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个姐姐当老婆》 第十一卷 阴影谷篇 64-73
第六十四节 呜! 呜!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的意识从沉睡中缓缓苏醒,耳畔传来尖锐凄厉的呼啸风声,让他不由得心生迷惑,不知道身在何处。他睁开眼睛,发现周遭是黑漆漆的一片,甚麽都看不见,寒风迎面刮来,力道猛烈,让他脚下都有些站立不稳的感觉。琼恩深吸口气,定住心神,也不动弹,迅速将恒定的黑暗视觉开启到极致,然后开始打量四周。 他看见自己正站在一处崎岖狭窄的山道上,宽不足容两人并行,右侧是嶙峋矗立的石壁,左侧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只消一步踏错,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仰面望去,夜空沉沉如墨,既无月色,也无半点星光。脚下山道蜿蜒如长蛇,静静地向前方延伸,看不到尽头。他慢慢侧移半步,往身后看去,却望不见半点来时的道路,只有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影影绰绰闪动,彷佛潜伏着无数妖魔怪兽,却又甚麽都看不分明。但琼恩清楚地知道,那是归途。 「噗!」 突然之间,一点碧幽幽的火焰在眼前大约两尺处的空气中绽放开来,半明半灭地跳跃着,像是在向他致意,几秒钟之后,它打着旋,彷佛一朵盛开的莲花,晃悠悠地向前飞去。琼恩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伸手将身上的斗篷裹紧,跟上它。幽火飞得很慢,琼恩也走得并不快,借着微弱照明,他的步伐敏捷而沉稳,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节奏。周遭仍旧是寂静无比,除了听见狂风凛凛呼啸,以及软底皮靴踩在砂岩地面上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响动。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大约十分钟,或许更久一些,幽火突然消失了,四周再度陷入黑暗。琼恩静静站了一会,让眼睛重新适应,他看见了一处空旷而平坦的荒地,杂乱长满了及膝高的野草。在草丛的中央,有座灰色的圆形小木屋,开着一扇窗户,有光亮从中发出,在窗纸上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虽然不甚清晰,但大致轮廓依稀可辨,身段窈窕,曲线玲珑,应该是位女子。 他慢慢走近,举手叩门。指节敲击在古旧的厚木板上,发出闷闷的声音,随风即逝。 「请进。」一个低沉柔美的女声说。 琼恩推门走入,看见了声音的主人,如他所料,是刚刚获得新一届「星之花」头衔的盲眼美人,莎琳娜小姐。她已经换了装束,不再是参加比赛时的那身宽大长袍,而是一袭无袖的黑色长裙,长长的黑发整齐地盘在脑后,露出耳垂上的两枚珍珠小坠。长裙的领口开得很低,一条湖蓝色宝石项链自脖颈中垂下,埋在雪白如凝脂的深深乳沟中,双手则戴着一副紫色蕾丝长筒手套,越发映衬得肌肤娇嫩白皙。裙摆之下,是一双闪闪发光的水晶高跟鞋。正常情况下,这身端庄华丽的打扮应该去参加宫廷宴会,但此时此刻,她正站在简陋的小木屋中,扶着旁边的椅背,盈盈微笑着,迎接客人的到来。 琼恩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微微欠身,提起裙角向琼恩行礼,仪态优雅,完美到无可挑剔,却隐隐透出几分傲慢自矜的味道。「幸会,兰尼斯特先生,」她轻启朱唇,柔声说,「我是莎琳娜,您能应邀前来,我深感荣幸。」 「你是怎麽知道我的?」琼恩问,盯着莎琳娜的脸,观察她的表情,「而且,你能看见我?」 他问得直截了当,毫不客气。莎琳娜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悦,但这表情一闪即逝,「我眼睛虽盲,但心中灿烂光明,」她微微而笑,「神与我同在,为我指引方向。」 「那可真令人惊讶,」琼恩冷笑了声,「据我所知,提尔的视力似乎也并不好吧。」 莎琳娜格格笑起来,「我完全赞同您的看法,」她说,「然而您似乎有所误解,我并非残神的信徒——事实上,我曾经是,但已经抛弃他的虚伪教义很久了。现在我所侍奉的,是梦华女士。」 「梦华女士?」 莎琳娜早已放弃对提尔的信仰,对此琼恩并不奇怪,或者说早在意料之中。但对于她刚才所说的这位「梦华女士」是谁,他就完全莫名其妙了。不过费伦大陆神明众多,数以百计,每位神明往往又有好几个尊称别号,多的甚至十几个几十个也不足为奇,琼恩在神明与宗教学方面的造诣本来就差劲,搞不清楚也属正常。 「那麽,」他索性直接切入正题,「您邀请我前来此处,有何贵干呢?」 盲眼女子点点头,「确实有件事,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可否坐下说话,我想这大约需要耽误您一点时间。」 琼恩在茶几边的一张椅子中坐下,随意打量着周围,室内的陈设很简单,不过是几件普通桌椅,做工尚算精致,但色泽暗淡,边角也有破损,明显都已经颇有年头了。在靠窗的方桌上,放着一只长颈白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淡紫色的丁香花,是整个房中除她本人之外,唯一有几分亮丽色彩的东西。在角落里有扇半掩着的侧门,引起了琼恩的格外注意,他能看出那是一座传送门,但到底通往何处,那就不得而知了。在奥术视觉中,上百个黑色丶紫色和暗金色的魔法符文错乱排列,其中居然超过一半是他完全不认识的,这可实在有些诡异。毕竟他主修的是变化系,传送魔法正是他的专业领域之一。 莎琳娜在他对面坐下,一只隐形仆役从阴影中飘出来,端上两只高脚酒杯,分别摆在主客面前。「荒山寒舍,也没来得及准备甚麽,」盲眼女子彬彬有礼说,「只能以此待客,简陋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琼恩低头看着杯中的液体,浅蓝色,非常清澈,温度明显很低,却有细小的气泡不断从底部涌起丶上升,彷佛有火焰在杯底一直加热似的,但又看不见任何蒸汽。淡淡的芳香从液体中发出,有些像兰花,又有几分薄荷的味道,自鼻中直冲入脑,让人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原本有些疲乏的意识彷佛都刹那间清醒了许多。他略一沉吟,已经知道了这是甚麽东西。 月蓝茶。 月蓝茶是种以月蓝花含苞待放时的根茎为主料,配上八种辅材,用复杂的工艺处理后,研磨成粉冲泡的饮料。它能够提神醒脑,振奋精神,但最重要的作用是长期饮用的话,能够有效地提升人对魔网的感应能力,可想而知它对巫师——尤其是那些资质不足的巫师——具有何等的价值。倘若不是因为一个致命缺陷的话,它恐怕早就成为全世界巫师的随身必备饮料了。 琼恩将酒杯稍稍推远了一点,这个动作显然让莎琳娜有些奇怪,「怎麽了,兰尼斯特先生?」她问,「你似乎不太喜欢它?」 「是的。」 「为甚麽呢?」 「你很喜欢它?」琼恩不答,反问她。 「当然,」莎琳娜笑着回答,「它是神赐予我的宝物,帮助我度过了生命中最黑暗的那段日子,它让我远离悲伤和痛苦,不再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它让我学会魔法,掌握力量,让我获得了新生。我有甚麽理由不喜欢它呢?」 「你经常喝它?」 「嗯,早中晚各一杯,偶尔再加一杯,例如现在,」她笑盈盈地举杯,轻轻抿了一口,「尝尝看,味道不错的,我特别在里面放了点糖。」 琼恩看着她,发现她的表情不似作伪。「你饮用它多久了?」 