道:“正是!来袭的正是宗设的旗舰”三
笠“!”随即神色一黯:“可惜我们消息错误,让他轻易得手!妙之丸上八十三人,
生还的只有八人,我两个兄长也战死了!”言下不胜唏嘘。
沈熠曾经告诉我,宋集团的主力战舰就是妙之丸,其它两艘商船并没有什么战
斗力,此番船毁人亡,对宋集团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只是宋素卿悲则悲矣,可脸上却昂扬着复仇的斗志,莫非她还留有后手不成?
“妾身没有后手,却有强援!”
听她骤然改了称呼,我心中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待她希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心中便愈加了然。
“大人权掌一府捕快,手握一楼精锐,此仇不报,焉为大丈夫邪?!素卿愿附
骥尾,血仇焉得不报!”
“原来妳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心中一惊,她这女子好深的心机!明知道我
的身份却若无其事地与我周旋,若不是昨晚出事,或许她会一直含而不喧吧!
“怪只怪大人名声太响亮了。”在我的凝视下,宋素卿微微一笑道。
“宗设并没有伤到我一根毫毛。”
宗设在我大明海域竟敢如此猖獗,就算针对的不是我,我亦是怒发冲冠,不用
宋素卿激将,自己都恨不得提一队人马剿了这股倭寇,可我不想成为宋手中的一枚
棋子,她先和宗设狗咬狗去,我大明坐收渔利岂不更好,便缓缓道。
“大人此言差矣!”我的话颇出宋的预料,她眉毛一挑,肃容道:“宗设狼子
野心,所图非小,自去年大掠宁波以来,与海盗相互勾结,妄图称霸东海,不趁其
弱小之时将其剿灭,养虎为患,悔之晚矣!”
“大明虽轻视武将,却重军功,特别是文臣行武事者,尤受朝廷重视,贵国几
个深受皇帝器重的封疆大吏莫不如此,大人欲建功于社稷,求闻达于朝廷,剿灭宗
设实是快捷方式呀!”
我心中大震,宋素卿对我朝研究如此之深,她才是所图非小吧!可她说得句句
都是实情,本朝重文轻武,却重军功,别人暂且不说,几个与江湖隐约有些干系的
大员如漕督李钺、吏部右侍郎胡世宁无一不是以文臣行武事后得到重用的,而军功
尤重边患倭寇,若真能一举剿灭宗设集团,定然大大有利于我的仕途。
我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这种可能性,以沈熠在苏州地界被袭为借口,越界奇袭
宗设的大本营,一举将他刺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不过一来宗设陆上的老巢定
然隐秘,不易搜寻,二来一旦打草惊蛇,他远扬海上,就几乎不可能抓住他了。更
难的是他手下众多,一击不成,反受其害,算来算去倒不若把这场功劳送给沉希仪,
以他为主,以我为副来得稳妥些。
我胸中虽已波澜起伏,脸上却丝毫不露,宋素卿窥不破我的心,脸上闪过一丝
焦虑,突然泪如雨下,泣道:“两个兄长战死,妾身本已万念俱灰,就想追随他们
而去,只是血仇未报,叫妾身有何面目面对他们?!想起大人,才让妾身顿生希望,
欲以残败之躯侍奉大人,求大人为妾伸冤。只是,大人既然已经有了一对绝代佳人,
又怎会把妾身蒲柳之姿放在眼里!妾身、妾身这就死去!”说着,竟一头朝梳妆台
撞去。
明知道这不过是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技俩而已,可我还是伸手拽住了她,若
真想剿灭宗设,她是个绝佳的助手。不想她竟似真的要寻死,偌大的冲力几乎把我
从床上拽起来,只是用力一扯之后,我马上就明白过来,自己还是心软,果然,她
顺势就扑进了我怀里。
“大人……”
第八章
“除夕了。”
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爆竹声不绝于耳,三五成群的孩子提着灯笼、唱着童谣
互相追逐着。
“卖懒、卖懒,卖到三十晚,人懒我不懒……”我轻声和着童谣,彷佛又回到
了快乐的童年。
“把懒都卖给你才对呢,那么多姐姐妹妹不够你忙么,非要再找个倭女?”偎
在我怀里的解雨娇嗔道。
“雨儿,妳总算找到机会撒气了。”我不由得噗哧一乐,从宋素卿遣散手下要
与我同回苏州开始,她就撅起了小嘴,忍了一路,眼看就到家了,终于忍不住了。
“宋素卿和妳们姐妹不一样,她和我不是一条心。”
说白了,我和宋素卿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就算她壮士断腕般地割舍了松江府
的豪宅,遣散了所有的手下,甚至将一笔庞大的资金交给了我,我也明白那只不过
是做出来给我看的姿态而已,两个异性兄长或者说是情夫的阵亡会给她带来如此巨
大的痛苦吗?她的目标仅仅是复仇吗?这些都在我心里画着问号。而我也需要她提
供给我宗设的情报,那笔资金也有助于我征服隐湖,何况她给我的甚至更多。
“那你还收留她做什么?”
