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东域篇(上)彻森塔
序章 伽涅拄着长戟,站在剑河的西边,努力朝着东岸眺望。他的战驼半跪在岸边,伸长脖颈,咕滋咕滋地畅饮河水,不时发出响亮的嘶鸣声。剑河的水面很宽,伽涅的视力不错,他能够看见对岸重重叠叠的营垒,里面人来人往,营垒中高高竖着几十面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但他看不清楚旗帜上画着甚麽。 「给,头儿。」一个士兵走过来,递给伽涅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长长的圆柱体,看起来像是一根黄铜短棍,在夕阳下发出一闪一闪的冷光。那些塞尔红袍巫师称之为「望远镜」,是一种炼金术产物,价格非常昂贵,但的确物有所值。 伽涅将它凑在右眼前,眯上左眼,然后远处原本模糊的景色变得清晰起来,彷佛空间的距离被一下子缩短了。他现在可以清楚看见对岸营垒中每一个士兵的脸,看见他们的面部表情,看见他们盔甲上的花纹和伤痕。伽涅将视线上移,努力辨认着那些旗帜上的图案,风很大,旗帜随风翻转不息,但望远镜上附着的魔法可以精确捕捉动态画面。他看见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振翅高飞的雄鹰丶昂首吐信的毒蛇丶戴着紫色十字环的朱鹭丶额头有着月亮徽记的母牛,以及一只张口曳尾丶利齿森森,在浑浊河水中翻滚的鳄鱼。 「五个神王都到齐了,」伽涅默默地想,「看来的确是打算决一胜负了。」 穆罕帝国由五位神王共同统治,鹰丶蛇丶鹭丶牛和鳄分别是他们的象徵。在以往的历次战争中,从来没有五位神王同时出现的情形,至少据伽涅所知这是第一次。作为高级将领,伽涅清楚地知道每一种动物代表着谁,也对每一位神王的资料有所了解,尽管如此,每次看到这些旗帜,他还是很不适应,觉得很刺眼,完全无法理解这些穆罕人怎麽会有如此奇特的风俗。在恩瑟,神王被认为是夜空中的星辰,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穆罕人却将他们的神王与这些平凡低贱的野兽彼此对应,甚至混为一谈,在伽涅看来,无论怎麽用「文化差异」来解释,这都是不折不扣的冒犯与亵渎,是对神王的莫大不敬。 或者说,这恰恰从另一方面证明,那些穆罕人的所谓神王,实际上都不过是一群伪神,没有资格与恩瑟的真神相提并论。 但恩瑟的真神已经陨落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从现实的力量对比上看,恩瑟已经落入了下风。穆罕与恩瑟是死敌与宿仇,两国之间的第一次战争可以上溯到两千多年前,之后冲突就再也没有真正停止过,平均每七八十年就会有一次大规模国战,小规模的边境摩擦更是不计其数。恩瑟胜利过很多次,也战败过很多次,但绝没有哪一次会让穆罕人的军队打到剑河边——剑河()RS伙西岸就是恩瑟的王城「昂瑟斯」(Unthalass)。实际上,倘若不是神姬殿下突然展现出惊人的军事才华,率领恩瑟军打赢了三个月前的那场龙剑峡谷之战,如今连首都只怕已经沦陷敌手了。 尽管如此,形势仍然不容乐观。 与穆罕帝国的多名神王共同统治不同,恩瑟帝国的君主是唯一的,至少从两千八百年前开始,「雷霆的执掌者」吉勒今就是恩瑟的唯一主宰,至高无上的神王,他以凡人的形态高踞王座,每三百年进行一次转世重生,统治着这个国家的天空丶大地与海洋,掌握着子民的生命与死亡。从古到今,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帝王能够维持这样长久的统治,也没有任何一位王者能够拥有这样显赫的权威,绝对的中央集权带来强大的力量,但它的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一点,在十六年前清楚地显现出来。 十六年前,神王吉勒今在一次巡游途中突然去世,而且没有像以前一样转生。祭司们宣称他在天界休息,在将来的某个时间会再次降临凡间,人们对这种说法将信将疑,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六年之后,吉勒今并未回归,反而是神王的「代言人」丶首席大祭司夏鲁帕克也神秘失踪。恐慌的情绪在所有人心中弥漫,而分裂的萌芽开始悄悄生长,自认为有资格觊觎王位的强者们蠢蠢欲动,彼此争斗,失去了唯一君王的恩瑟帝国在极短时间内坠入濒临崩溃的境地。北方的宿敌自然不会放弃这种天赐良机,穆罕帝国的军队越过边境,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占领了恩瑟三分之一的国土,如今更是已经抵达剑河,兵临王城之下。这种前所未有的险恶局面让很多恩瑟人失去了信心,即便在军队内部,据伽涅所知,也有不少高级将领对战局的前景抱有悲观立场,甚至与穆罕人暗通款曲,彼此勾结。 伽涅是一位忠诚的勇士,胆怯或者背叛,任何时候都不在他的选择范围之内。但他并不聪明,找不出能够取得胜利的方法,这令他焦虑不安,忧心忡忡。 「索斯也来了吗?」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了,」伽涅随口回答,「我看见了他的朱鹭。」 「是吗,他也在的话,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是啊。」伽涅说,随后突然反应过来,赶快放下望眼镜,他看见一位黑色长发,浅紫色眼睛的少女,穿着华美的长裙,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王冠,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还略带着几分稚气,却已经是明艳无俦,让人不敢直视,彷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神姬殿下,你怎麽突然跑来这里?」他紧张地打量着四周,防备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敌人,「太危险了。」 「不是还没到约好的开战时间嘛,」被称为「神姬」的少女笑着说,「十日之后,决战于剑河之东——战书上是这麽说的,还有荷鲁斯神王的印玺,现在才是第四天呢。荷鲁斯神王是穆罕诸神之首,我想总不至于会失信吧。」 「还是太危险了。」 伽涅依旧很担心,他可信不过甚麽荷鲁斯神王,鹰从来都是凶残狡诈的生物。此地与敌方靠得太近,和己方的大营尚有一段距离,神姬是如今恩瑟的最高领袖,也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倘若对方知道神姬在这里,以精锐战力突然袭击,万一神姬有个闪失,那这一战就不用打了。 「我知道啦,伽涅,你别总这麽严肃嘛,」神姬彷佛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在后面待着无聊,所以出来散散步丶透透气而已。既然你说有危险,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好了。」 伽涅吹了个口哨,将附近自己的属下都聚集起来,护送神姬返回。「殿下,」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说,「战场上太危险,我安排一队人,明天护送你去迷失森林(Methwood)吧。」 「那怎麽行,」神姬诧异地反问,「我是统帅,怎麽能临阵脱逃呢?」 「但你在这里很危险。」伽涅坚持劝说。 「此战若败,我们恐怕就再也没有反抗力量了,到时候穆罕人全军南下,恩瑟又有甚麽地方不危险呢?」 「或许……」伽涅欲言又止。 少女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说,「但我是恩瑟的神姬,这里是我的国家,这里是我的领土,这里是我的子民,我绝对不会离开恩瑟半步,这是我的誓言,是我向子民的承诺,无论发生甚麽,我都会坚持到底,直到死亡。」 有着长长的白金色绒毛的战驼被牵过来,一名年轻的士兵半跪着,俯下身,让神姬踏着他的脊背骑上战驼,「谢谢你,」神姬嫣然微笑着,轻声对他说,「你叫甚麽名字?」 士兵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尊贵的神姬会向他道谢,而且愿意屈尊垂询他的名字,「阿萨·阿萨兰,」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叫阿萨兰,殿下。」 「阿萨兰,」神姬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好。我有一位朋友,也叫这个名字,他是一位勇敢的战士,和你一样。」 士兵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甚麽。神姬微微一笑,「阿萨兰,你觉得这场战争,我们能赢吗?」 「当然!」士兵不假思索地回答,「星辰照耀恩瑟,我们必将胜利!」 「你觉得呢,伽涅?」 伽涅犹豫了一下,「我们能赢。」 「是吗,」少女笑起来,「可是看起来你不太有信心啊。」 「我们的确形势不利,」伽涅说,「但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 神姬点头表示赞同,「我们的确还有机会,」她提高声音,看着周围的士兵们,「只要能再坚持一个月,我们就能赢下这场战争。」 「为甚麽?」伽涅脱口问。 「因为雨季要来了。」神姬说。 伽涅皱眉,「但雨季要到七月中旬,现在才是四月初。」 「今年的雨季会来得比较早。」神姬说。 东域的雨季向来很准时,每年的七月中下旬开始,持续三个月,直到十月底结束,从无例外,至少在伽涅几十年的记忆中是如此,所以神姬的说法听起来未免有些不靠谱。而且即便雨季提前到来,也并不意味着局势就会向恩瑟一方倾斜,无非是双方都不利于行军作战,局面僵持而已——甚至有可能对恩瑟更加不利,因为穆罕五位神王之一的「鳄鱼」索贝克,就是最擅长水中作战的。 「到时候我们会有援军。」神姬又说。 「援军?」伽涅一怔,随即大喜过望,「塞尔人?那些红袍光头们终于开窍了吗?」 神姬笑而不答。伽涅将此视为默认,他兴奋地搓着手,「我就知道,塞尔人和穆罕人可是死敌,怎麽可能坐实这种良机不理呢。只要我们在这里拖住,塞尔从背后袭击,穆罕人就完蛋了。」 「嗯。」 周围的士兵也纷纷点头,觉得伽涅所言有理,原本略显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神姬却轻轻一笑,没有再多说甚麽。 回到驻地,伽涅先行告辞,神姬也回到自己的帐篷,她屏退左右,想要一个人独自沉思一会,偶然抬头,发现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距离很近,但她完全没有察觉到。 那是一位精致美丽的人类少女,略显尖长的耳朵似乎显示她有一些精灵的血统,青铜色的火焰凝聚成王座,托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一头又长又直的黑发直垂到脚踝,皮肤像牛奶般乳白。她斜斜地倚靠在王座中,右手托腮,彷佛在沉思,随意下垂的左手握着一只布娃娃。神姬看见她,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过望,「格莱姐姐,你终于来了。」 「你呼唤了我很多次,」少女的目光低垂,看也不看神姬,语气非常冷漠,「究竟有甚麽事?」 「穆罕人打过来了,我——」 「我说过很多次,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要打扰我,」少女冷冰冰地打断了神姬,「有那件东西地下落吗?」 「暂时还没有,」神姬低下头,「按照您的吩咐,每一个朔月,我都会搜寻他的记忆,迄今为止还是一无所获。」 「是吗。」 少女不再说话,彷佛陷入沉思。神姬不敢打扰,静静地等待着。 十六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眼前这位自称「格莱」的少女,不知道其来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格莱绝非凡人,她娇小的身躯中蕴含着难以想像的力量,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压下一位神王濒死前的疯狂自爆。神姬不止一次地怀疑过格莱是否其实是某位神明,但她可以肯定东域诸神王中绝无此人。神姬对中土大陆的诸神也有所了解,普通恩瑟人虽然信息蔽塞,但地位到了她这种程度,只要有意,依然可以获得足够的资料,但在仔细对比之后,神姬还是没有找到答案。没有任何一位已知的神明与她相似,但她在不经意间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绝不亚于任何一位东域神王,甚至犹有过之。 格莱来到东域,是为了寻找某件东西,据她所言,恩瑟神王吉勒今——也即是神姬的丈夫——是最后一个接触过这件东西的人。