「多久……让我想想,嗯,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莎琳娜左手托腮,右手举着酒杯,沉思着,「好像,有将近十年了吧。」 「令人难以置信。」琼恩说。 她怔了怔,「您说甚麽?」 「首先,月蓝茶粉的价格,在市场上相当于其五十倍重量的黄金。而冲制这样一杯茶,需要大约六到八克茶粉,」琼恩冷冷地说,「十年时间,每日至少三杯——能够维持这种饮用标准的,用富可敌国来形容都嫌有所不足,而你看起来并没有那麽富有;其次,月蓝花只在至高森林的中心地带生长,那里是精灵的地盘,能够流出到人类市场的数量极其稀少,而且基本被垄断,一直都是有价无市;最后,」他盯着眼前的女子,「长期地丶持续不断地饮用月蓝茶,会给人造成一些非常明显的,难以修饰和恢复的……变化,而在你身上,我完全没有看到。」 红晕泛上莎琳娜的脸颊,这并非羞涩,而是愠怒。「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甚麽,兰尼斯特先生,」她握着酒杯的右手下意识地捏紧, 「但你需要明白的是:它并不是我从甚麽市场上买来的,所以它的价格和产量,统统都与我毫无关系。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所谓的『明显变化』是指甚麽?如果你的意思是它会给我造成甚麽不利影响,那显然你所知有误。它是神的恩赐,是……是不容亵渎的!」 「如果不是从市场上购买,那你是怎麽得到它的呢。」 「我已经说了呀,它是神的恩赐,你还要我重复几遍!」她的音调不由自主地提高,胸膛难以抑制地不断起伏,「我向神祈祷,奉献我全部的虔诚和信仰,神回应我的呼唤,将它赐予我,让我摆脱梦魇,重塑人生——难道你听不明白吗?」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月蓝茶,是你的神明直接放在你面前的?」 「当然。」 「她真慷慨。」 「当然!」她随即反应过来,「你是甚麽意思?」 琼恩笑了笑,「好吧,莎琳娜小姐,」他说,「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缠,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让我们都先冷静一会,然后进入正题吧。」 盲眼女子气恼地看着他,但很快便平静下来。「您说得对,我失礼了,」她再次欠身致意,「那麽,进入正题吧。我冒昧邀请您深夜来此,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您的帮助。」 「我不记得我有乐于助人的名声,」琼恩说,「不过既然是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子向我提出,那麽我会加以考虑的——是甚麽事呢?」 「我想请您帮助我,救出我的神明。」 「救出你的神明?」琼恩愕然,他这次是当真有些惊讶了。 「正是,兰尼斯特先生,」莎琳娜说,挥手让隐形仆役为琼恩换上一杯咖啡,「说来话长,请容我详细解释。」 「我在听。」 根据莎琳娜的说法,「梦华女士」是一位远古真神,诞生于宇宙原初的混沌之中,是公正与真理的化身,不过由于过分低调的关系,她极少在凡间现身,故此声名不彰,教会规模也非常小,人数不多,而且隐秘。三百年前,梦华女士降临凡间,却被提尔教会所囚禁,就封印在塔瑟谷的神殿之中。 「如您所知,很久以前,我和我……父亲,」她不由自主地顿了顿,「都是残神的信徒。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猜您已经有所耳闻,所以我在此不再赘述。总之,他不幸去世,我也深受创伤,这让我认识到过去的信仰是何等错误,那些我所学习的丶从小念诵的,甚至一度真心相信的那些教义是多麽的愚蠢和荒谬。我很迷茫,也很痛苦,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就在此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女士在冥冥中的神谕,她向我展示了真理所在,让我重新看见光明,再次拥有前进的目标,」她在胸前快速划了一个符号,「赞美梦华女士。」 莎琳娜原本是提尔教会的见习牧师(诵律者),成为「女士」的信徒后,在其指点下开始研习奥术,借助月蓝茶的帮助成为了一名巫师。她一直试图将「女士」从囚禁中救出,但始终未能成功。当然,她的努力也不是全无成效,至少在过去的十年中,她通过各种方式秘密调查和不断尝试,已经获得了不少有用的相关信息,其中甚至包括「封印」的各项具体资料。但限于能力不足,无法将其破解或毁坏。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她再次听到女士的神谕。 「女士告诉我:有一位名为琼恩·兰尼斯特——也即是您——的巫师将会在近日造访塔瑟谷,」莎琳娜轻声说,「女士说:您拥有非常高明的魔法造诣,是破除封印的不二人选。这就是我知道您的名字,并邀请您来此的缘故。」 「能够被这样看重,我受宠若惊,」琼恩淡淡地说,「顺便说句,我可否了解一下女士的教义是甚麽。」 「女士的教义博大精深,难以用三言两语来描述。勉强简要概括的话:公正源自于对等交换,复仇是古老和神圣的法则,」莎琳娜沉声说,「如有所损,必有所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怨报怨,以血还血——这就是女士的教诲。」 「……」 琼恩沉默了片刻,「我大致明白了,」他说,「但是有些细节上的小问题,我想做进一步确认。」 「请讲。」 「你确定你的那位女士被囚禁于此地?」 「当然。」 「提尔教会为何要这麽做呢?」 「这还需要问吗?」莎琳娜回答,「残神在凡间所大肆宣扬的是伪论,是谬误,他当然害怕真理的声音,更不想让我们听到,所以他用卑劣的手段囚禁了女士——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那麽提尔为何不直接摧毁你的那位女士呢?」 莎琳娜明显一怔,「这……我想或许是他做不到。」 「做不到?」 「真理不是伪论可以抹杀的。」 「如果伪论可以囚禁真理,那麽有甚麽理由认为他不能杀死她呢?」琼恩轻笑,「这似乎在情理上说不通啊。」 「女士是一位神明,神明是不朽的。」 「然而据我所知,历史上陨落的神明并不在少数。」 「女士乃是真神,并非那些伪神可以比拟!」 「或许,」琼恩不想和她争论,「她已经被囚禁了很久对吧。」 「大约近三百年。」 「那确实是很久了。她的教会依然存在?」 「当然……我想是的。」 「所以你见过你的教友? 「没有。」 「那可真奇怪。」 「您是甚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教友当真存在的话,很难想像他们会在这三百年中毫无作为,更难想像他们会让你孤军奋战。」 「真理总是孤独的,我们并不追求人多势众,那没有意义。」 「大约吧,」琼恩说,「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站在人多的那一边。」 「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莎琳娜信心十足地回答,「只要女士脱困,她的神谕和福音将会无远弗届地响彻整个大陆,她的教会和神殿将会领导整个凡间,一切伪神的谬论都将烟消云散,全世界的人都将站在我们这一边。」 「这听起来确实令人振奋,」琼恩淡淡地附和了一句,「但我并非女士的信徒,至少此刻不是,在可预计的将来也没有改信的打算,所以我想直率地问一句:假设我帮助你救出那位『女士』,我将会得到甚麽呢?」 对于琼恩这个问题,莎琳娜显然早有心理准备,「女士是慷慨的,尤其是对于帮助过她的人,兰尼斯特先生,所以您无需为此担心,」她说,「如果您能帮助女士成功脱困,您将会得到一切您想得到的东西,名望丶权势丶财富丶美色——应有尽有。」 