“她比谁都了解宗设,而宗设已经成了我大明的祸害,于公于私我都要设法铲
除他。况且,”我沉吟了一下,才道:“雨儿,那天沈熠曾提起过,他走私的红货
其实是唐门为应天宝大祥要的……”
解雨惊呼了一声,瞋了我一眼,似乎是怪我怎么不早告诉她。
我轻拍着她的后背,解释道:“雨儿,这或许牵涉到唐门内部的权力争夺,我
可不想让妳陷进去。其实,我一直有些奇怪,唐门突然扩张经营的目的究竟何在?
老爷子他又到底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雨儿,或许妳还不清楚,从七连环到珠宝,
唐门几乎每项生意都隐藏着莫大的危机,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就可能扯出另外一
个环节,唐门甚至可能一下子就崩溃了。”
“钱财乃是一门生存之基础,本应是门主亲自掌握才是,可我听三藏说,唐门
的经营大权掌握在妳大伯唐天威手中。不是我这个外人挑拨离间,兄弟若是齐心,
怎么都可以,像人家大江盟齐放齐功兄弟就配合的天衣无缝,慕容兄弟也是相扶相
携,可唐门是这样吗?我看未必,光一个宝大祥,老爷子看来就并不怎么知情!”
“你还说你是外人?”
解雨虽然娇嗔,眉目之间却暗藏忧色,我心下明白,唐门内部果然并不安生,
那种至亲之间的钩心斗角恐怕也是她离家出走的重要原因之一吧!只是她不肯数落
自己的长辈不是,却挑起我话里的毛病来了。
“哈哈,是相公说错!虽然他老人家没同意我们的婚事,可我却是他老人家的
女婿!女婿向着老泰山是天经地义嘛!”
解雨噗哧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我接着道:“老爷子他可能拉不下面子去插手你大伯所管辖的门中事务,我可
就不一样了,七连环和宝大祥这两个浮出水面的事情我可不想轻易放过,七连环三
藏去查了,我就来查宝大祥,宋素卿她熟悉海上走私,又是宝大祥私货的上家,或
许能为我解惑。”
说着说着,我心中蓦地升起一个念头,唐天文会不会是想借我之手来揭开唐门
经营中的秘密才出人意料地冷落我呢?他是不是担心唐门准女婿的身份不仅会妨碍
我的思想行动,又会牵扯到他呢?若真是这样的话,唐天文可真称得上是老谋深算
了。
“是……是这样呀,那相公你怎么不早说,我……我都偷偷给她好几个小脸子
啦!”
“妳做得没错啊,嘿嘿,这样,她才会全心全意地依靠妳相公嘛!”
接到我书信以为我无法回来过年的众女见到我归来自是喜出望外,可再看我们
三人俱是一副病泱泱的模样,又都紧张心痛起来,解释了半天,众女才放了心,在
无瑕的指挥下,忙着准备年夜饭去了。
虽然一路奔波已让我精疲力竭,可我还是强打着精神与众女高高兴兴地吃了一
顿年夜饭,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竹园才是我自己的家,这顿饭也是我自己家的
第一个除夕团圆饭。
贴报春的喜联,听寒山寺的钟声,直乐到月斜河倾。可经这么一折腾,到初六
我的病才告痊愈,而解雨两天前就满地活蹦乱跳了,只是魏柔的低热却一直缠绵不
退。
自从回到竹园,魏柔就躲进了指月轩很少出来,和众女倒还亲亲热热的,可见
了我却不假颜色。我心中暗喜,知道她内心正天人交战,既不说破,也不抱怨,每
天依旧早午晚三次去探望她。
她没用大夫,药方都是解雨亲自开出来的,解雨偷偷告诉我,说她因为受凉,
月经至今淋漓不断,我便吩咐卢氏偷偷做些当归羊肉羹之类补血补气的东西给她送
去,让众女知道了,倒笑了我一回。
生病那阵子,萧潇就和我商量,说别去离别山庄给爹爹拜寿了。我知道她心疼
我,不欲我大病之后远行,可我不想让她心中存有遗憾,坚持赴滁州一行。
何况从松江回来后,宗设就像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魂盘踞在我心间,此人不除,
我心病难除,去滁州路过南京,正好和沈希仪商议如何剿灭他。可等我大病初愈,
萧潇又旧事重提。
“妳相公可不是纸糊的!”
连着两天,众女明明已经情动至极,却都是只肯任我轻薄,不肯与我真个销魂,
我知道她们是爱惜我,可徒有四房姬妾,心火却无从发泄,胸中未免有些郁闷,说
话的语气就重了些。
“婢子知道嘛~”萧潇极是聪慧,自然听得明白,“解妹妹说,病后行房,最
伤男人身体,大国手的话,主子总该听听吧!”