吉勒今死后,格莱以秘法将其记忆留存下来,在每一个朔月之夜,由神姬在其中寻找下落。直到如今,除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线索,格莱仍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高高在上的人类,不会关心蚂蚁的心情,更不会在意它们的生死。神姬很清楚地理解这一点,也知道自己对于格莱而言,不会比一只蚂蚁或者一只微尘更加重要。她唯一的价值,就是帮助格莱找到那个东西,一旦找到,她对于格莱就失去了全部的存在意义,也不会再得到任何帮助,或者说恩赐。 那并非神姬的期望,至少暂时不是。 过了半响,少女微微抬起头,但没有说话。神姬察言观色,「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在他的宝库里,」她小心翼翼地说,「他就像一只松鼠,喜欢把所有搜集到的东西都扔进宝库,绝大部分连看都不看,所以也不会有相关的记忆。」 「是有可能,」少女终于开口,「你上次派去的人太差劲,自己死了,钥匙也被他人所得。不过很恰巧,拿到钥匙的这个人,是我一位故人。」 「是吗?」神姬大喜过望,「那麽您能否请他将钥匙归还?」 「很难,」少女说,「如果他已经不记得我,那麽当然不会归还;如果他还记得我,那就更不会。看在某个人的份上,我也不方便出手强夺,所以只能靠你自己了,」她随手在空气中划了几笔,勾勒出一个人类少年的面容,「你的运气不错,他此刻正在来东域的路上。」 「那我如何才能找到他?」神姬连忙问。 「你会见到他的,」少女说,「等待即可。」 神姬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是。」 「接下来我会在凡间待一段时间,」格莱说,「你不用再呼唤我,我如果想出现,自然就会出现。希望我下次出现的时候,你能够给我一些好消息。我提醒你,雅尔贝琳娜神姬殿下,你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抬了抬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只布娃娃丢过来,神姬连忙接住。「带着她,她会保护你的安全。」少女说。 「是。」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少女已经消失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彷佛她从未来过一般。但那只布娃娃仍然在神姬的手中,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神姬举起布娃娃,仔细端详,那是一个做工很粗糙的玩偶,模样也很普通,金色头发的小女孩,胖乎乎的脸蛋,鲜红的嘴唇,黑色的麻线缝制出眉眼,笑嘻嘻的。不知是否错觉,神姬总觉得它的笑容中透着一种阴森森的邪气,让她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想将它扔掉,犹豫了片刻,神姬找出一个袋子,将布娃娃装进其中,然后挂在腰间。 刚刚做完这一切,一只鸟扑棱棱地飞了进来,它看上去是一只乌鸦,但羽毛是青蓝色的,体型比一般的乌鸦要小很多,而且在尾部有一条闪电形状的白色花纹。神姬抬起手,让乌鸦落在她的左臂上,「我睡醒了,」乌鸦口吐人言,「最近有甚麽有趣的事情吗?」 「有,」神姬说,她的神态轻松,全无半点刚才面对「格莱」时的拘谨,「你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她来了?」 「嗯,」神姬说,「另外我可能要去一趟彻森塔,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没空,」乌鸦冷冰冰地说,「你去彻森塔干嘛?」 「不去就算了,」神姬说,「我去拿回一件东西,顺便也见见故人。」 ======================== 一群人表示前面序章的附言看不见,那麽再提醒一次,从下一章开始,去公众章节去找,就这样。 本卷一共30万字,扣除某些不宜描述的部分字数,预计28万字。视情况半个月内发完。 第一节 随着扎瑞尔的离开,她创造出来的「梦」也随之破碎,琼恩猛然惊醒过来。第五秘器张开的领域崩溃殆尽,他发现自己已经又回到了物质界,正在一处河流边,远远可以看见阴影镇的灰色螺旋高塔。一只大约有两人高的青铜鼎安静地矗立在他身边,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魔网不稳定。 作为巫师,这是他的本能反应,无需刻意试探,意识自然而然地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在他十多年的巫师(包括学徒)生涯中,魔网一直是安静的,稳固的,宛如湖面,平滑如镜,只在巫师从中汲取力量时会略起涟漪,随即消灭。然而在此时,原本平静的湖面彷佛刮起了大风,它在动荡,在摇晃,在暗流汹涌,彷佛随时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琼恩沉思了一会,拿起扎瑞尔给他的《命运长夜》,这原本是奥加莱斯的东西,据说是伊玛斯卡第四秘器「日月之书」的影器,他见过很多次,但从没用过,也不知道口令,尽管如此,他还是毫无障碍地激发了它的力量。根据欧凯的说法,伊玛斯卡时代的奇械术注重血脉,「皇室」可以凭借灵魂印记,直接越过「学者」设下的任何口令丶禁制,之前那副萨瓦棋就是如此。 翻开书页,巫师将意识沉入其中,然后他看见了很多人。 他首先看到的是凛,小女巫正在沉睡,她被一个七彩缤纷的光球包裹着,光球彷佛有生命一般,有节奏地膨胀丶收缩,像是在呼吸。千万道细细的透明灵线从光球内壁上散发出来,连接着凛的身体每一处。琼恩看了一会,见她神情舒缓,面容安静,显然没甚麽危险,便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第二个看见的是梅菲斯,圣武士少女也在沉睡,但她身旁有一个人在守护。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美女,美丽的脸庞上神情冷漠,透着隐隐的威严感,气质与梅菲斯有几分相近。琼恩认识她,在地狱的时候见过面,花了点功夫从拜尔手里将她救出来,让她得以重返天界。「你好,弥赛亚。」他打招呼。 「你好。」曦天使微微点头。 「她怎麽样?」琼恩问。 「没甚麽大事,休息一阵就可以了,」曦天使说,「黎明之石虽然毁掉,但巴尔也被重创,短时间内是安全的。」 「那就好。」 第三个看见的是珊嘉,她倒是处于清醒状态,正担忧地看着奥加莱斯。大奥术师的形体已经近乎完全透明,感觉一阵风吹过就会消散。看见琼恩,奥加莱斯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讥讽,又似是无奈的自嘲,「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结局,」她说,「你还真是有个好情人。」 「我也没想到,」琼恩说,「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奥加莱斯重复这句话,「我是预言师,但却无法预言自己的结局,这真是讽刺。」 她看着珊嘉,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我要走了。」奥加莱斯说。 珊嘉泣不成声。 「别哭,傻孩子,别哭,」奥加莱斯说,「这段时间能天天陪着你,我很开心。我原本就要离开,只是想在离开前给你多留下点东西,可惜没成功。算啦,」她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把你托付给这家伙了。琼恩!」她突然叫琼恩的名字。 「我在。」琼恩说。 「你和那个魅魔之间有一份真名契约?」 「嗯。」 「白痴!」大奥术师冷冷地评价,「任何智商正常的巫师都不会这麽做。」 琼恩不想和她争辩,索性不说话。 奥加莱斯抬起右手,用掌心压在琼恩的前额上,她是幽灵,没有实体,琼恩只觉双眼像是被一层朦胧雾气所遮住,过了片刻又散开。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麽,奥加莱斯却陷入沉思,「去东域。」过了半响,大奥术师突然说。 「嗯?」琼恩莫名其妙。 「在东域,有可能你会遇到解除真名契约的机会。」 「真的?」琼恩大喜过望,「东域具体甚麽地方?要去找谁?」 「不知道,」奥加莱斯说,「预言只能管窥未来的些许碎片,不可能看见全貌。」 对于琼恩来说,真名契约的存在,始终是一个隐患,只是苦于无法解除,只能暂时放着。如今奥加莱斯给出指点,虽说比较模糊,但毕竟是有了方向。「谢谢。」他真心实意地说。 「我只是为了珊嘉,」奥加莱斯说,「其他的,也没甚麽好说了,」她停顿了一下,「对她好点,可以吗?」 「我会的,」琼恩说,「放心吧。」 奥加莱斯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珊嘉一眼,身体慢慢变得完全透明,消失不见。珊嘉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琼恩想安慰她,珊嘉摇了摇头,「你先去做别的事吧,」她说,「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会。」 「好吧。」 接下来,琼恩看见了两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风暴女王欣布,以及萨马斯特。欣布看起来状况很不妙,她平躺着,悬浮在虚空中,银白色的火焰从她的体内不断涌出,又注入,循环往复,吞吐不定,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根燃烧的巨大蜡烛。 「她这是怎麽了?」琼恩问坐在旁边的萨马斯特。 「银火失控了,」老巫妖回答,「是你那一剑的功劳。」 琼恩以星辰剑(影)攻击魔法女神,尽管女神未雨绸缪,使用预先备份的圣者躲过一劫,但仍被重创。圣者与化身不同,圣者死,则神祗陨,琼恩这一击虽然未能完成弑神,却还是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在琼恩看不见的地方,整个世界的魔网都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变得紊乱不堪,使用魔法变成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无数巫师因此发生各种意外,甚至身亡。而女神的圣者被摧毁时,所有当时在附近区域的选民都受到影响,他们的银火开始失控丶暴走,如果不能及时控制的话,必然会有生命危险。 「有没有甚麽办法?」琼恩问,「你不是号称对神力最有研究的凡人吗,发表点专业意见吧。」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银火收回,或者移走,」萨马斯特说,「这个我就无能为力了。说实话,欣布算是那几个女人中我难得看得顺眼的,如果能帮忙,我也不介意帮一把,」他耸耸肩,「可惜不行。」 「你神经正常了?」琼恩诧异地问。 「嗯,应该算是正常了吧,」萨马斯特说,「就算是梦,做了这麽久,也该醒了。」 琼恩不知道该说甚麽,「那就好,」他最后只能敷衍地说了一句,「所以你确实没办法?」 「我没办法,但你有。」 「我?」琼恩一怔。 他和欣布打交道并不多,关系一直平平,甚至有过冲突。但之前魔法女神要杀他,欣布曾经出手阻止,于他有恩。即便不论这个,她还是凛的老师,仅就这点,琼恩便无法袖手旁观。扎瑞尔特地将她收到书中,可能也有这个用意在。问题是他对银火近乎一无所知,哪有办法解决? 不,真要说起来,办法似乎还真是有一个…… 琼恩沉吟半响,又摇了摇头。首先,这方法目前没法用,存在关键的技术障碍;其次,就算真要用这方法,也得先徵求相关当事人同意才行,就像医生要给病人动手术,一定要先让对方签风险告知书,否则会很麻烦。但现在欣布这样子,自己显然是没法签字了,家属倒是不少,但琼恩总不可能去找她老妈或者姐妹们,她又没结婚,没有丈夫和子女,再往后算就是凛了。凛是她的学生,关系是很亲近的,代理一下也说得通,但小女巫刚刚天降横财,凭空获得巨龙之力的洗礼,现在正忙着消化吸收,谁知道甚麽时候能醒过来。 「你可以慢慢考虑,」老巫妖说,他应该不知道琼恩被维若拉诅咒的事情,只以为他还是心有顾忌,但也懒得多管,「这本书的力量很古怪,压制住了银火——不,准确地说,不是压制,是让银火暂时冻结住了。」 琼恩指了指欣布,银火在她身上熊熊燃烧,吞吐不定,这可半点不像「冻结」的样子。 「那只是表象,火焰的形态仍然存在,在动,但其力量被冻结了,」萨马斯特说,「只要她不离开这本书,情况就不会进一步恶化。」 「有没有可能自己好转?」 「没有。」 那就是只能永远做睡美人了。 既然暂时没有危险,又没办法解决,欣布的问题就先抛开,日后再说。「你有甚麽打算?」琼恩问萨马斯特。 