「坦白说,莎琳娜小姐,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像九层地狱的魔鬼。」 「……兰尼斯特先生,请注意措辞,我实在无法容忍这种渎神的言论!」 「玩笑而已,」琼恩摆摆手,「不过说正经的,小姐,我对你方才所许诺的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 「那麽您想要的是甚麽呢?」 「如果那位『女士』当真如你所言的那样洞察睿智,那麽她显然清楚我的愿望是甚麽,」琼恩说,「恕我冒昧,小姐,你向你的女士要求了甚麽呢?」 「我们没有资格向神明『要求』甚麽,先生,」莎琳娜有些不悦地说,「但正如我前面所说,女士是慷慨的。她许诺将会授予我与她同等的力量,让我有机会去寻求我的公正。」 授予与她同等的力量? 琼恩沉默了几分钟,点点头,站起身来,「感谢您的招待,时候不早,我想我该回去了。」 莎琳娜大吃一惊,「可是……您尚未提出您的愿望……」 「不需要,」琼恩说,「因为我不打算帮你的忙。」 「为甚麽?」 「不为甚麽。」 「可是女士说您会帮助我的——」 「那麽很显然,她说错了。」 琼恩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莎琳娜显然完全没有意料到这种情形,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等等!兰尼斯特先生。」她喊着,追出门外,却发现琼恩早已消失不见。 第六十五节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皎洁的银色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卧室地板上,柔柔如水,越发显得周遭的静谧。挂着粉色纱帐的一张大床上,两位美丽少女正裹着毛毯,睡得香甜,在她们中间,一个黑影忽然动了一动,然后缓缓坐起,也不穿衣,赤裸着上半身,静静靠着床头,目光在黑暗中闪动着,彷佛在沉思。 和莎琳娜的整个会面过程,自然并非实地,而是在梦境中,但这并不代表其内容也是虚幻。作为巫师,琼恩很清楚这是「入梦术」,精通附魔术的巫师,可以在目标入睡后使用这道魔法,创造出虚拟的梦境,邀请对方前来相会。入梦术没有强制力,只是一个单纯的「要约」,受术者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既可以在一开始就直接拒绝进入梦境,也可以在梦境中随时离开,并不会受到任何限制或伤害,神智也是完全清醒的。简单地说,琼恩和莎琳娜方才确确实实是进行了一次会面,只不过其间借助了「梦」这个载体罢了。虽然他不确定为甚麽这个法术会对他有效——理论上,意志屏障应该会屏蔽掉它的。 除此之外,这个梦,蹊跷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违背情理。然而以琼恩看来,莎琳娜并未故意撒谎,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确实在策划着一场秘密行动,试图拯救她的梦华女士。当然,这位「女士」是否当真存在,是否纯属她的梦呓,琼恩尚不确定。 「要不要告诉艾弥薇呢?」他想,看了眼睡在身旁的金发少女。 莎琳娜的计划,无论其真实目的为何,所针对的都是本地的提尔教会。琼恩不是信徒,但因为梅菲斯的关系,总有几分爱屋及乌之情,提醒他们警惕预防,也是应当。但转念再想,自己无凭无据,仅仅一个梦,还真不太容易说得清楚,梅菲斯自然会相信自己,但提尔教会那边就不好说了;而且整个事情「阴谋」味道明显颇重,背后只怕牵涉甚广,当真详查起来,说不定给自己招惹无数额外的麻烦。 「干嘛呢?还不睡。」 琼恩正自沉思,旁边的少女似乎被惊醒了,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问。琼恩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没事,这就睡。」 他躺下身,从背后抱着金发少女,左手习惯性地按在她的胸口,将一只乳房握在掌心,轻轻揉捏玩弄着。梅菲斯的乳房饱满坚挺,肌肤细腻如脂,手感极好,唯一的缺点是过于「精巧」了些,只堪盈盈一握,未免让琼恩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回头想想,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都那麽完美,能够拥有梅菲斯这样的女友,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运,还是不要太贪心吧。 至于有关莎琳娜的事情麽…… 「帮助盲眼的美丽女子,解放被封印三百年的远古神明……作为支线剧情,这未免太给力了点。虽然经验值和金币估计不少,但难度肯定也不低——算了算了,就当甚麽都不知道吧,懒得多惹麻烦。」 他自言自语地悄声嘀咕着,将纷乱的思绪完全抛之脑后,沉沉睡去。 琼恩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清晨,黎明的微光照在脸上,刺得他一时有些睁不开眼,怀抱中的情人裸体温软如棉,甜甜的少女体香透入鼻中,沁人心脾。他恋恋不舍地在少女胸前揉弄着,感受它惊人的绵软和弹性,以及完全无法一手掌握的硕大……等等,硕大? 艾弥薇可绝对没有这麽大啊。 他努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被自己抱着的原来是凛,也不知道她半夜甚麽时候钻到自己怀里来了,此刻睡得正熟,梅菲斯却不在卧室里。看看沙漏,已经是八点多钟,琼恩小心翼翼地把凛从怀中推开,顺手塞给她一只抱枕做补偿,自己穿衣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房子里静悄悄的,琼恩快速洗漱完,穿过长廊,走下楼梯,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看见。他走出门,发现梅菲斯正在庭院中,半跪在地上,温柔抚摸着银色独角兽脖颈上的鬃毛,替它拨去身上不知从哪里沾来的灰尘。「早,艾弥薇,」琼恩打了个招呼,「露丝雅回来了啊。」 「嗯。」 从地狱回物质界之前,曦天使将露丝雅赠送给梅菲斯,它是一只来自自然圣殿的天界独角兽,可以通过雕像召唤其投影出现在物质界。前日在蛇炎山,梅菲斯和凛遭遇萨玛斯特的部下邪龙侍者,以及被转化为龙巫妖的宝石龙冰虹,激战之中,露丝雅被一道连环闪电炸成粉碎。当然,因为是投影,所以并不会导致真正的「死亡」,只是要等一段时间,让它重新积蓄起足够的能量之后才能再次召唤。现在看来,它似乎恢复得还不错,皮毛油滑光亮,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半点曾经受伤的痕迹。 「早,琼恩,」梅菲斯拍拍独角兽的额头,站起身来,「凛还没醒麽。」 「没,还在睡懒觉呢。」 「让她睡吧,你昨夜可是把她折腾得够呛。」 「喂喂,这麽说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琼恩抗议,「要论起来,你也是帮凶啊。」 「哪有,我只是……唔,想让她尝试一下用后面做爱的感觉,只是试试看而已,谁让你那麽卖力了。」 「……好吧,都是我的错。」 「知道就好,」少女格格笑着,「快去吃早餐吧,就在客厅,都快冷了。」 「唔。」 琼恩回到客厅坐下,拿起餐盘中的三明治咬了口,确实有点凉了,不过味道还不错,夹层牛肉松嫩多汁,麪包也烤得很脆,透着浓浓的奶香。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喝了杯牛奶,刚放下杯子,梅菲斯正好走进来。「你上午有安排麽?」她问。 「没有,甚麽事?」 