“哼,她还没出阁呢,怎么知道此时行房伤身不伤身的!”明知道解雨说的对,
心中也隐约觉得此番自己用了六天才痊愈可能与宋素卿有莫大的干系,可我还是强
词夺理地道,解雨这死丫头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公报私仇吧!
“等明天的,看妳主子……”
我手正在萧潇双乳上肆意把掐着,话也刚说了一半,丫鬟来报,说六奶奶来了。
话音未落,六娘已经走了进来。
萧潇慌忙背过身去整理衣服,六娘看在眼里,笑着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责怪我
病刚好就不老实。
“是百晓生的江湖名人录到了吗?”我忙转移话题。
六娘点点头。
原本除夕应该公布的新江湖名人录破天荒地推迟到了初七,而秦楼能在第一时
间里拿到它,显然,应天府线人的工作已经开始显露成效。
闻讯赶来的玲珑解雨毕竟是少年心性,抢着要看名人录,几女先是找到了我的
名字,一下子都欢呼起来,“第十,相公进十大喽!”
这预料中的事情竟也让众女兴奋不已,我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又不是中了状
元!”
六娘听了笑道:“动儿,也难怪她们高兴,名人录十几年的历史里,从没有一
个男人新上榜就进入十大的。和你一起进榜的齐小天,不过是第十五位,就已经相
当罕见了。”
解雨的三十六位,玲珑的四十八位都大体不出我的预料,倒是在最后发现了武
舞的名字,让我吃惊不小,想来过去的一年江湖动荡,死的人真是着实不少。
“解女侠,玲珑女侠。”萧潇笑着给解雨玲珑道了个万福。因为我的劝阻,她
和无瑕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新的名人录里,可她俩都是浑不在意,无瑕只是看到自
己排名的位置上写着辛垂杨的名字,才笑着说了一句:“原来是辛大姐。”
众女嬉笑了一番之后,新江湖名人录就很快被她们抛在了脑后,倒是新的绝色
榜又引起了她们的兴趣。
其实,今届的名人录上颇有些引人注目的人物,李思正如白澜那天说的一般排
在了清云与唐天行之间,正式成为年轻一代的代表人物之一;宗亮高居第二十这该
是白澜得到我的消息之后才修正的,而在今届武林茶话会中并未出场的铁剑门练达
等人则和萧潇一样并没有上榜。
年轻的在榜高手地位普遍都比上届名人录有所提高,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当属武
当四清中最年轻的清雾,他竟连升三十三位;而老一辈江湖人中梅流香和邱鸿声的
位次也有大幅度的提升。
“对照名人录,就大体能看出几年间江湖的走势。”
六娘把绝色榜中接替玲珑齐萝位子的两个陌生少女的资料甩给萧潇她们后,便
和无瑕一道坐在了我身旁,望着抄写得工工整整的名人录道。
“因为少林、武当和隐湖这三派很少直接介入江湖事务,只要江湖上不出现像
五十年前魔门肆虐江湖那样的事情,这三派最多只是在幕后扶持自己的代言人来对
江湖施加影响,他们彼此又相互制衡,表面上对江湖的影响力甚至不如大江盟、慕
容世家和唐门大,而且这种影响力低下的状况越来越有实质化的倾向。动儿你想想,
秦楼、铁剑门包括练家的离奇崛起,是不是正证明了这一点呢?”
“本就是方外之人,管什么红尘闲事?”我哂道:“三大派中,只有一个鲁卫
可亲,一个魏柔可爱这还是因为她是个美女的缘故。”
“正是!江湖人也是人,也要生活,空喊理想正义并不能解决柴米油盐酱醋茶,
故而大江盟和慕容世家虽贩私盐,却依旧能聚集到众多的江湖人。但三大派对江湖
失去控制的一个直接后果,却是让野心家看到了称霸江湖的机会,从而引发江湖动
荡,眼下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争斗即是如此,齐盟主打着为况天报仇的旗号,实际
是自己想做武林的盟主,慕容千秋恐怕也是同一个念头。”
“武林盟主?那有什么好处?难道真能号令江湖吗?以为自己是皇帝呀!”
我并不以为然,在我看来,大江盟与慕容世家的争斗,更多是为了争夺私盐市
场,而其众多的追随者,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有保障,没有人愿意再给自己找
一个统治者吧!
“或许真的不能,可权力是每个人都向往的啊!”
六娘一瞬间的目光竟是异常的深邃,深邃得如同一个至高无上的王者,那瞬间
的锐利,彷佛能主宰一切。
我心底隐约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怪异的连我自己都在心底笑了起来,却听无
瑕悠悠道:“反正相公只在意隐湖,至于谁想做不想做武林盟主的,该和我们没什
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