老巫妖既然清醒,以他的智商,之前的事情就算没有完全想明白,基本也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追究起来,他算是被扎瑞尔狠狠坑了一把,而扎瑞尔是琼恩的情人,现在她回地狱了,一切后续问题自然就得琼恩来承担。琼恩对此也没甚麽意见,他看得出来,萨马斯特现在的状态极度衰弱,真要现在就发生冲突,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有甚麽好怕的。 「我的时间不多了。」萨马斯特说,「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琼恩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甚麽特殊日子,不是告别就是永别,先是送走女友回地狱,又看着女友的老妈魂飞魄散,现在又要听一位老巫妖交代后事。「请讲,」他在对面坐了下来,「如果你有甚麽心愿,我能帮忙的,会尽力而为——但太难的就算了。」 萨马斯特笑了笑,「我这辈子,彷佛大梦一场,恍恍惚惚,至今方醒。既然全是虚幻,从未真正经历,也就谈不上甚麽心愿未了。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倒是和你几次相遇,更没想到是你陪我走这最后一程——真是世事难料啊。」 「世事难料。」琼恩重复了一次,然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老师教了我分裂命匣的方法,但他显然藏了一手,我只能将命匣一分为二。其中一个在龙狂迷锁的力量激发到顶峰时毁了,这让我神智受损,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那麽轻易被邪蛇陛下和你那位情人骗过,另外一个我随身携带,用途估计你也已经知道。凯尔本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故意放任我发动迷锁,他是想如果这次能杀掉我,就可以一劳永逸了。」 最后凯尔本倒没能得手,但萨马斯特先是被邪蛇附体,又被梅菲斯冥步背刺,更被黎明之石近距离爆发——虽然在纳瑟的引导下,一部分力量直接攻击巴尔,但大部分的爆炸威力还是范围无差别攻击,萨马斯特这个亡灵自然首当其冲。轮番轰炸之下,老巫妖再强也支撑不住,随身携带的命匣已经被濒临粉碎,他自己也命不久矣。若不是扎瑞尔将他收进书中,现在只怕已经彻底完蛋了。 「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过我,明明已经来了这麽久,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萨马斯特低声说,「其实我也没甚麽特别奢望,只是想再见一次,想问一个问题而已。无论答案是甚麽,我都没有遗憾了,可惜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你不是说,这些都是虚幻一梦,现在已经醒了麽?」 「你做了一个美梦,难道不会时常回味吗?梦中突然惊醒,难道不会怅然若失吗?」老巫妖呵呵地笑起来,「你是个年轻人,装甚麽成熟呢?看破人生甚麽的,是我这种老人的专利,你还是去继续追你的梦吧。」 琼恩耸耸肩,「也是。」他说。 「按照东方大陆的习俗,我们相识一场,你是我最后时刻陪在身边的人,有资格继承我的遗产,」萨马斯特说,「可惜我这辈子没结过婚,所以也没有漂亮女儿托付给你,只有一些财产。我比不上你老师珍藏丰富,估计你也看不上眼了。」 ……甚麽东方大陆的习俗会有「把漂亮女儿托付给人」这种奇怪的设定啊,你莫非是看小说走火入魔了吗。另外,财产甚麽的,多多益善,我统统都看得上,一点不介意的。 萨马斯特交给琼恩第一份,也是他说最有价值的财产,是一本书,准确地说,是一卷竹册。 「这是我游历东方大陆时,一位巫师送给我的礼物,因为知道我看不懂翔龙文字,已经翻译成通用语了,你应该也能看懂。它里面记录了翔龙帝国历史上一位大贤者与其学生的谈话,蕴含人生至理,囊括天地大道,据说曾经有一位宰相只通读一半,就能成功地治理国家。你知道,我的龙巫教总是乱糟糟的,组织涣散,令我头疼,我原本是想从中学习一些管理方法,但大约是我的天赋不够,领悟不出甚麽。现在只能送给你了,你现在虽然还比较弱小,但来历非凡,背景深厚,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雄据大陆的一方势力,这本书会很有用处。」 琼恩看不见自己地表情,但他肯定是一头黑线。抱着最后一点侥幸,他打开竹册看了看,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是「有朋友从远处来拜访,真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啊」,旁边空白处还有萨马斯特写的心得体会:「首先,你要有一个朋友。」 「……」琼恩已经完全无言以对。 怀着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心情,琼恩毕恭毕敬地将这份珍贵礼物收好,并且向萨马斯特再三保证自己会努力研读。 幸好,接下来的东西没那麽诡异。一份巨龙契约,这是龙巫教的至宝,持有它可以驱遣任何一个龙巫妖,不过萨马斯特有言在先,这东西上附有无法解除的诅咒,琼恩目前造诣尚浅,最好不要动用;一些零零散散的魔法物品,价值都不低,不过也没甚麽特别值得提及的;最后还有一张地图。 「我之前说过,我在东域的恩瑟帝国境内发现了一座耐瑟浮空城,虽然荒废,但核心区域仍然完好。它坠落在一处远古森林之中,这是我绘制的地图。」 琼恩对这个有印象,还是萨马斯特请他帮忙去对付泰拉斯奎巨兽的时候,抛出这个条件作为筹码,但被琼恩拒绝了。现在不是做交易,而是直接赠送,琼恩当然就没意见,很开心地接受下来。 「呃,对了,这座浮空城你是甚麽时候发现的?」琼恩突然想起来,「不会是百八十年前吧,那估计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萨马斯特想了想,「大概,三百多年前吧。」 「……」 「放心好了,」萨马斯特安慰他,「我说了,它的核心区域完好,迷锁仍然在运作,连我都硬闯不进去。东域那边魔法水平很低,不可能有人能抢先下手的。」 「希望如此吧。」 「好了,就这些东西,」萨马斯特拍拍手,「钱财甚麽的,我向来不在意,料想你也没兴趣,就省略吧。按照东方的传统,往往还有个甚麽传功灌顶的仪式,说是要两个人脑袋顶着脑袋,互相顶牛,这样可以分享彼此的智慧——哈哈,别那种脸色,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傻,我们毕竟不是东方人,就不用样样遵照了。那麽最后,」他说,「我有一点心愿,希望你能帮我完成。」 琼恩端正身姿,神情肃穆,「请讲,我必定尽力。」 老巫妖反而沉默了一会,最后才慢慢开口,「如果你有机会,还能再遇到她,请帮我问一句话。」 「是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萨马斯特大吃一惊,「你怎麽知道的?」 拜托,你这种废宅,还能问出甚麽有创意的问题,难不成你还能问挖掘机技术哪家强麽? 虽然极度无语,但琼恩还是认真的答应下来。 萨玛斯特心愿已了,也不再多说,他的躯体渐渐崩溃,化作无数灰烬,琼恩深深躬身行礼,然后挥了挥手,一阵风平地卷起,将灰烬吹散,消失在虚空之中。 ※※※ 突然之间,奥加莱斯和萨马斯特先后消逝,这两位都是大人物,奥加莱斯倒还罢了,萨马斯特却是龙巫教之主,名震大陆的大反派,其存亡关系匪浅,牵涉大陆格局变化,却死得这样无声无息,实在让人喟叹。幸好,他们和琼恩都没有太密切的关系,也谈不上如何悲伤,很快巫师就收拾心情,准备继续新的征途。 梅菲斯和凛都还在沉睡,珊嘉虽然清醒,但她刚刚失去母亲,情绪极度低落,琼恩便让她们都继续在书中休息,同时将九幽鼎也收入书中。这本书是伊玛斯卡第四秘器的影器,功能类似,里面有非常大的异次元空间。九幽鼎也是空间秘器,但必须激活才能张开领域,未激活时没有任何储物功能;第四秘器却不同,它没有甚麽「激活」状态,或者说它一直就是保持运转状态,领域自带,包容万千。 魔网仍然有些动荡,但它正在趋向恢复稳定,琼恩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猜测是魔法女神回归神座之后,立刻做出了补救,这是她的天职所在。尽管如此,琼恩犹豫了一会,还是切断了自己与魔网的联接,如此一来,他相当于暂时丧失了所有的施法能力,除了那些从各种渠道获得的神力,以及手中的《命运长夜》,再无其他力量可用。 足够了,他想。 巫师每天能够使用的法术是有限的,而且必须提前准备好。一场大战,琼恩准备的法术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了,所以对于此刻的他而言,暂时放弃施法能力,影响其实并没有想像得那麽大,但这样会安全很多。 莎珞克被琼恩召唤出来,魅魔在大战之前就回到宝石中,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琼恩简略地讲了一遍,莎珞克听得惊叹连连,没想到剧情居然如此峰回路转,各方势力纷纷落子博弈,却被扎瑞尔以一己之力,用纵横手段,因势利导,尽数破去,到头来各方死伤殆尽,反倒是最不起眼的琼恩一跃而起,收获最多。这种扭转乾坤的手段,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由不得莎珞克不佩服。 「太厉害了,」她满脸都是崇拜地表情,「主人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我想拜她为师。」 「你一个恶魔拜大魔鬼做老师,不觉得很奇怪麽?」 「没有啊,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嘛。」 「……萨马斯特给了我一本书,你可以看看,里面有句话你一定很喜欢,」琼恩把竹册拿出来,翻到那一块,「你看,就是这句,三人行——我靠!」他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是怎麽回事?」 莎珞克凑过来,只见那竹册上用通用语清清楚楚地写着:「如果你同时和两个人做爱,其中有一个一定技术高超,可以做你的老师。」 「这句话好像挺有趣啊,」莎珞克说,「这是甚麽书?性爱指南吗?」 「不,不是,」琼恩手忙脚乱地把书收起来,「这是一本蕴含人生至理的圣贤语录。」 ……怎麽这话说起来这麽不对劲? 莎珞克却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男女性爱,的确是人生至理,这本书能不能借我读一读?我觉得自己应该学习提高一下。离开深渊太久了,你又不许我勾搭其他男人,有时候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个魅魔了,专业素养不能丢下啊。」 不用不用,你已经是此道高手,就不需要学习提高了。再学习提高,琼恩哪里还应付得来,没看到后宫里还有那麽多漂亮女孩子都在等着呢? 费了半天口舌,琼恩终于向莎珞克解释清楚,这不是甚麽性爱指南,至于那句话纯粹是翻译问题,万万不可当真。看魅魔的神情,明显还是将信将疑,琼恩也实在没力气分辨了,「先不管这个了,」他说,「跟我去阴影镇。」 「去干嘛?」 「找人。」 琼恩要找的自然是维若拉,传道巫师。 在最后的大战中,维若拉并未受到太大波及,她不是魔法女神的选民,也不会有银火失控的危险。扎瑞尔没有将她收到书中,那麽她最可能的去向,就是阴影镇。虽然没有甚麽证据,但琼恩是如此判断的。 对于这场大战中的各方势力来说,维若拉并不算甚麽重要角色。她最开始是被萨马斯特当做施法道具,后来老巫妖被扎瑞尔诱骗,放弃化身计划,她就更没有利用价值了。但对琼恩而言,她却很重要,十分重要,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她下在琼恩身上的专情诅咒还没解呢。 作为一个不求征服世界,不求金山银海,不求改变历史,不求屠美灭日,只想着建一座浮空城,开一座大大的后宫的琼恩而言,维若拉的这个诅咒简直就是梦魇,足以令他的人生从此灰黯无光,生活失去意义。虽说扎瑞尔能用塑梦之法规避,但那毕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且魔姬又回地狱去了,以后的性福生活要怎麽办呢?有鉴于此,别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维若拉是一定要先找到的。 「可是,主人你和魔法女神已经彻底成了死敌,现在去阴影镇,是不是太危险了点?」莎珞克提出疑问。 琼恩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他说。 休息了半天时间,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看看夜幕降临,他和莎珞克开始动身。