「我现在要去神殿面见大主教,」她说,「你有空的话,陪我一起去吧。」 「我?」琼恩一怔,「他也点我的名了?」 「没有,不过我认为他会很乐意看到你的。」 「你认为?」 「我确信。」 「好吧,」琼恩耸耸肩,「不过我有言在先:他不准再打我——至少不准打脸。」 少女大笑起来。 梅菲斯将独角兽收回雕像中,两人步行前往神殿。初春的上午,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温度虽然还是不高,但微风中已经有了暖暖醉意,野外也开始被点点绿色侵染,看着让人心情舒畅。他们一路闲谈,走得不快,但因为路途不远,半个小时后也就到了。提尔教会有六大教区,塔瑟谷是谷地教区的总部所在,自卡缪尔女士率众在此建立神殿以来,已经有约九百年的历史。尽管如此,神殿的规模并不大,也远远称不上华丽壮美,反而因为年代久远,颜色灰扑扑的,从外面看就像是一片老居民区,毫不起眼。梅菲斯带着琼恩自正门进入,一路直行,作为「神选者」,她在教会中地位甚高,所有遇到的牧师和守卫都纷纷主动向她行礼,但尊敬之中却明显又透着一种隐隐的疏远和畏惧,梅菲斯显然已经习惯,也不在意,只是低声向琼恩介绍沿途的建筑。「秘祷室……最高仲裁院……唔,那是『鸟笼』。」 「鸟笼?」 「嗯,你看它的造型,不是很像个鸟笼麽,」少女微微笑着,语气中既是揶揄,又有几分明显的怀念意味,「那是我们的宿舍和训练所,在去迷斯卓诺之前,我在这里待了将近四年呢。」 「你们是指……」 「见习生,就是那些教会认为有希望通过试炼,成为圣武士的人选,比如我,还有……」 「歌曦雅?」 「嗯。」 「四年里你就一直住在这里?」 「嗯。这里规矩很严,全封闭式管理,非假日不准外出,我们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鸟笼,我们就是那笼中的小鸟。」 「看来我应该向教会提出抗议,」琼恩半开玩笑地说,「别人就算了,像你这样美丽的金丝雀关在笼子里,太残忍了。」 「规矩就是规矩,没办法。」 「不不,规矩固然是规矩,但女孩子应该得到优待,」他一本正经,「至少,最漂亮的女孩子,应该得到额外优待。」 少女含笑瞥了男友一眼,「我很高兴你有这种认识,」她说,「歌曦雅听到了一定会高兴的。」 「为甚麽?你觉得她是最漂亮的那个?」 「不是吗?」 「当然不是,」琼恩说,「你才是。」 「虽然不诚恳,不过听到你这麽说我还是很高兴。」 「哪有不诚恳,」琼恩抗议,「我是十二万分的真心诚意的!」 「是麽,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年长的姐姐型女性呢。」 「……」 梅菲斯笑着,带琼恩走到一座圆环形的三层建筑前,「到了。」她说。 相比起其他建筑,这里的守卫明显就要森严许多,不仅仅需要登记身份,重重审核,甚至还有安检。琼恩走过大门的时候,清楚感应到至少有五道侦测魔法扫描过自己的身体,如果有人想通过变形等伪装手段混入,或者暗中隐藏了甚麽武器的话,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据梅菲斯说,这还是因为有她在的缘故,否则琼恩如果是单身前来,守卫压根连门都不会让他进。而如果有人不从正门进入,试图飞檐走壁的话,那就不是侦测法术这麽客气,而是直接攻击了。 「怎麽搞得像军事重地似的,」琼恩低声抱怨,「有必要麽。」 「原本是没有这麽麻烦的,」梅菲斯解释,「六十八年前,一位巴尔的刺客潜入这里,谋杀了当时的大主教比利·布坎纳先生,以及两名高阶牧师,此后神殿就加强了防御……」 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面前,打断了少女的话。 「恕我冒昧,梅菲斯小姐,将教会的内部机密泄露给外人,我觉得这种行为难称妥当。」 「多谢你的提醒,谢诺,」梅菲斯也板起脸,「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份资料早在十八年前解密,它早已不属于机密了。」 站在琼恩和梅菲斯面前的人大约三十馀岁,灰色头发,身材高而瘦削,脸色不太好,有些枯黄,穿着一件灰色皮甲,整个人显得很黯淡,但双目炯炯有神,锐利如刀,被他眼神注视,便有种彷佛被「切开」的错觉。琼恩见过他,前日在巫妖大长老家中,黑衣少女凯瑟琳突然现身,与梅菲斯激战一场,随后守卫赶来将其逼退,其中就有这位谢诺,弓术出神入化。据梅菲斯说是塔瑟谷的四位圣武士之一,还特别警告琼恩对其要避而远之,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 「可以让一让吗?」梅菲斯扬了扬眉,「大主教在等着我们。」 「我知道他在等你,」谢诺盯着琼恩,「但他呢?」 「他是我的朋友,已经在安全访客名单之内,如果你对此有怀疑,去向大主教确认好了,」梅菲斯说,「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两名圣武士对视了片刻,最后谢诺让步,移开身体。「你应该多加小心,」他对梅菲斯说,「总和某些家伙走得太近,对你没有甚麽好处。」 「我会记住你的忠告。」 梅菲斯握着琼恩的手,从谢诺身旁走过,转入一条楼梯。「他一向这样,」走出一段距离后,少女低声解释,「不是特别针对你,别在意。」 琼恩耸耸肩,「你们关系似乎不太好。」 「嗯,是不太好。」 「为甚麽?」琼恩问,「因为你的血脉?」 梅菲斯是邪神巴尔的女儿,而且是他复活的最大希望所在,因为这种缘故,她在提尔教会中很受排斥,即便有大主教的一力支持,现在又得到神明的认可,成为圣武士,但处境依旧没有得到太多的改善,这一路来守卫和牧师们的态度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所以琼恩首先就朝这方面猜测。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 「那是为甚麽呢?」 「也没甚麽,不过是彼此都看不顺眼罢了,」少女笑笑,「其实刚认识的时候还行。后来有段时间,我们几次合作执行任务,结果都还算成功,但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闹得很不愉快。我对他的很多想法丶理念和行事风格都完全无法认同,他看我估计也差不多吧,从那之后关系就越来越僵了。」 「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又欺诈敌人,让他觉得你不守圣武士的规矩?」 少女笑起来,「你错了,」她说,「他可比我更不守规矩,公认的。」 「是吗?」 「是的,」少女确认,「比如有一次,我们得知了散塔林会的一个暗杀计划,可能导致数百甚至上千人丧生,于是进行调查,最后在欧杜林城发现了其中一个参与者,他是个间谍。我们在他家里抓住了他,还有他的家人。时间紧迫,我们需要他供出同谋,阻止这次暗杀,但他坚不吐实。琼恩,如果是你,你会怎麽做呢?」 「用附魔术控制他,让他招供。」 「真是典型的巫师思维,」少女白了他一眼,「但我们哪里会附魔术,临时也没法去找个巫师来。」 「和他做交易,饶他一命,换取情报。」 「试过了,被拒绝了。」 「那就严刑拷打他,逼他说。」 「刑讯逼供是违反圣武士准则的。」 「我知道,但我反正不在乎,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在乎吧,在那种特殊情况下。」 「对,」梅菲斯承认,「如果是乌瑟尔老师,他绝对不会同意刑讯;如果是希欧,他大概会犹豫很久,但最终还是会同意一试。不过当时在场的是我和谢诺,我不会犹豫,谢诺也不会。」 「那不是很好麽,还有甚麽问题。」 「问题就是那家伙非常顽固,无论我们怎麽折磨,差点都把他弄死了,他依然不肯开口。」 「这样啊,确实很麻烦,」琼恩想了想,「他的家人呢?是否知道点甚麽?」 「他的妻子,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当时也在我们手上,」少女说,「但我们确认他妻子对其真实的间谍身份毫不知情,对他的工作也一无所知。女儿就更不用说了,她们是清白的。」 「他爱他的家人麽?」 「就我们所知,非常爱,尤其是他的女儿。」 「那麽,」琼恩欲言又止,「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是……」 「我知道你的想法,」她说,「你想用他的妻女做威胁,逼迫他招供是吗?」 「嗯,」琼恩说,「我觉得这是条路,不妨一试。但我确实不知道你是否会同意。」 少女侧了侧脸,「当时谢诺提出了这个主意,我也勉强赞同了。原本的计划只是恐吓他,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意,那个人知道我们的身份,认为我们不会做得太出格,还是不肯合作,于是……谢诺当着他的面,把他女儿的一根手指切了下来。」 「呃……」 「谢诺告诉他:如果他再不合作,就把他女儿切成碎片。那家伙还在犹豫,于是谢诺砍掉了他女儿的右手,他最终屈服了,彻底招供,我们得到了情报,成功阻止了那次暗杀。」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总还是不错的,」琼恩安慰,「而且手断了也可以重新接上的。」 梅菲斯摇摇头,「接上断肢需要再生术,欧杜林当时没有这麽高阶的牧师,我和谢诺只能替她暂时止血,等送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无法续接。」 「唔。」 琼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甚麽。「那麽,」他迟疑地问,「你觉得谢诺做错了是吗?」 「你觉得呢?」少女反问。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少女叹了口气。 「但你当时并没有阻止他。」琼恩指出。 「不是,当时谢诺在房间里审讯他,我在外面警戒,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形。但是坦白地说,我即便在场,也未必一定会阻止,我并不赞成谢诺的做法,但也不是完全反对……我的意思是说,有些时候你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不得不做某些事情,但我还是很难接受。但我更难接受的是:他把这种事情,这种选择,从来都是视为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为了正确的目的,他可以完全不择手段,即便是牺牲那些无辜者。我……我不喜欢这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琼恩?」 琼恩握着她的手,「我明白。」 少女嫣然一笑,却又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的,」她说,「有些事情,有些选择,没有经历过,没有亲自面临过,就不会真正明白的。」 琼恩并没有反驳,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算了,不提这些,」少女说,言谈之间,两人已经走上三楼,「大主教在等着我们呢。」 第六十六节 走进办公室,便看见弧形的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牍文件,大主教的脑袋便埋首其中,努力工作。梅菲斯在门上咚咚敲了两下,他这才抬起头来,「唔,你来了,艾弥薇,还有琼恩,请坐,」他招呼了一声,「稍候片刻,我先看完这份文件。」 两人在会客区坐下,一位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孩端上两杯茶,然后悄悄退下。趁此机会,琼恩仔细打量着这件办公室,很宽敞,窗户也开得很大,光线不错,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全部的脚步声。家具陈设倒也没甚麽新奇之处,只是在大主教背后,有一座超级大书架,遮住了整面墙壁,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书籍和文件夹。在会客室的墙壁上,则用黑色粗体写着两行大字。 「愚蠢是最大的罪恶,聪明是至上的美德。」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落款还是甚麽的,字迹潦草,琼恩一时没看清楚,正待凑上前细看。那边大主教已经皱着眉头,将手上那份文件草草看完,刷刷签了几个字,丢到一旁,从椅中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迷斯卓诺那边越来越麻烦了,」他抱怨着,「这帮精灵们不知道脑袋里在想甚麽。」 「我们会知道的,」梅菲斯说,「不需要太久。」 「希望吧。不过我这里总算还有个好消息,」大主教打开旁边的木柜,从中取出一个箱子,走过来递给梅菲斯,「昨天晚上扯皮了两个小时,杰尼那老顽固终于同意了。」 「他同意了?真难得。」 「是啊,我想是我的真诚和口才打动了他吧。」 「……我不这麽认为。」 梅菲斯笑着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双黑色女式长靴,式样挺普通,半新不旧,头部和鞋帮外侧都有明显的磨损痕迹,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侧面自上而下缀着一排银白色圆形铆钉,一共九枚,此外别无其他装饰。材质却颇为奇怪,像是动物的皮革,却又泛着着金属般凛凛寒光,表面还似乎有些半透明的斑驳花纹,但看不分明。琼恩略一思忖,将双眼切换到奥术视觉,顿时吃了一惊。 长靴上闪烁的灵光,倘若单纯以亮度而论,其实并不是特别强烈刺眼,至少距离「神器」还有明显的差距,只能算是比较强力的魔法物品而已。琼恩如今眼界高了,神器都见过不少,这种程度的宝物,原本已经不足以让他动容。问题在于他所看见的灵光是多重复合的,而且明显分属不同的魔法学派,粗略分辨,共有九种——也即是说,这双长靴上恒定了九道不同类型的法术。 所谓魔法物品,其实也就是将法术附着恒定在某些物品之上的成果。根据琼恩在阴魂城所学习的炼金术原理,正常情况下,为了尽可能避免冲突,同一件物品上只应附着或恒定一种法术,不宜多重叠加。所以世界上各种魔法物品,大多数都是功能单一的。当然,原则归原则,例外的情形也有,而且也不少,比如炼金师的造诣足够高明,经验足够丰富,或者所拟叠加的魔法彼此属性契合或类似,又或者炼金材料足够优秀,又或者运气足够好,等等,都有可能实现复数叠加,让一件物品兼具多重魔法效果,耐瑟时代大奥术师发明的「耐瑟法术护罩」也有类似的作用。但就琼恩所知道的例子,至多也不过是五六重复合而已。像这样九道法术叠加恒定在同一件物品上,实在是太过惊人。 他待要细看,梅菲斯已经将长靴收了起来,合上箱子。大主教递过来一张纸,少女提笔签上自己名字,又还了回去。「好了,交接完成,」大主教将那张纸放进一份文件夹里,「以后弄丢了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您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说的笑话都很冷。」 「有吗?」 「有,」少女肯定地说,「幽默感下降是老化的表征啊,大主教,您要多加注意了。」 大主教哈哈笑了几声,在琼恩和梅菲斯对面坐下来。「我有变老吗,」他摸着自己的脸,「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感觉皱纹有所减少啊。」 