阴影镇的守卫明显不如之前森严,这在琼恩的意料之中。一场大战,魔法女神教会损失惨重,上至女神丶选民,下至普通成员,都有很大的伤亡。欣布的情形应该不是特例,也即是说,当时在场的凯尔本丶风暴,肯定也陷入同样的银火失控的局面,甚至留在阴影镇中的那些选民也有可能被波及。失去了这些领导者,阴影镇的防御在琼恩眼中看来也就不算甚麽了,花了半个多小时,他找到一个漏洞,带着莎珞克潜入进来。 接下来要找到维若拉在哪里。 这个就比较难了,谁知道她在哪里。阴影镇虽然不算广大,却也不算小,建筑林立,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琼恩伪装成一个普通的阴影镇居民,转了两圈,仍然是一无所获。他不敢过分活跃,怕惹人疑虑,毕竟这里目前仍是敌方大本营,虽然魔法女神已经回归天界,选民们或伤或亡,但琼恩自己也不是甚麽绝顶人物,没资格大摇大摆地嚣张。 「我去试试吧。」莎珞克说。 琼恩点头,他找了个空房子等待着,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莎珞克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阴影镇守卫的制服,眼神发直,显然已经被控制。「他说大概两小时前,见过一位金色长发的女巫师,从相貌和体态描述上看,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位维若拉小姐。」 「嗯。」 琼恩仔细盘问,这个守卫显然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他甚至都不认识维若拉,只是在执勤时偶然遇到一位陌生的金发美人,行色匆匆,神情落寞,一时绅士精神发作,上去嘘寒问暖了几句,结果被完全无视。下班后他与同事在酒馆里吹嘘「艳遇」,恰好被莎珞克听见,便被抓了回来。但从他的描述来看,那位金发美人应该就是维若拉没错,至于去向,守卫只能说出两个小时之前,看见她去了镇子南边的一处居民区,具体哪栋房子就实在不清楚了。 只能挨个去找了。 总算是有了大致范围,比毫无目的的乱撞碰运气强。琼恩让莎珞克将守卫催眠,丢在房子的阁楼上。莎珞克建议直接杀掉比较省事,琼恩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没必要,」他说,「杀了有血腥气,反而容易招人注意。」 「血腥气很容易消除的。」 「算了,别麻烦了,」琼恩说,「赶快走,还有正事要做呢。找不到她,你以后的性福生活就没有了。」 「我才不担心呢,有人比我更着急,」魅魔吃吃地笑,「其实主人你就是虚伪对吧,明明都已经杀了那麽多,偏偏还要在意这种小角色。」 「我就是虚伪,我喜欢!你管得着!」 琼恩直截了当地结束争论。两人趁着夜色掩护,钻到守卫所说的那片居民区中,挨家挨户地寻找。总算运气不太坏,在第五家的时候,琼恩终于看见了传道巫师。 「这是个神殿啊。」莎珞克悄声说。 从外面完全没看出来,进入内部才发现,这个民宅般的建筑居然是个神殿,有神像,有祭坛,还有祈祷室之类,但格局都很小,也很简陋,家具也都颇有些陈旧,冷冷清清的。神像是一个戴着尖顶兜帽的白胡子老巫师,这种帽子是几百年前比较流行的巫师帽的款式,据说当时很风靡,现在早就没人戴了。「巫师之神。」琼恩轻声对莎珞克说。 维若拉是巫师之神阿祖斯的选民,这座小小的神殿显然算是教会在阴影镇的一个据点,但除了维若拉之外,再没看到其他人,不知道是战死了,还是原本就没有。琼恩和莎珞克潜入的时候,维若拉正站在神像前默默祷告,嘴唇无声地默念着,不知道在说甚麽。琼恩不敢打扰,神祗并非时常关注凡间,但这种高级神职人员祈祷的时候,往往能够当真与神祗沟通,建立精神联结。倘若贸然露面,被巫师神关注一下,那就麻烦大了。他耐心地等待着,足足等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终于看见维若拉结束了祈祷。传道巫师先是去浴室洗澡,然后裹着睡袍回到卧室,琼恩召唤了一个秘法眼潜进去,发现她并未休息,而是坐在床头,一边用毛巾擦乾头发,一边沉思着,眉头紧锁,彷佛有甚麽问题难以索解,以至于连被人近距离偷窥都没发觉。 琼恩让莎珞克侦查四周,确认没有任何陷阱埋伏,然后才推开门走进来。维若拉吓了一跳,定睛看见是琼恩,顿时脸色大变,抬手蓄起一个光球就要扔过来,琼恩不闪不避,「停下!」他说。 维若拉不由自主的身体僵直,法术失去控制,也随之消散无形。「你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份契约,经过地狱法则公证过的,」琼恩说,「在它没有失效之前,我对你都有绝对的控制权,只要不涉及那个诅咒,我的任何命令你都必须遵从。」 「你来干甚麽?」 「你应该清楚,」琼恩说,「当然是为了解除诅咒。」 「休想!」 「我已经完成了契约的条件,」琼恩提醒,「脱离萨马斯特的控制丶在未受到致命伤害的情况下回到阴影镇丶阴影镇没有被萨马斯特所占据——这三个条件现在都满足了。而且我在其中也算出了力,这个你不会否认吧?」 维若拉的确没法否认这点,萨马斯特就是被扎瑞尔和梅菲斯干掉的,扎瑞尔是幕后黑手,梅菲斯是直接动手,这两人都是琼恩的情人,自然算是琼恩有出力。「既然你说条件已经完成,那你凭借契约强制要我解咒不就可以了,」传道巫师冷笑,「何必还要和我多费口舌?」 契约的确尚未完成。 当时维若拉开出的条件,除了琼恩上面列举的这几项,还有最后一条,是「见到伊尔明斯特或者欣布之中的任意一人」。条件没有全部达成,琼恩当然没办法强制维若拉解咒,不过这也并非难事,或者说,正在他的意料之中,「你想见欣布?」琼恩问。 「你甚麽意思?」维若拉警惕地看着他。 「没甚麽意思,就是问问而已,」琼恩说,「如果你想见她,那麽就闭上眼睛,不要抵抗。」 维若拉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闭上眼睛。琼恩取出《命运长夜》,将她收入书页之中。他原本也可以把欣布释放出来,那样不会暴露这本书,但欣布如今状况不稳定,在书中的异次元还好些,一旦回到物质界,只怕会有甚麽不可测的变故,那就太危险了。 两秒钟后,琼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维若拉睁开眼,然后她看见了欣布。风暴女王的状况看起来没有甚麽好转,不过也没有明显恶化,仍然还是和上次琼恩看到的一样,昏迷不醒。「你看到了,这是欣布,没错吧,」琼恩说,「现在是不是所有的条件都已经达成?」 「你能救她,对吧。」维若拉突然说。 「她现在是银火失控暴走,要救她只有将银火移走,我的确有这个能力——这个你是有亲身体验的,不是吗?」 维若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赶快解咒吧,」琼恩说,「我的长枪已经饥渴难耐。」 维若拉显然没听懂这种冷笑话,她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 琼恩皱眉,「维若拉小姐,我是个很有契约精神的人。之所以没有直接用契约强制,是因为那太难看了点。但如果你不守信用,那我就只能冒犯了。」 「并不是我不守信用,」维若拉说,「我也愿意为你解咒。欣布是我的老师,我难道会看着她遇险?问题在于现在没办法解咒。」 「为甚麽?」琼恩不解,「你的封魔手环不是已经取掉了吗,你现在可以施法了。」 「是可以,但解除这个诅咒,需要的不仅仅是咒语,还要有一件施法材料,」维若拉说,「我没有材料,所以没办法现在为你解咒。」 「……甚麽材料?」 「一种稀有金属,没有名字,只有在东域才能找到,中土根本就没有,」维若拉说,「必须要有这种金属,我才能为你解除诅咒。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这是事实,用契约强制我试试就知道。」 琼恩顿时无语,他向来自诩聪明,至少在玩弄文字游戏上颇有自信,谁料到居然会被维若拉这种外行摆了一道。没有材料就没法解咒,这并不是维若拉不愿意,也不是她办不到,只是没有满足施法条件,所以不能算她违反契约。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东域?」 他正打算要去东域,维若拉就说那种解咒金属产地在东域,这也未免太巧合了点吧。这个「专情」诅咒,难道和东域还有甚麽关系? 「的确是有关系的,」维若拉说,「马伦中这个诅咒的时候,就是在东域。」 原来当年马伦为了躲避娜塔莉莎,索性远离中土,跑到恩瑟待了很多年,结果最终还是没躲过,被娜塔莉莎找到,中了这个诅咒。马伦后来仔细研究,发现这个诅咒并不纯粹是中土法术,而是杂糅了某些东域的古老巫术在其中,所以很难破解。娜塔莉莎并不是东域人,她出生于深水城,在银月城上学,接受的是最正统的中土魔法教育,甚麽时候学会了东域的巫术,马伦也不得而知。 为了解除这个要命的诅咒,马伦花了很大精力,最终研究出了理论上的解咒方法——仅仅是理论上的,因为他根本没机会实践,娜塔莉莎当时已经去世,让这个诅咒变成了解不开的死咒。根据马伦的分析,这个诅咒在发明出来的时候,借助了那种稀有金属的力量,因此若要解开它,同样也必须要有这种金属才能办到。 「那这种金属——见鬼,它总该有个名字吧——有甚麽特点?在东域的甚麽地方能够找到?」 「东域人认为这种金属上附有邪恶的诅咒,任何碰触它的人都会遭遇横死,甚至提及它的人都会遭遇不幸,所以也就没有名字了。马伦给它取了个临时的代称,是『巫铁』,」维若拉说,「巫铁呈银白色,特点是极轻,比秘银还轻得多,而且柔软易变形。至于在甚麽地方能够找到,马伦也不清楚,至少他留下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只说在东域。」 「那好吧,」琼恩说,「既然如此,就只能请你跟我去一趟东域了。」 「好。」 维若拉答应得乾脆利落,倒是让琼恩有些怀疑起来,但转念一想,只要诅咒一天未解,自己手中掌握契约,就可以强制命令她,也不怕她搞甚麽花样。反正这一趟非去不可,真有甚麽问题,也得先做了才知道。 「你确定,那种金属——巫铁——可以在东域找到;而只要找到巫铁,你就可以解除诅咒,不再需要其他条件了吧?」 「是的,我确定,」维若拉说,「巫铁只有在东域才能找到,找到我就可以为你解咒。我再说一次,我不会拿欣布的安危来开玩笑。」 「那麽我们走吧。」 天大地大,还有甚麽事情比自己一辈子的性福生活更重要呢,反正琼恩还年轻,正适合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维若拉脱掉睡袍换上出门的衣服,琼恩有点不放心,怕她玩甚麽花样,留在房间里监视,她也没有抗拒,反正两人虽然谈不上甚麽感情,但要论肉体关系,早就亲密得不能再亲密了,维若拉的裸体已经被琼恩看过无数次,也没必要再害羞。等她穿好衣服,琼恩正要出门,想了想,将莎珞克收回宝石之中。 「怎麽了?」维若拉奇怪。 「没甚麽,」琼恩解释,「一男一女同行很正常,一男两女就是公开吸引仇恨,我这个人比较喜欢低调一点。」 两人同行出门,朝镇外走去。走出城门不远,琼恩突然停下脚步,他看见前方走来一个老人,穿着红色的长袍,戴着一顶尖尖的巫师帽,身材高大,胡须花白,嘴里叼着个烟斗,腰间还佩着一柄短剑。琼恩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巫师之神降临凡间,仔细再看,觉得和神像还是颇有区别。这时候身旁的维若拉已经躬身行礼,「大贤者。」她说。 大陆上有资格被冠以「大贤者」头衔的并不多,阴影谷中更是只有一个,就是伊尔明斯特,魔法女神现存的选民中资格最深丶年龄最长丶名声最响亮的人物,欣布姐妹等人小时候都是由他抚养的。琼恩没见过他,但名字如雷贯耳,早就听过无数次了,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兰尼斯特先生?」伊尔明斯特取下烟斗,语气平淡地问。 「是我。」 琼恩凝神戒备着,他听梅菲斯说过,在此前那一战开始时,伊尔明斯特激发守门人水晶的力量冻结领域,这并不是轻松的工作,大贤者年事已高,很可能会承受不住。在后来的战斗中,从始至终,大贤者始终没有露过一次面,这也印证了梅菲斯的说法。琼恩之所以敢孤身进入阴影镇,很大程度上也是以为伊尔明斯特已经丧失战斗力,不足为惧。但现在看来,这位老人步履稳定,神态从容,全然不像有伤在身的模样,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 这次麻烦有点大了。 伊尔明斯特点了点头,将烟斗放回口中,在下一瞬间,十几颗透明的力场飞弹从烟斗中射出来,袭向琼恩。琼恩早有防备,龙鳞盾早就飞出,挡在身前,同时发出了一道闪电。 那并非法术,而是吉勒今的神力凝聚,朝着大贤者激射过去,在耀眼的闪电之中,却潜伏着一道淡淡的阴影。莎尔是隐秘之神,影火最擅隐藏伪装,琼恩这是在赌一把,他自知绝非大贤者的对手,只能出其不意。银火与影火互相克制,但倘若直接硬碰硬,会引发剧烈爆炸,倘若伊尔明斯特没有注意到闪电中隐藏的影火,以银火来迎敌的话,琼恩便有了乘机脱身的机会。 然而他失望了。