「我想,那是因为您最近变胖了,脸变得圆滚滚,皱纹被撑开了,自然也就减少了。」 「……艾弥薇,你自从有了男朋友之后,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大主教假装抱怨着,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喜爱之意。他和梅菲斯的关系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近似父女,而非普通的上下级。两人谈了一会,琼恩在侧旁听,主要是大主教向梅菲斯交待此次去阴影谷的一些注意事项,包括很多不宜形诸文字,更不宜公开的东西。「总之,尽量小心,」他最后叮嘱,「事情能做则做,不能的话也不要勉强,更不要轻易涉险。我已经写了封信给大贤者,让他留心关照,刚才给你的那份名单上的人,如果确实情况紧急的话,也可以向他们求助。」 「嗯,我知道的。」 「对了,我昨天派人去蛇炎山检查冰虹的龙窟,发现了一些东西,或许你这次去阴影谷用得着,」大主教说,「待会你们回去的时候,直接去找妮娜取吧,我已经和她说过了。」 「好的。」 又闲谈了一会,一位牧师抱着一叠文件进来,显然是有事汇报,琼恩和梅菲斯便起身告辞。「听艾弥薇说,你还会在这里继续住一段时间吧,琼恩,」大主教问,「有空的话,不妨经常过来陪我聊聊天。」 琼恩点头答应,虽然他不怎麽热爱和人聊天,但讨好未来岳父显然是有必要的。大主教见他答应,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色的提尔圣徽递给他。「凭此进入,不会有人阻拦,」大主教说,「我通常下午四到五点之间比较空闲。」 「嗯。」 两人离开办公室,先去妮娜(她是大主教的秘书)那里取了冰虹的「遗物」,已经被整理打包好,也不知道里面是甚麽,准备回去再细看。梅菲斯签了交接确认单,跟妮娜打了个招呼,告辞出门。 「现在回去麽?」少女问。 「嗯?」 「没事的话,陪我走走吧。」 「好啊。」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也不短了,但总是忙忙碌碌,能够这样在风和日丽的春光里悠闲散步的机会,确实还是挺难得的。左右无事,梅菲斯便带着男友参观整个教会。其间琼恩问起刚才大主教给她的那双长靴,「哦,那是圣卡缪尔女士留下的圣遗物,其名为『天堂之径』,」少女解释,「确实是同时恒定了九道法术,你没有看错。」 「了不起,」琼恩赞叹,「这简直是炼金术的奇迹。」 「材质可是上古黑龙的腹皮啊,」梅菲斯博学广识,对炼金术的原理也有一定的了解,「所以能够最大限度地复合叠加魔法。」 「原来如此。」 炼金术的成败,与材料好坏关系极大,而拥有天赋魔法能力的巨龙的皮革,无疑是最优秀的炼金材料之一。要论「兼容多重魔法效果」的属性,各种龙皮之中,以黑龙皮为第一,尤其是年龄在「上古」阶段的黑龙最好;而黑龙全身各处的皮革之中,又以腹部的皮素质最佳。当然,黑龙皮的质地相对比较柔软,坚固性在所有龙皮中是最差的,容易磨损,不耐刀剑,不像蓝龙皮,坚固程度能超过精金铠甲。但既然是用来做靴子,又不是盾牌,也就无所谓了。 但就算是黑龙皮,叠加恒定九道法术,也未免太作弊了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你有空去问问大长老吧,」少女说,「据说他是参与炼制者之一,应该比较清楚。」 「算了,那个老骷髅我可不想再见到,」琼恩连连摇头,「话说卡缪尔女士的圣遗物只有这一件吗?」 「原本不止,不过现在只有这一件了。」 卡缪尔女士升上天界,她生前所使用的一套装备留在凡间,共有四件,被教会作为「圣遗物」保存,只有在圣武士受命出外,执行某些艰巨任务时才能申请借用。它们虽然都不是神器,但以实用性而论毫不逊色,威能非凡。可惜在其后数百年的征战中,两件圣物毁损,一件遗失,下落不明,只剩下这双「天堂之径」长靴硕果仅存,教会对其自然加倍珍视,轻易不肯动用。此次梅菲斯前往阴影谷,主要的任务是要制服冰虹,「天堂之径」原本就是卡缪尔女士在一次屠龙任务之前所特别制作,又经数百年圣力强化,兼具「灭龙」和「神圣」属性,正适合对付龙巫妖,大主教担心她的安危,便申请借用该物,一番扯皮后总算是成功了。 梅菲斯正说着,却发现琼恩似乎有些走神。「喂喂,」她用手肘撞了撞男友的腰,「你在看甚麽呢?」 「那座塔……是甚麽地方?」 「唔?」 梅菲斯顺着琼恩的眼光望去,看见不远处一座灰色的尖顶岩石高塔,孤零零地矗立在神殿区的西北角上。「那是封灵塔。」她说。 封灵塔? 琼恩心中一动,就想要过去看看,却被梅菲斯拉住了。「那是禁地,」她说,「不能进去的。」 「知道,我不进去,只是在外面看看。」 不知为何,琼恩总觉得那座高塔中彷佛有甚麽东西在吸引着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梅菲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再多说甚麽。走近了些,琼恩看得更加清楚。塔瑟谷的神殿建立于九百年前,那时候精灵王庭虽然已经迁至永聚岛,但迷斯卓诺尚未陷落,「大撤退」的诏令也还未发出,仍有大量精灵生活在谷地地区,和人类交往丶杂居甚至通婚。精灵的历史和寿命都远较人类悠久,在文化艺术方面的成就也较高,在两族文化交流和碰撞中相对强势,谷地人类的建筑也深受其影响,精致丶优雅,注重细节修饰,多用木材而少用石料,当然这也有地理因素的缘故,谷地原本就是大陆上着名的木材产地。但这座塔却是纯花岗岩结构,而且风格凝重丶厚拙,与周围其他建筑都明显格格不入。 「封灵塔……它里面封印了甚麽东西吗?」琼恩问。 「据说里面封印了一个邪魔,」少女说,「不过具体情况我了解得也不多。」 「唔。」 琼恩不自觉地又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高塔。明亮的阳光穿透云层直射下来,照在塔顶的金属尖上,反射着冷冷的光,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恍惚之间,彷佛有个动人的女声在耳边萦绕回荡,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待要侧耳细听,却又消失不见。他沉吟着,忽然一副画面在意识中徐徐展开:青蓝色的虚空之中,悬浮着一位全身赤裸的火发女子,她双目紧闭,彷佛沉睡,双手交叠按在腹部,背后张开透明的光翼,却既非天使那种羽翼,又非邪魔那种蝠翼,而是像蝴蝶般绚丽缤纷。一柄乌黑如墨的长剑自她的乳峰之间深深贯穿了进去,将她「钉」在这虚空之中。 她是谁? 莫名的熟悉感自心底涌起,琼恩目光上移,想要看清楚她的面庞。便在此时,猛然身上震了震,画面顿时消失。他怔了几秒钟,方才回过神来,发现刚才是梅菲斯在旁边拉了他一把。「你怎麽了?」少女皱眉,「没事吧。」 「哦,没事,」不知为何,琼恩下意识地没说实话,「有点走神而已,大概昨晚太累了。」 「……」 少女心有疑惑,但也并没有再追问,「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她说。 「嗯。」 两人慢慢往回走,一路都没说话,气氛莫名地变得有些沉闷。出了神殿,琼恩终于忍不住,再次问起有关封灵塔的事情,这次他得到了更详细的回答。 「据传说:封灵塔里,封印着一位来自地狱的大魔鬼。」 第六十七节 在塔瑟谷的民间,一直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邪魔从下层界爬上凡间,来到了塔瑟谷,呼风唤雨,兴风作浪,妄图征服世界。它拥有令人战栗的恐怖力量,力气胜过巨龙,身躯高似山岳,行动快捷如风,口中喷吐炽烈的火焰,双眼迸射耀眼的雷霆,呼出的气息堪比最致命的毒液,走过的地方都会变成最黑暗的泥沼。它凶狠如狼,狡诈如狐,机敏如鹰,能够幻化成多种形象,擅长各种花言巧语,制造无数阴谋陷阱,拥有不可思议的邪恶魔力,能够让所有接近它的凡人陷入无尽迷梦之中,永不苏醒。 