伊尔明斯特发出了一团银火,快速分裂开来,彷佛张开的网,将闪电以及潜伏在其中的影火全都包裹住,三种力量在小范围内发生了冲突,但很快就一起消失了,彷佛被送到了另一个空间。琼恩趁这个机会从《命运长夜》中取出了一只黑色木鸟,抛在空中。木鸟急速变大,抓起琼恩,眼看就要振翅飞去。 一道银色弧光如利刃般破空掠来,斩向琼恩和木鸟,它来势极快,琼恩已经来不及发出影火阻拦——琼恩并不是真正的莎尔选民,他之所以能使用影火,是借助莎尔给他的护符,中间隔了这一层,未免就不够得心应手,平常无所谓,真正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往往也就差了这一瞬。琼恩也算身经百战,决断极快,命令木鸟将他远远掷出去,堪堪避过斩击。他狼狈地在地面上滚了几圈,翻身爬起,就见木鸟已经被弧光砍成了两截。 伊尔明斯特拔出腰间的短剑,不紧不慢地朝着琼恩走过来,他一边靠近,一边挥动短剑,一道又一道赤红色的火焰从剑刃中接连发出,朝着琼恩射去。琼恩正待抵挡,一直静静待在旁边的维若拉突然动了起来,她双手交错,十指飞舞变幻,同时勾勒出五个符文,组合成一面巨大的光盾覆盖在琼恩身上,堪堪挡住了火焰刀的斩击。琼恩一怔之下,维若拉已经瞬移到他身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后退半步,银色的传送门在背后瞬间成型。伊尔明斯特发出一道次元锚,想要定住传送门,但已经晚了一步,琼恩和维若拉已经消失不见了。 ※※※ 唰! 原本平静的空间被猛然撕开,露出黑色的椭圆形裂隙,紧接着两个人从中掉出来。琼恩半蹲着,手掌按地,做了两个深呼吸,方才将脑中的晕眩感驱除,然后慢慢站起身来,打量四周。 维若拉的魔法造诣比琼恩确实要高明一些,同样是传送术,在她手中施展出来,发动速度明显更快,而且似乎还附带了一些干扰魔网的效果,防止敌人循迹追踪。但传送的距离应该并不算太长,琼恩虽然辨认不出自己所在的方位,但从地形和植被判断,应该还是阴影谷附近,并未远离。 「你为甚麽要救我?」琼恩问。 他没想到最后关头,居然是维若拉主动出手援救,这并非他的命令,当时情况紧急,他全神贯注对抗强敌,压根就没有空暇对维若拉下达指示。所以琼恩很奇怪,他和维若拉的关系没这麽好吧? 「我说了,我要你帮忙救欣布。」维若拉回答。 「仅仅只是这个原因吗?」 琼恩颇为怀疑。坦白地说,银火失控的问题,未必真的只有他一人可以解决,毕竟魔法女神又没死,可能她暂时受创,无暇顾及,但假以时日总能恢复,到时候将选民们的银火收回来就是。相比起来,琼恩的「治疗」方法却有很大的「副作用」。维若拉只是拿这个做理由,实在有点牵强。 在琼恩看来,维若拉当时完全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协助大贤者击杀琼恩,救出欣布,或者伺机抢下《命运长夜》。当然了,这麽做能否成功也不好说,有可能杀不死琼恩,或者抢不到书,还是让他逃掉,有可能拿到书后没办法把欣布从中救出,毕竟那是伊玛斯卡的造物,尽管不是血脉限定的正牌秘器,但与现今的魔法学体系也是大相迥异的。但无论怎麽说,总比反过来帮助琼恩,将来眼睁睁地看着欣布被他欺负,要合情合理一些吧。 维若拉不说话。 「这还不简单,」说话的是莎珞克,她从宝石中放出来,弄清楚事情经过,笑着说,「当然是主人你的大家伙比较厉害,她被你完全征服,身心沦陷,日久生情,因奸成爱,从此芳心暗许,非你不嫁。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非要问,真是不解风情。」 「……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麽厉害。」 琼恩就算再自恋,这点基本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但维若拉的情况也的确比较奇怪,不搞清楚的话,总是心中难安。「到底怎麽回事,维若拉小姐?」琼恩问,「你知道,即便你拒绝回答,我也仍然可以强制你说出真相。所以我们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吧。」 「我说的是事实,确实是为了欣布,」维若拉不得不辩解,「她体内银火失控,又没有及时处理,已经耽误了太久。现在全靠你这本书隔绝空间,阻断她和外界的联系,所以暂时无事。只要她一离开这本书,立刻就会有危险。」 这一点琼恩倒还真不知道,估计维若拉也没必要撒这种谎。他刚才还想要不要找个甚麽机会,悄悄把欣布丢给魔法女神的教会算了,既然自己的诅咒短时间内解不开,还得去东域才有希望,那就没必要千里迢迢带着她,反而害了人家。现在看来,不带着她还不行了。 算了,带着就带着吧,反正又不占地方,丢进书里甚麽都不用管,省心省力。 「这个解释是说得过去,」琼恩说,「但我觉得你一定还有别的理由吧?否则的话,你至少可以乘机逃跑。」 「神的谕示。」维若拉犹豫了片刻,很不情愿地说。 「神谕?」 「嗯。」 此前第五秘器领域崩溃,所有人重返物质界。交战双方之中,龙巫教伤亡很重,但还有一些残馀,他们分散遁逃,不知所踪;魔法女神教会这边损失更重,领袖人物或死或废,群龙无首,反倒是维若拉状况最好,她和哈贝尔一起收拢部下,集体退回阴影镇中休整。在回程途中,她突然心有所感,回到镇中后便第一时间去了神殿,请求神祗指点迷津,昭示未来。 巫师之神回应了她的祈祷,却给了一个奇怪的神谕,要她「去东方」。维若拉莫名其妙,晚上再次祈祷——就是琼恩看见的那次——然后获得了更清晰的指示。 「神说,我应该跟随你去东方,我的梦想将会在那里起步,并且最终完成,」维若拉转述神谕,「所以我不能看着你死——要死也等到了东方再死。」 「这个你放心,人生如此美好,我还没享受够,不会随便死的。」 维若拉的梦想是甚麽,琼恩倒不是很清楚,他正要继续询问,忽然书页中泛出微光,紧接着一个活力四射的身影跳出来。「晚上好,琼恩,」凛打招呼,「咦,这位是……」 「哦,我来介绍一下,凛,这位是你的师姐,塔拉夏·维若拉。」 「你好,」凛高兴地说,「原来你就是塔拉夏姐姐啊,我听老师提过你很多次呢,说你最聪明了,出门从来不会迷路,买东西还会砍价,厉害极了。」 「……你们师徒俩就是这麽定义『聪明』的吗?」 「难道你会砍价?」凛反问。 「不会。」琼恩老老实实地承认。 「那不就是了,自己做不到还嫉妒别人,真小气,」凛不屑地扁扁嘴,「别理他,他一向这麽没眼光。塔姐姐,你怎麽在这里啊,是不是来见老师?」 「呃,其实我……」维若拉欲待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很多东西更是羞于启齿,没办法说出口。见她犯难,琼恩作为一个有绅士风度的男性,自然要义不容辞地替她解围,「其实是这样,」他一本正经地对凛说,「塔拉夏要和我们一起去东域旅行。欣布女士她刚才已经见过了。」 「去东域干嘛?」凛奇怪地问,「嗯?」她突然发觉了甚麽,「你怎麽直接叫她的名字?」 「刚才还没介绍完,」琼恩说,「塔拉夏不仅是你的师姐,还是你的妹妹,她已经答应做我的女友了。」 凛的眼睛都瞪圆了,「你说甚麽?你脑袋没坏吧?」她转过头看着维若拉,「塔姐姐,他说的是真的?」 「根本没这回事,」维若拉的脸颊通红,「他胡说八道,我才没有答应做他女友甚麽的。」 「没有吗,」琼恩说,「那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九天九夜算甚麽呢?」 「……朝夕相处……九天九夜?」凛吃惊地捂住嘴,「你们居然已经……太过分了,我一定要告诉艾弥薇,让她好好教训你!」 「没事的,」琼恩说,「反正她也差不多应该习惯了。」 「我可还没习惯!」凛大声抗议,「你都没有先徵求我的意见!」 「你又不是我女友,我为甚麽要先徵求你的意见?」 「谁说我不是的?人家把屁股都让你玩了,你居然说这种话,」凛泫然欲泣,「真是太绝情了。塔姐姐,你看,这家伙就是这麽负心薄情,你千万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语欺骗,赶快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甜言蜜语甚麽的,我还真没有,直接就上了。 闹腾一通,凛总算是勉勉强强接受又多了一个「姐妹」的事实,而维若拉在犹豫一番之后也不再反对,算是默认琼恩的说法。毕竟这样解决问题,也算是彼此都能下得了台阶,总比说出实情要好,有些事情,琼恩固然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维若拉又何尝喜欢公诸于众?关键是没有甚麽实际影响,无论是否对外宣称她是琼恩的女友,该做的还是会做,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琼恩现在诅咒未解,偏偏身边美人环绕,火气旺盛,唯一能下手的对象就是维若拉,他如果会放过才见鬼。维若拉已经可以预料在接下来一直到诅咒解除之前,自己的「负担」都会非常重了。 「在凛她们看来,就是我这个新来的女友独占万千宠爱于一身,估计会很嫉妒吧——呸,我怎麽会想这种奇怪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 维若拉收敛心神,正要说话,却感觉有人在轻轻扯她的衣袖,低头一看,发现是凛。「塔姐姐,你这麽漂亮,他肯定很喜欢,以后要让着我一点好不好,」她嘟着嘴,「这家伙身边女人太多,我都难得轮到一次,你来了我就更没机会了。」 「……」 琼恩觉得如果再不制止,凛就要把自己形容成世界上最可怜的深闺怨妇了,他当机立断,把凛从维若拉的身边硬扯开来。「好了好了,」琼恩说,「我们先赶快离开这里,你们有甚麽话路上再说,反正时间多得是。」 赶快离开是必须的,万一大贤者追上来那可就麻烦了,刚才交手虽然短暂,但琼恩已经判断出就算自己和凛联手,再加上维若拉帮忙,估计也打不过那位老巫师。既然明知打不过,当然逃得越远越好。 「我们要去哪儿呢?」莎珞克说,「回塔瑟谷?」 「算了吧,我可不想引发宗教战争。」 「那麽是回阴魂城?」 琼恩也不想回阴魂城,他犹豫了一下,「你们谁知道『紫宸沙漠』这地方在哪?」 莎珞克摇头,维若拉也表示不知道,倒是凛皱着眉,「这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她想了半响,最终摆了摆手,「算了,想不起来。」 「……那好吧,」琼恩说,做了决定,「我们去东域。」 「去东域吗?我来带路好了,」凛自告奋勇,「那地方我很熟的,」她抬头四处张望片刻,伸手一指,「往这边走。」 「你确定?」 「当然,东域嘛,一直往东走就对了。」 「但你指的是西方啊。」 「哦,」凛吃了一惊,「那边是西方吗——不过无所谓啦,反正大的是球形,往西走也能走到东方。」 「……你这种方向感也好意思带路?」 「晚上天黑看不清!」 「别扯了,指北星就在你头上呢。」 「人家夜里视力不好嘛。」 「你的夜视能力不好吗,怎麽从没听你说过?不对,这关视力甚麽事,那麽亮的星星,是个人都能看见吧。」 「人家可不是人,」凛挺了挺胸脯,「人家是龙呢。」 「你真是龙类之耻。」 第二节 坦白从宽 凛的方向感极度不靠谱,最后还是维若拉来解决问题。在她的指引下,一行人穿过丛林,到达阿沙巴河边,琼恩从命运长夜中取出纸船放入水中,众人依次登船刚要起航,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远处草丛里窜出来,跳到船上。 那是一只黑猫,皮毛油滑光亮,脖子上扣着火红色项圈,尾巴上系着一只淡蓝色蝴蝶结——这两个装饰让琼恩辨认出她的身份:琪娅·火刃,兽神的选民,原本被奥嘉莱斯收服,给珊嘉做宠物和护卫。在进入第五秘器之前,奥嘉莱斯让她留在此地等候。琪娅这段时间来一直在附近游荡,等待着,直到琼恩出现。 纸船顺流而下,夜晚的风非常凉,荒野中寂静无声,唯有虫鸣。凛找维若拉聊天去了,莎珞克也不知道隐身在哪个角落,把琼恩一个人留在船头甲板上,陪伴他的只有黑猫,别无其他。 琼恩与琪娅不算很熟,单独相处反而尴尬,索性直接将她收进书中,交给珊嘉。姐姐的精神状态看起来稍稍恢复,和琼恩聊了一会,「琼恩,」她突然问,「那个扎瑞尔,和你关系很深是吧。」 「嗯。」琼恩点了点头。 「老师的去世,虽然是自身谋算失败,遭遇反噬,但也有她在其间推波助澜的缘故,」珊嘉说,尽管已经知道自己和奥嘉莱斯的关系,她仍然习惯性地称呼为老师而非母亲,「我不会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她,但我也不会原谅她的。」 琼恩叹了口气,「我知道,姐姐。」 扎瑞尔连环布局,将除了琼恩之外的所有人都算计了,换句话说,她也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有些人得罪了无妨,反正已经是敌人,或者已经是死人;但有些人得罪了就很麻烦——倒不是扎瑞尔麻烦,而是琼恩会有麻烦,比如珊嘉。两边都是心爱的女人,哪一边都不好偏袒,真是令人头疼的事情。 说起来,扎瑞尔对待珊嘉的态度明显与对待其他人不同,虽然她不肯明说,但琼恩又不笨,结合种种迹象,心中自然有所猜测。可是如果猜测属实,那问题就更严重,事情就更麻烦了。 算了,反正扎瑞尔都回地狱去了,短时间内也不会再碰到。还是学学鸵鸟,得过且过吧,这个问题就不要深究了。 