回应邪魔的召唤,不计其数的黑暗生物从地底纷纷爬出,组成了庞大的军队。正当大地即将被黑暗笼罩之际,正义之神的辉煌圣光降临,教会派出了一支由高阶牧师和圣武士组成的精锐队伍,他们历经艰难,浴血奋战,消灭了邪魔的黑暗大军,闯入它的巢穴,成功将其打败。 由于邪魔的力量过于强大,英雄们虽然将其制服,却始终无法真正杀死它,只能用一柄神剑将邪魔暂时封印起来。为了能够永久地解决这个问题,当时的大主教克里斯多夫颁令建造了这座岩石高塔,设下神圣禁制,将邪魔囚禁在内,这就是封灵塔的来历。 「这个故事……」琼恩笑起来,「听起来有点不太靠谱啊。」 「民间传说,原本就不靠谱,」少女说,「夸张虚饰,在所难免的。」 「那官方说法呢?」琼恩问,「你们教会的正式说法是甚麽?」 「无可奉告。」 「啊?」 「官方说法就是:『无可奉告』,」梅菲斯解释,「我以前也曾经去档案室查询过,但除了一些最基本的资料外,绝大部分所有与封灵塔有关的文件,全都显示超出我的阅览权限。」 「超出你的权限?那也就是……绝密了?」 「嗯。」 以前两人闲聊时,梅菲斯曾经和琼恩说起过:在提尔教会有一套内部分级系统,将所有的档案分为「公开」丶「内部」丶「秘密」丶「机密」和「绝密」五类,「公开」档案可以任人阅览,「内部」档案则只面对本教会的正式神职人员开放,「秘密」档案要求「衡平者」位阶以上的牧师,「机密」档案要求查阅者至少是「仲裁者」位阶以上的牧师或者圣武士,至于「绝密」档案,那就只有主教丶长老这种最高级别的人物才有资格接触。梅菲斯是圣武士,有资格查阅「机密」以下的所有档案,会对她保密的,那就只有最高级的「绝密」了。「秘密」丶「机密」档案都有保密期限,在经过一定时间后即可解禁,而绝密档案是永久封存,根本没有保密期限这一说的。据说凡是能够被归入此类的,无一不是牵涉重大,影响深远,干系到教会生死存亡,甚至足以动荡世界格局的秘辛。 区区一座封灵塔,居然如此重要麽?即便它里面当真有一只邪魔,但既然都已经被封印起来了,也就无足为虑了吧。 「那可未必,」梅菲斯说,「有传言说,塔中所封印的可不是普通的邪魔,而是一位来自地狱的大魔鬼呢。」 「大魔鬼又怎麽了,」琼恩不屑,「地狱里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呃,等一下……」他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大魔鬼?」 「嗯。」 「你是指——达莫菲思卡诺?」 「对。」 琼恩顿时吸了口冷气。 两人平常说话,用的都是通用语,刚才那句「达莫菲思卡诺」却是耐瑟语。通用语的优点是简明易学,缺点则是词汇量少,语法简单,一个词往往有多重含义,不甚精确,指代不明;耐瑟语是人类最早使用的语言之一,源自乡村方言,历经多次演变,又杂糅了不少精灵语和矮人语的成分,语法相对繁杂许多,而辉煌魔法文明所带来的影响之一,就是耐瑟语中凡是与「神秘」有关的词汇都格外精确。「大魔鬼」这个词,去掉修辞虚饰之外,在通用语中有两重含义,第一种是泛指所有「强大的魔鬼」,凡人对邪魔,大多抱有畏惧之意,凡是比较够分量的,例如骨魔丶角魔这种,就有资格被如此称呼,这也是实践中最广泛最普遍的用法。问题在于它隐含着敬畏之意,就像说「大英雄」丶「大学者」一般,是种敬称——而梅菲斯显然不太可能会对邪魔用敬称。那麽就只剩下第二种非常罕见的含义,即特指极少数特殊的魔鬼,也就是琼恩所说的「达莫菲思卡诺」。 那麽,到底甚麽是「达莫菲思卡诺」呢? 在耐瑟语中,达莫的意思是「邪魔」,「菲」指「王者」,「思卡」指「居住在地狱之中」,「诺」是复数后缀,直译过来便是「居住在九层地狱中的邪魔之王们」。这个词看似简单,其中意蕴却大有讲究。物质界的凡人,将下层界的生物统称为「邪魔」,邪魔主要是两大类,即恶魔和魔鬼,前者居住在无尽深渊,后者居住在九层地狱,这两大邪魔天然阵营对立,千万年来征战不休,即是着名的「血战」。恶魔诸类之中,以巴洛炎魔居首,魔鬼族群之中,以深狱炼魔最强——但是在炎魔和炼魔之上,是否还存在更高阶丶更强大的邪魔?答案是肯定的。炎魔和炼魔并不是邪魔进化的真正尽头,在它们之上,尚有传说中的「终极形态」。 进化到终极形态的邪魔,雄踞一方,俯视群魔,自身与位面法则完美融合,往往也有自己的信徒和祭司,可以在小范围内赐予神术,事实上它们在很多地方也就是被称为「魔神」,其力量不亚于寻常神明,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与高等神相匹敌,例如名列深渊三巨头的狄摩高根丶格拉兹特和奥喀斯,又或者领袖九层地狱的阿斯蒂摩斯,便都是最好的例子。之前梅菲斯说封灵塔中封印着一位「大魔鬼」,琼恩原本是理解为「强大的魔鬼」,也未十分在意,没想到居然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魔王」,不免大感惊讶。须知在地狱之中,魔鬼数量何止千万,但这种终极大魔王,据琼恩所知也不过十馀位而已,基本上都是某一层的现任或者前任大公爵,像那位和他比较熟悉的拜尔,第一层地狱阿弗纳斯之主,都还不够资格跻身其列。 「当真?」他又问。 少女耸耸肩。 琼恩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笨问题。「那麽,这个说法的来源呢?」他改口问。 「不知道,」梅菲斯说,「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我还没来这里的时候,突然出现了这种传言。教会曾经调查过,但没甚麽结果,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唔。」 空穴来风,只怕未必无因。结合之前梅菲斯所言,隐隐约约的,琼恩心头也有了几丝明悟,但却并未说出口。有些事情,现在就下判断还为时过早,且等更进一步了解之后再说吧——或者,我干嘛要去了解它呢?封灵塔中所封印的,到底是神明也罢,邪魔也好,或者其他甚麽东西也好,反正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事到如今,难道还嫌自己身上的麻烦不够多麽。 他自失一笑,将脑海中那点纷乱思绪远远抛开。 出了神殿,看看时间还早,两人又去集市上逛了会。两年一届的「星之花」,可不仅仅只是塔瑟谷一地的盛事,在整个谷地乃至周边区域都大有名气,虽然庆典已经结束,但大部分外地游客尚未回返,街道上仍然是熙熙攘攘,拥挤喧闹,人来人往。梅菲斯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又是上届冠军丶本届季军,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一路行来,不知道有多少爱慕追求者上前搭讪,向她发出邀请,最终形成了包围圈,连路都走不了了。少女微笑不语,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只是用眼角馀光瞟着身旁的男友。琼恩叹了口气,将左手从长袍口袋里抽出来,平平伸出,五指合拢,然后猛然张开。 「轰!」 银光闪闪的符文在巫师掌心浮现,映射在地面上,随即又消逝不见,无形气浪自虚空中迸发出来,以不可思议的高速旋转着,向外扩散开去。所有靠近梅菲斯的人都觉得有一股庞大的力道迎面正正涌来,虽然柔软,却无可抗拒,登时立足不稳,不约而同地往后齐齐退了三四步,拥挤异常的街道中央顿时出现了一块圆形空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各位,」琼恩说,「这位梅菲斯小姐是我的女友。基于正常的行为准则和荣誉感,一切对她的示爱言论或行为,我都会将其视为对本人的严重挑衅——顺便说句,我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所以为了尽可能避免这种不愉快的发生,我建议各位还是不要做出甚麽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言行比较好。