「对了,姐姐,我准备去一趟东域,有点事情要办,」琼恩说,「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东域?」 「在坠星海西南边,」琼恩想多介绍几句,结果发现自己对东域其实也近乎一无所知,「有点远,不过听说风景挺好的。」 「我知道东域,老师跟我提过,」珊嘉说,「那就去吧,我当然和你一起。」 珊嘉的反应让琼恩觉得似乎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姐弟俩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去看看艾弥薇吧,」珊嘉垂下眼帘,「我想休息一会,头有点晕。」 「嗯。」 梅菲斯仍然在沉睡,曦天使守护着她,表示一切状况正常,并无大碍,估计不久就会苏醒。欣布那边则比较麻烦,银火仍然燃烧不熄,丝毫没有甚麽好转的迹象,不过倒也没有进一步恶化的徵兆,暂时应该还能维持。按照维若拉的说法,命运长夜这本书隔绝内外,给欣布制造了一个相对稳定而独立的环境,只要在书中,她就是安全的,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琼恩的精神也已经非常疲倦,他懒得回房间,直接躺在甲板上休息,迷迷糊糊间已经有了睡意,就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身边停下来。「喂,琼恩,」凛用脚尖踢了踢他,「快起来,我有事问你。」 琼恩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你说吧,我听着呢,甚麽事。」 「你和塔姐姐,到底是怎麽回事?」 「……没甚麽回事啊,不是说了吗,她是我新交的女朋友。」 「骗人!」凛说,「我要听真话。」 「是不是她说了甚麽?」琼恩问。 「她甚麽都没说,」凛说,「也不需要她说啊,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在撒谎,只是当时她在场,我给你留点面子,没有当场戳穿而已。你赶快老实交代,还有坦白从宽的馀地,不然我就去向艾弥薇打小报告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撒谎?」 「废话,你真以为我胸大无脑麽。」 说实话,我的确一直是这麽以为的…… 「我的说法哪里有问题?」琼恩坐起身来,问凛,「你怎麽知道我在撒谎呢?」 「问题多了去了,」凛不屑地哼了一声,「我问你,你甚麽时候认识她的?」 「这个,就在前不久,」琼恩说,「我们一见钟情,不行啊?」 「一见钟情很正常,就像你对我,第一眼看见就陷入爱河无法自拔对吧,」凛说,「问题在于你是在哪里和她一见钟情的?」 琼恩想了想,「当然是在萨马斯特那边,」他说,「她不是被俘虏了吗。我那次去拜访凯瑟琳,顺便见了见萨马斯特,然后偶然巧遇了她,然后就一见钟情了——对,就是这样没错。」 「没错你个头!」凛拍案而起,「你去见那个谁,哦,凯瑟琳,去了多久?也就一天半左右对吧?」 「嗯,差不多。」 「那你前面说和她朝夕相处九天九夜,又怎麽解释?」 「……」 琼恩心中暗叫不妙,居然无意间露出这麽大一个破绽,难怪凛一听就觉得不对。当时凯瑟琳扭曲时空,硬生生把一天时间延长成了九天,让琼恩尽可能久地和维若拉相处,吸取神力。但这件事除了扎瑞尔,其他人是不知道的。现在要解释也不太容易,琼恩顿时苦恼起来,不知道该怎麽说。 「赶快如实招供!」凛精致的脸庞贴近过来,浅绿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不准再编理由,否则我真要生气了。」 琼恩察言观色,意识到小女巫并不完全是在恐吓,她确实已经有些不悦。以她的性格,倒不见得是因为琼恩花心乱搞,更有可能是因为维若拉的身份。尽管此前从没见过,但维若拉毕竟是欣布的学生,和凛是师姐妹的关系,凛父母很早去世,这世界上的亲人并不多,梅菲斯是一个,现在在沉睡,欣布算一个,现在状况很危险,说不定甚麽时候就抢救不过来。凛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不可能没有忧虑焦急,偏偏就在这种时候,琼恩又带回来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还恰好是自己师姐,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明显有问题,考虑到琼恩以往的劣迹,凛没有立刻发飙,的确算是像她所言,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男人留面子了。 意识到这一点,琼恩再无犹豫,举手投降,「我说,我全招供,」他说,「你别着急,听我解释。」 琼恩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当然,有些细节还是尽量能含糊就含糊过去了,吸取神力甚麽的也没说,只说自己看见维若拉就色心涌动,于是找萨马斯特做交易,把她借过来玩了几天。「事情就是这样,」他说,「你别生气啦,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不应该硬上——」 凛的脸色一开始很不好看,听到一半后却变得很古怪,一副想笑又勉强忍住的模样,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打断了琼恩的道歉,「你是说,你被她下了一个不举诅咒?」 「是『专情诅咒』,不是不举,」琼恩怏怏地说,「还是能举的,只是对象仅限于她。」 「那不就是不举,哈哈!哈哈哈哈!」凛笑得差点直不起腰,「太有趣了,塔姐姐真是有创意,居然能想到这办法来惩治你,哎哟,不行了,我岔气了,我要歇会。」 「你还笑,」琼恩板着脸,「我要是真的不举,你以后的性福生活也没有了。」 「没关系啊,我有艾弥薇呢,」凛表示完全不介意,「正好少了你这个障碍,我和艾弥薇就可以每天在一起了,这画面想一想就美好,真是值得向往啊。」 「……我是不是应该表示祝贺?」 凛笑了一通,终于缓过气来。「好啦,事情我清楚了,」她说,「到处乱搞是你不对,至少也该和我们说一声啊,本来你应该向塔姐姐道歉,不过既然你都已经这麽惨了,那就先算了,等诅咒解除了再说。艾弥薇那边,我可以保证甚麽都不会说,但她看到塔姐姐,问起来,我可不会帮你遮掩,你自己想办法解释,能不能瞒过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好吧。」琼恩说,对瞒过梅菲斯不报任何期望。连你这种胸大无脑的家伙都骗不过,还想骗艾弥薇,不是搞笑麽。 「另外,不准你再欺负塔姐姐,」凛又补充了一句,「除非她自愿,否则你不许去骚扰她。」 「那我怎麽办,」琼恩表示抗议,「她这个诅咒一时半会又解不掉。难道要我一直忍着吗?」 「忍着!」凛说,「谁让你到处乱搞?活该。」 「……好吧。」 不管怎麽说,凛算是暂时安抚下来。两人肩并肩地躺在甲板上,听着耳畔的河流水声,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琼恩只觉睡意渐浓,眼皮已经沉重的抬不起来。「琼恩,」迷迷糊糊之间,他突然听见凛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琼恩随口回答。 「有多喜欢?」 「很喜欢,非常喜欢,就像……就像你喜欢宝石那样喜欢。」 「人家才不喜欢宝石,」凛说,「人家喜欢的是艾弥薇。」 「那就是像你喜欢艾弥薇那样喜欢。」 「那你是更喜欢艾弥薇,还是更喜欢我。」 「……」 尽管还在半睡半醒之中,琼恩还是本能地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恐怖程度,下意识地不敢作答。凛见他不答,于是又换了个问题,「那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呢?」 「很多啊,」这个问题就比较简单了,「喜欢你的美貌,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可爱,喜欢你的活力四射,反正统统都喜欢啦。」 「那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会啊,只要你愿意,不对,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缠着你。」 「这还差不多。」 凛似乎终于满意了,不再发问。琼恩很快陷入梦想,在入睡之前,他感觉有甚麽东西盖在身上,然后一具香滑火热的身体贴近过来,抱着他,他的耳垂被轻轻的咬啮着,小女巫的声音彷佛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若有若无,「那我也要缠着你,」她说,「不许你逃跑。」 我才不会逃跑。琼恩想这麽说,但已经实在没力气说出口,又一阵浓重的睡意袭来,他真正进入了梦乡。 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莎尔。 准确地说,琼恩并没有真的「看见」莎尔,和前几次一样,夜女士仍然没有显露真容,而是借用了他人的形象出现。紫色的连衣短裙,白色的高跟凉鞋,身材娇小的少女从黑暗中走出来,仰起精致的面庞,笑盈盈地看着他。 「晚上好,琼恩,」她说,「你怎麽了,脸色很奇怪的样子?」 「没甚麽,我只是……有点不太适应。」 「因为我用了她的模样?」少女在原地优雅地转了个圈,「很漂亮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对了,你觉得这是姐姐还是妹妹?」 琼恩在她的胸口看了一会,「是姐姐,」他很有把握地说,「芙莉娅。」 「为甚麽?」少女很奇怪,「你怎麽看出来的?她们明明一模一样吧。」 「芙莉娅的胸要大一点。」 「原来如此,」少女点点头,「不过你错了,这是芙蕾狄——她最近胸围发育,已经追上姐姐了。」 「……」 「好了,不逗你了,」莎尔笑着说,「还是先说正事,琼恩,这一次你还真是让我出乎意料呢,做得漂亮。」 「其实我甚麽都没做,」琼恩说,「基本上就是在袖手旁观。」 「高位者从不亲身下场,都是袖手旁观,看自己的仆人互相争斗,」莎尔说,「规则本就如此。」 「扎瑞尔不是我仆人,」琼恩说,「其他人也不是,她们都不是。」 女神笑起来,眼角弯起,显得分外的妩媚诱惑,「的确不是,」她说,「但她们都愿意为你而战,这就足够了。」 琼恩想了想,决定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女神姐姐,」他直截了当地说,「你要我做的事情,我算是做到了,而且你也承认这是我的功劳——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有甚麽奖赏呢?」 「是吗?」莎尔彷佛很诧异,「我想想,嗯,我的确是让你帮我做件事情。可是我记得,那是因为你之前惹我生气,所以才答应帮我做件事情,换取我的原谅,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而且你的事情也没有做成啊,」莎尔说,「我当时让你选择,或者去干掉密斯拉——事实上你只是斩杀了她的一个圣者,她仍然存在;或者去干掉她三五个选民——到目前为止,只死了两个;这样怎麽能算是你做成了呢?」 「只死了两个?」琼恩问,「哪两个?」 「莱拉和多芙,」莎尔说,「不过欣布好像在你手上?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她杀掉,这样就凑够三个了,我可以勉强算你合格。」 「那我肯定会先被一头红龙喷死。」琼恩无精打采地说。 「开玩笑啦,」莎尔笑着说,「姐姐怎麽会这麽不近人情呢?虽说结果不够完美,但也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所以姐姐当然要好好的奖励你——你想要甚麽呢?」 「影魔网,」琼恩立刻说,「我希望能够使用影魔网。」 他这次和魔法女神算是结下了死仇。魔法女神是魔网的掌控者,理论上说可以禁止任何一个人接触丶使用魔网,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不算甚麽,但对于巫师而言,这是致命的威胁。巫师的力量并不完全基于自身,他们若想成功施展魔法,必须借助魔网才能办到;一旦被女神禁止接触魔网,巫师就相当于丧失了施法能力。 在当时的情况下,琼恩别无选择,只能挥剑。他若是成功斩杀女神,根据过去的历史经验,魔网必将崩溃,大家都没得用;若是斩杀不成,自然会彻底得罪女神,同样面临「断网」的危险。无论哪一种,反正以后魔网是没法用了,琼恩当然要考虑后路。 后路就是「影魔网」。 「你在担心密斯拉的报复?」 「嗯。」 「她当然会报复,」莎尔说,「但她不会禁止你与魔网的联接。」 琼恩诧异,「为甚麽?」 「六年前,高等神联席会议永远禁止了她动用这项能力,所以你无须担心。当然,如果你仍然希望使用影魔网,我也很高兴。但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一句:你对影魔网了解多少?」 「不多,」琼恩说,「只知道它是魔网的仿制品。」 奥沃曾经对他说过,莎尔为了对抗密斯拉,悄悄创造出了一种「影魔网」,影魔网是秘密的,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并使用,它是魔网的仿制品,其功能类似,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源」,相对而言很不完善,性能不稳定。如果有选择的话,琼恩当然不会考虑影魔网,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也就不需要挑三拣四了。 「前段时间,高等神会议已经通过决议,诸神可以自由选择通过魔网或者影魔网授予信徒神术,所以影魔网已经不属于『秘密』了,」莎尔说,「但我必须说明的是:影魔网和魔网的确是有所不同的,它未必适合你。」 「有哪些不同呢?」 「相对魔网而言,影魔网偏于负能量,长期接触它会损害人的神智,当然了,这一点你无须担心,我会庇护你的,」莎尔说,「但另一个问题,是即便我也暂时无法解决:影魔网对塑能术和变化术不利。如果一个巫师要用影魔网来使用塑能或者变化法术,他会事倍功半。」 琼恩正是一个专精变化的巫师。 「这样啊。」他有些失望。 「就是这样,」莎尔说,「当然,我的影魔网也自有优越之处,比如说,它比魔网覆盖更广,更加严密,不存在甚麽死魔法区或者混乱魔法区。如果用影魔网来塑造幻术丶附魔术或者亡灵术,效果会比使用魔网要好得多。」 琼恩不会任何亡灵术,但在幻术和附魔术方面倒还算是比较精通。 「所以你要如何选择呢?」莎尔问。 琼恩想了一想,「可以同时使用吗?」 莎尔似乎也怔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真贪心呢,」她说,语气中却并无丝毫责怪的意味,「既想要密斯拉,又想要我?就像你那些小情人一样,这个也喜欢,那个也爱,哪个都舍不得放手?」 「这是两码事吧?」琼恩略觉尴尬。 「本质上没有区别,」莎尔说,「如果别人有这种想法,还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我一定会好好惩罚他;不过既然是你,那就另当别论,」她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思考甚麽,「我可以授予权限,让你在使用魔网的同时也能触摸到影魔网,但这只会是暂时的。并非我不愿通融,而是影魔网与魔网,它们性质天然相悖,无法相容,你最终必须选择其一,否则只会对你自己不利。」 琼恩松了口气,「谢谢。」 「感谢就不用了,方便的话,再帮姐姐一点忙吧,」莎尔说,「听说你打算去东域?」 「初步是这个打算,」琼恩谨慎地说,「还没最终确定。」 「东域的诸位神王,倒也都算是姐姐的故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听说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苟延残喘,」莎尔说,「人生如此艰难,何必勉强留恋。如果你能遇到,就帮他们及时解脱吧。」 「……」 琼恩原本想要推托,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我会尽力的,姐姐,」他说,「那麽,这次有没有甚麽奖赏呢?」 「奖赏自然是有的,姐姐怎麽会让你白白帮忙呢,」莎尔说,「不过还是暂时保密吧,否则就没有惊喜了。到了时候,你就自然会知道。」 惊喜甚麽的,琼恩倒是无所谓,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先要眼前利益。「我中了一个诅咒,是传道巫师下的,」他说,「姐姐你能解开吗?」 莎尔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姐姐还真是做不到。」 「哦。」 琼恩原本也没抱太高期望,所以也谈不上失望。诅咒的确是很麻烦,但毕竟不像魔网那样,是迫在眉睫的危机,反正现在也算是有了解决办法,至少是有了方向,那就去一趟东域再说吧。 「那姐姐走了,下次再见,」莎尔说,「做个好梦。」 她踮起脚尖,在琼恩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完全淹没了。 ※※※ 这一觉睡得很长,琼恩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凛不在身边。从太阳的位置判断,大约是十点半左右。他们还在船上,但周围的景色显示似乎已经出了谷地,不再是丛林密布,有了大片大片的旷野,零零星星的房屋和农田。「到哪了?」他问。 「已经进入桑比亚的境内了,」莎珞克从后面走过来,「大概再过一小时,我们就要登岸,走月海公路,穿过欧杜林,预计明天晚上或者后天凌晨到达叶弘城,从那里可以雇海船,渡过坠星海抵达东域——你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嗯,就这样吧,」琼恩说,「先到叶弘城再说。」 他走到维若拉的房间前,屈指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等等!等一下!」小女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明显有些惊慌,「我还没穿衣服呢。」 「凛?」琼恩一怔,「你的房间不是应该在隔壁吗?」 「我昨夜梦游走错的方了。」 「……」 琼恩等了大概五分钟,就听见房间里一通折腾,然后终于门被打开了。凛和维若拉都在,她们衣着整齐,但脸颊通红,而且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琼恩对视,明显一副做了坏事的心虚模样。「那个,我还没吃早餐呢,感觉好饿啊,」凛左顾右盼,「琼恩,有没有给我准备煎蛋?」 「没有,」琼恩说,「你在这里干嘛?」 「我们师姐妹多年没见,彻夜长谈丶互诉别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正常你个鬼,你们名为师姐妹,实际上之前就没见过,哪有甚麽别情可诉的。 「总之我先走了,」凛直接开溜,「有甚麽事情晚点再说。」 「……」 目送凛的背影从门口消失,琼恩将视线转回到维若拉身上。「我根本没想到你们也会发生出这种关系——即便如此,是不是进展也太快了点?」 「你或许有所误会,」女巫师勉强辩解,「其实我们并没有发生甚麽……」 琼恩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衣服穿得很整齐,床单也换了新的,但你们仍然忘了一件事,而这就是致命的破绽。」 「忘了甚麽事情?」 「气味啊,」琼恩讥讽地笑了笑,「你们在这个房间待得太久了,嗅觉早已经适应,所以没有察觉;但我从外面进来,空气中的那种味道可是非常清晰呢。」 维若拉不说话了。 如果说在进门之前还只是猜测,但刚刚踏入房门,琼恩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一点都没错。空气中那种浓郁的味道,显示这两人昨晚不知折腾了多久,说不定整夜没睡都有可能。凛的爱液味道琼恩当然很熟悉,至于维若拉的,他也同样不陌生。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两人明明才认识半天,居然当天晚上就搞在一起,感情「深入」到这个地步,速度实在太过惊人,简直就是乾柴烈火,一拍即合。凛也就算了,早有前科,但维若拉是怎麽回事,难道她的性取向其实也是个蕾丝边?这也未免太凑巧了点,凛和维若拉名为师姐妹,但既无血缘关系,家庭背景丶人生经历也完全不同,双方之前从未见过面,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有一个共同的老师,却都有着迥异于常人的性取向——如果当真发生这种事情,琼恩觉得最合理的推测,就是她们的老师肯定有问题。 唔,原来欣布也是个蕾丝边?这个可真没看出来。 琼恩正在发散性思维,维若拉咳嗽了一声,「你找我到底有甚麽事?」 「哦,对了,」琼恩回过神来,「是这样,我们得谈一谈。」 「谈甚麽?」 「大致上,」琼恩说,「就是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定位问题。」 「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定位问题?」女巫师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拗口的说法,「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是强奸犯,我是受害者,很清楚。」 「喂喂,那你还对我下诅咒呢,」琼恩不满地说,「我也是受害者啊。」 「你不法侵害在先,我下诅咒在后,这属于正当防卫。」 「错了,」琼恩说,「你有一个基本的概念混淆。所谓正当防卫,是指你为了制止丶抵御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必要之行为。我承认,我当时是对你存在不法侵害,但你对我下诅咒,是为了制止我吗?不是吧。你下诅咒的目的,是为了胁迫我,要我帮助你脱离萨马斯特的控制——而这可并非我的义务,对吧。所以这里不存在甚麽正当防卫,我们都是加害者,也都是受害者。」 「……你到底是巫师还是律师?」 「两者都是,」琼恩说,「我喜欢法术,也喜欢法律,它们颇有共通之处:都需要想像力,也都需要遵守规则。言归正传,我刚才的说法有甚麽错误吗?」 维若拉思考了一会,「没有,」她诚实地说,「你说得对,我当时下诅咒,目的并非反抗,而是为了胁迫你——从这点来说,我是加害者,你是受害者,这个我承认。」 「既然如此,我们互相谅解如何?」琼恩说出来意,「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契约的失效,你仍然要为我解除诅咒。」 维若拉皱眉:「我不明白你的目的何在,你所谓的互相谅解,有甚麽必要吗?无论你谅解与否,我都不会后悔自己的做法;同样,无论我谅解与否,你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丝毫愧疚吧。既然如此,为甚麽要多此一举呢?」 「当然不是多此一举,」琼恩解释,「我有一位女友,她叫梅菲斯,是一位圣武士。她不喜欢我做一些事情,所以如果我不小心做了,一般就会瞒着她,比如我和你之间的这一切。如果无法隐瞒,那麽我就得提前做一些准备。」 「所以你是要我帮你撒谎?」维若拉反问,「怎麽说?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主动投怀送抱?」 「那倒不必,你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如果她问起,你实话实说就行——当然我相信她也不会来问你,」琼恩说,「谅解就足够了。」 「但我为甚麽要谅解?」维若拉说,「反正我又不在乎你的谅解。」 「因为你有求于我,」琼恩说,「你要跟随我去东域,去实现你的梦想,这是巫师之神给你的谕示,对吧。但我为甚麽要在乎你的梦想呢?」 传道巫师沉吟了大约五分钟,「好吧,」她说,「那麽我们做个交易。我同意互相谅解;我也承诺继续遵守契约,为你解除诅咒,相对应的,你也必须承诺尽量帮助我。」 「很好,」琼恩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麽之前种种,一笔勾销;之后我们……」他想了想,「算是盟友吧,我会以礼相待,这点你可以放心。」 「那倒不用,」女巫师说,她忽然妩媚地笑起来,「实话实说,你的技术挺不错,至少比凛强多了。」 琼恩看了她几秒钟,然后伸手将她拉过来,维若拉并未抗拒,顺从地被揽在怀中。男人的手从女巫师的长袍中探进去,发现她没有穿内衣,下体已经完全湿透。于是琼恩将她拦腰抱起来,扔到床上,然后压了上去。 虽然其实相识并不久,但两人之间已经做过无数次,精神或许还比较疏远,肉体早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琼恩用各种姿势将维若拉接连送上四五次高潮,还让她尝试了一下女上位式。这种姿势对女方而言难度较高,梅菲斯丶凛都坚持不了太久,出乎意料的是,维若拉看似娇柔,韧性却强得出奇,居然在琼恩的扶托之下,玩了将近半个小时,成功让他发射出来。 完事之后,两人躺在床上休息,随口聊天。「你怎麽和凛搞到一起了?」琼恩问,「你们之前明明都不认识的吧。」 「就是在一起谈心,谈着谈着衣服就脱掉了,然后就搞到一起了,」维若拉说得理所当然,「凛那小家伙的技术还不错,我们也玩得挺开心的,不过终究还是男人比较好。」 「你让我有些出乎意料。」琼恩说。 「有吗?」维若拉说,「我是个正常女性,当然有正常的生理需求,这没甚麽好奇怪的吧?」 「话是这麽说啦,只是……」琼恩也不知道该怎麽形容,维若拉这话当然没错,她是二十馀岁的女子,身体已经完全成熟,刚刚被琼恩彻底开发过,有生理需求的确很正常——但有生理需求也不至于这样急切吧。仔细回忆刚才交合时的一些细节,琼恩大致心里有了底,「是那些粉红法术的效果还没完全消退吧?」他问。 「你说呢?」女巫师瞪了他一眼。 此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维若拉教给琼恩共计十三道「粉红」法术,全数用到了她自己身上。维若拉的目的自然是借此完成诅咒,但这些粉红法术却也并非虚假,其功效是实实在在的,毫无半点水分。琼恩原本以为那些法术都是临时性的,用完之后自然消失,现在看来并非这麽简单,至少短期之内,还是有一些后遗症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维若拉有生理需求不错,却也未必非要找琼恩解决吧,世界上男性多得是,为甚麽一定要选择他呢? 「因为你技术确实不错啊,弄得我很舒服,而且仔细看看,你还挺帅的,符合我的审美观,」女巫师说,「反正要找男人来满足生理需要,当然要找一个中看又中用的;我又不可能一个一个男人去尝试,所以就选一个已经经过实践检验,证明质量合格的,这很好理解吧?」 你这麽说是没错啦,但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劲。 「我明白你的意思,」维若拉说,「好吧,既然我们现在是盟友,那麽我就坦诚一些吧。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关于那个专情诅咒,实际上,我隐瞒了一个细节。」 「甚麽细节?」 「那是一个双向诅咒。」女巫师说。 琼恩怔了怔,「你是说,你也被诅咒了?」 「对。」 所谓双向诅咒,就是说这种诅咒非常危险,像一把双刃剑,不分敌我,一概通杀。换句话说,琼恩中诅咒的同时,维若拉也中了诅咒,琼恩不能与维若拉以外的女人做爱,维若拉也同样不能与琼恩以外的男人上床——这才是「专情」诅咒的真正含义。不仅仅是束缚一方,而是将双方都限制住了。 「所以你不是非要找我,而是因为你别无选择,」琼恩恍然大悟,「不对,那你和凛是怎麽回事?」 「甚麽怎麽回事?」女巫师反问,「你仔细回忆一下诅咒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啊,我这边就是不能和你以外的任何女性做爱,由此类推,你应该也不能和除我之外的任何男性做爱才对……好吧,我明白了。」 维若拉的确不能和琼恩之外的任何男性做爱,但却没有限制她和女性搞蕾丝边啊,原来这诅咒看似严苛,其实还留下了这麽大一个漏洞——但这个漏洞对琼恩而言毫无意义,他宁愿一辈子不举也不可能去跟男人搞基。 「那也未必,」维若拉说,「说不定你换种思路,也能体验到不同的快乐。我看过一些故事,里面也不乏男性和男性的真挚爱情,一样很唯美感人。要不要我给你推荐几本?」 「……我们能不说这个吗?」 为了让维若拉闭嘴,琼恩不得不再度提枪上马,又搞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她两眼翻白全身瘫软方才罢手,最后穿衣出门。 解决了维若拉的问题,琼恩心情大好,走到甲板上,正看见凛正倚着船舷发呆。琼恩走到旁边,「怎麽了?」他问,「在想甚麽呢?」 凛吓了一跳,看见是他才舒了口气,「对不起啊,琼恩,」她说,「我不是故意的。」 「甚麽不是故意的?」琼恩一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和塔姐姐啊,」凛说,「我本来没打算的,但不知道怎麽回事,昨晚感觉特别想要,想得根本受不了,偏偏你又……就不知不觉和她弄到一起了。」 不至于吧,琼恩挠了挠头,你平常也没这麽欲求不满啊。身边这些女人是怎麽回事,一个一个都不太正常,维若拉就算了,她是被粉红法术影响,凛又没中招,为甚麽也这样呢。难道是因为春天到了的缘故吗。 「对不起啦,琼恩,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啊,」琼恩说,「你和她玩玩而已,我又不介意。」 「真的?可是你一向都很小气啊,只许自己偷情,不许别人外遇——不是吗?」 「……这是谁说的?」 「艾弥薇。」 「好吧,」琼恩承认,「我是很小气。但你和艾弥薇也经常搞在一起,我也没说甚麽啊。」 「也是哦,」凛想了想,「也就是说你不介意女友有外遇?」 「他当然介意啦,」莎珞克不知甚麽时候冒出来,「不过要看对象而定。如果你外遇的对象是女人,他可以容忍;如果你外遇的对象是个他也可以上的女人,那他就完全不介意了。」 「你还真是了解我,」琼恩没好气地说,「现在到哪了?」 「马上靠岸,还有五分钟,足够你回去和维若拉小姐再来一发了。」 「我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为挑衅吗?」 「那又怎麽样?」魅魔格格娇笑,「如果主人觉得不服气,就来证明给我看啊。」 「……你们聊,我有事先走。」 ※※※ 上岸之后,琼恩将纸船收回命运长夜,又取了一辆四轮马车出来,一行人坐了进去。一路无惊无险,甚麽都没发生,顺顺利利地抵达了叶弘城。 叶弘城位于坠星海的东北岸,是桑比亚王国排名第二的大海港,每天都有无数的商船在港口停航靠岸,或者扬帆出海,驶向各地。从叶弘的港口乘船出发,自东北往西南,斜向穿过坠星海,便可以抵达东域。 虽然名为「城」,但叶弘并没有城主,也没有城墙,它名义上直属于国王统领,具体的行政事务则是由城中十几名大商人组成的「评议会」负责,它们制定法律和规则,招募军队和卫兵,以及收税。评议会成员每六年更换三分之一,由全体市民投票选举产生,颇有几分民主风范——如果不考虑「候选人必须有相当于两千五百金币以上之身家」这个限制规定的话。 琼恩并未进入市区,而是在城郊找了块无主空地,展开青铜豪宅,将防御警戒调整到最高级别,然后派莎珞克去打探消息。「要收集哪方面的资料?」魅魔问。 「一切有关东域的信息,」琼恩说,「另外问问有没有哪艘船正好要去东域的——不过这个不用急,反正我们要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 「遵命。」 莎珞克心中疑惑,不明白为甚麽要在这里多做停留,叶弘又没有甚麽风景名胜可看。但琼恩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挥挥手,让她赶快去办事。 转眼之间,四天过去了。 这四天过得很平静,莎珞克混迹于海港码头的各个酒馆中,和那些冒险者和水手们打成一片,搜集各种有关东域的情报,分门别类整理成文字资料送给琼恩。她是杀手出身,这种事情也算是本行,做起来驾轻就熟。但另一项工作的进展就不怎麽顺利了,叶弘城港口进进出出的海船很多,到哪个地方的都有,唯独去东域的比较难找,那里实在是太偏远了,而且局势比较混乱,经常打仗,一般人都不愿意去,出高价也不行。 「去东域的船倒也不是没有,但很少,」一个水手说,视线下意识地在莎珞克的胸口部位游移,「而且都是七月初才出发,要等季风和洋流。」 现在是二月中旬,距离七月初还有四个来月,这个等待时间显然太长了。 「那可糟了,」莎珞克微微蹙眉,面露忧色,「我家主人有急事要去东域,命令我一定要找到船,找不到的话,他会重重惩罚我的。」 「我倒是知道有一艘船,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去一趟东域。」另一个水手说。 「你是说飞翔蛇女号?」前一个水手说,「啧,那鬼船哪有人敢坐。」 「怎麽?」莎珞克问,给他递了一杯酒。 「飞翔蛇女号是普朗克的船,它……挺怪的,我也说不好,你自己看到就全明白了,反正大家都说那是一艘鬼船,上去的人就别想下来,连我们都不敢跟它打交道。而且它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它的行踪,会不会来叶弘也是说不准的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另一个水手说,「飞翔蛇女号是每年的二月底或者三月初,都会从坦瑞斯城(Tantras)出发,驶向辛巴城(Cimbar),途中必定会经过这里。过去这十五六年都是这样,从无例外。算算时间,它应该也快到了,小妹妹,你留个联系方式吧,等到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可太感谢了,」莎珞克笑盈盈地说,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在上面写下地址,「一定要记得哦,人家会有报答的。」 船的问题总算是有了着落,莎珞克松了口气,赶快回去汇报。「普朗克?」听了这个名字,琼恩稍微怔了怔,「做得不错,」他称赞,「不过再去查查这个人的底细,他有可能是个海盗。」 「海盗?」莎珞克诧异,「你认识他?」 「不认识,」琼恩说,「但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像海盗船长——总之仔细调查一下。」 「哦,好。」 莎珞克满头雾水地走了,琼恩关上门,继续进入冥想。七彩缤纷的雾气自他的指尖溢出,缓慢地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阴影谷一战,琼恩在凯瑟琳的帮助下,从维若拉处窃取到一些巫师之神的神力「虹雾」,原本是希望借助它快速增强实力,对抗后面的连场大战。结果事与愿违,「虹雾」虽然价值非凡,但其三大功能(传道丶复刻和虚拟)却都偏向于辅助一类,并不能直接而快速地提升力量,琼恩不但百忙一场,反而还因此中了「专情」诅咒,到现在都没解除,算起来实在比较亏。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战斗已经打完,虹雾就派上用场了。 虹雾是巫师之神的神力,赐予其选民使用,其「分量」是相对固定的,使用一点就消耗一点,但可以通过祈祷与神明交流而得到补充。琼恩经过长达九个昼夜的不懈努力,将维若拉当时所拥有的虹雾掠夺了将近七成,收获不可谓不丰。当然,维若拉是力战之后被萨马斯特俘虏,虹雾已经消耗掉很大一部分,折算下来,琼恩所得之量,大约相当于维若拉正常状态的三分之一左右。 这种程度的虹雾,尚不足以发挥它的「传道」和「复刻」功能,但「虚拟」已经可以使用,具体的一些技术细节,琼恩这几天也已经详细问过维若拉。所谓「虚拟」,即是借助虹雾,塑造出一个可以让巫师无限制施法的虚幻训练场,对于锻炼法术极有价值。按照维若拉的说法,她使用虹雾的虚拟功能,每天可以最多维持四个小时,琼恩当然比不上她,但一个小时左右还是没问题的。 一个小时说起来不长,但对于巫师而言,连续不间断地施法,这强度远远超乎寻常人的想像。当琼恩结束冥想,从虚拟训练场中退出时,他感觉自己精疲力尽,彷佛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觉。尽管如此,他还是强忍着头疼,拿出笔记,把自己方才的一些体悟和心得记录下来。魔法学习注重锻炼,更需要不断的总结反思,如此才谈得上提高和进步。 笔走龙蛇地写完,琼恩长长地吐了口气,发觉内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于是决定去洗个澡。 奥沃是个热爱洗澡的大胖子,他做出来的青铜豪宅,里面的浴缸既深又大,琼恩简直可以在里面游泳。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琼恩裹着浴巾出来,刚刚推开房门,突然瞥见窗户的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微微一惊,右手虚握,掌心已经凝聚起一个爆裂符文,随时准备弹射出去。然后在下一瞬间,琼恩全身放松下来,「你醒了,艾弥薇。」 「嗯。」 金发的少女坐在沙发上,她穿着浅蓝色的衬衫和米白色长裤,头发用丝带拢成一个简单的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既干练又帅气,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随意翻看,那是琼恩刚刚放在桌上的魔法笔记,「这是哪里啊?」她问,望了望窗外的景色,「有点像是桑比亚的叶弘。」 「是叶弘城,」琼恩说,「你以前来过?」 「曾经有一次路过,」梅菲斯说,「几年前的事情了。凛呢?」 「不知道,好像是和维若拉一起逛街去了。」 这几天来,琼恩忙于学习,莎珞克忙于打探情报,而凛则忙于整天拉着维若拉去逛街购物,把城中大大小小的商店都转了一遍,大包小包拎回来无数,有时候还夜不归宿,至于她们是不是趁机去开房偷情,琼恩既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维若拉?」少女怔了下,「传道巫师?她怎麽会在这里?」 琼恩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双手,「我坦白,」他说,「这个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