如何?」 所有人都看着他,全场寂静无声。 「无人反对,」琼恩说,「显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那麽先告辞了。」 他礼貌地点点头,拉着梅菲斯的手往外走,人们下意识地后退,让开一条道路。这个世界上危险重重,怪物横行,交通又不发达,能出门在外旅行的,都不缺乏基本的眼光见识。琼恩刚才露的那一手虽然简单,却已经清楚地显示出他的巫师身份。「巫师」这个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等同于黑暗丶危险丶神秘和邪恶,不是甚麽人都敢打交道的。 经过这段小插曲,两人也没有再继续逛街的兴致,于是打道回府。尽管预定的行程被打断,少女的心情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笑意盈盈地挽着琼恩的胳膊,明显很高兴的样子,却又不说话。「艾弥薇,你到底在笑甚麽啊?」琼恩终于忍不住问。 「笑你啊,」少女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很傻的。」 「有麽?」 「当然有,」她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傻极了。」 「……那你还这麽高兴?」 「因为我喜欢你嘛。」 「喜欢我很傻的样子?」 「嗯。」 琼恩也笑了起来。 两人心情愉快地回到住处,一进大门却发现气氛不太对劲。院子里一片狼藉,地面丶墙壁和台阶上到处都是刚刚发生过战斗的痕迹,其激烈程度比起前天欣布和奥嘉莱斯那场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似乎也是巫师对决,因为空气中残留的魔法元素是如此浓郁,连梅菲斯都能清晰地感应到,更别提琼恩。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戒备起来,琼恩从长袍内侧拔出法杖,梅菲斯的右手也已经按在腰间,随时可以拔出银剑。他们警惕着,一前一后地走上台阶,正在此时,房子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欣布快步走了出来。 「你们俩跑哪去了?」她皱着眉头,但显然并没有期望得到回答,「回来的正好,凛出事了。」 第六十八节 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抚摸着青藤编成的绳缆,珊嘉默默地想着心事。 早晨上课的时候,奥嘉莱斯正指着夜空给她讲解各种星像,不知何故忽然中断了课程,随即匆匆消失,临走时留下话,说是大约两三天后再回来。这段时间在奥嘉莱斯的要求下,珊嘉的学习课程安排得非常紧密,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即起身,深夜方才睡下,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如今突然有了自由闲暇,一时间反而有些不适应。塔瑟谷这几日在举办星之花,集市上热闹非凡,珊嘉是爱静的性子,也不愿出门,宁可独自一人待着。 初春的上午,气温仍然有些低,但灿烂的阳光已经能够让人感到几分暖意。阴魂城在幽影界待了一千多年,那地方是没有太阳的,以人造光源来区分昼夜,长期习惯了这种环境,回到物质界后很多居民都不太适应,觉得天空中那个大光球实在太遥远了,太刺眼了,而且也太炎热了(尤其是夏天)。珊嘉却是个例外,她喜欢太阳,喜欢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让她有种格外温暖,格外熟悉的感觉,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如果此刻他能陪在身边,那就更好了。 想到那个家伙,珊嘉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在阴魂城的时候,成天黏在身边,赶都赶不走;结果一到塔瑟谷,见了梅菲斯,顿时就把自己这个姐姐忘在脑后。毫无节操的混蛋,就应该用星陨术轰成粉末才对,至少也应该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看他还敢到处乱跑勾搭别的女孩子。嗯,如果老师听到这种想法,一定会非常高兴,并且立刻自告奋勇地去着手实施吧。 她轻声一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在想甚麽呢,珊嘉姐姐?」莎珞克突然从身旁的空气中显出身形。 「没想甚麽,」珊嘉抬起手,将垂在脸颊边的几缕发丝拢到耳后,「发呆而已。」 莎珞克格格笑了两声,「在想他?」 珊嘉微笑不答,似乎是在默认了。莎珞克悄悄瞥了一眼,见她脸上神情淡淡的,没甚麽变化,便也不再说话,静静站在身后。 十七岁的少女,珊嘉的心智成熟早已远远超越其年龄,如果以为她只是在单纯为感情问题而苦恼,那就实在未免太小看她了。很显然,莎珞克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虽然和珊嘉认识并不久,连头带尾还不到三个月,但在琼恩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她已经在事实上扮演珊嘉贴身侍女的角色,两人朝夕相处,同宿同起,自然会有更深的了解。 真正让珊嘉所沉思的,不仅仅是琼恩,还有她自己。 自从离开阴魂城以来,这一路上诸多遭遇,都透着隐隐约约的诡异,以她的心思聪敏,又怎麽可能看不出来些端倪。别的且不谈,只说奥嘉莱斯对她的态度,就明显不正常,几乎是将她当女儿看待。大奥术师的垂青,岂是无缘无故能够得到的,作为纯正的耐瑟后裔,珊嘉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难道说,自己真的和老师那位去世的女儿很相似麽?那要相似到何等地步,才会让奥嘉莱斯爱屋及乌到这种程度,简直就是把珊嘉当成了她女儿的替身一般。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啊。 正自沉吟,忽然听见身后的莎珞克轻轻「咦」了一声,语气中透着明显的惊讶,以及警惕。珊嘉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位穿着粉红色睡衣的黑发女孩正走出客厅,直直朝院门走去。 「早,凛。」 珊嘉笑着打了个招呼。她对凛的印象不错,娇俏可爱的小女巫,天真烂漫,没甚麽心机,偶尔还有点迷迷糊糊,和琼恩的关系也恰到好处。事实上,如果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来看,珊嘉甚至认为凛比梅菲斯更适合作为琼恩的良配。在她的私下评价中,艾弥薇虽然美丽,但过于刚硬了,个性太强,太有主见,琼恩……压不住她。 不过,她怎麽穿着睡衣就出来晃了,这又是要去哪呢?而且她的走路姿势怎麽有种硬邦邦的感觉?呃,等等,她居然还是赤着脚,连拖鞋都没穿? 珊嘉心中正自疑惑,却见凛听到声音后,突兀地顿住脚步,接着便转过身,朝她走过来。面对着面,珊嘉这才骇然发现,小女巫的双眼是一片闪耀的赤红,彷佛烈焰熊熊燃烧,额头丶脸颊和裸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原本洁白如玉的肌肤泛着诡异的花纹,色泽各异,像是图案,又像是某种符咒。在她的脚步所经过之处,土地已经是一片焦黑,碧草成灰,彷佛被高温炙烤过一般。 怎麽回事? 「小心,她不太对劲。」莎珞克沉声提醒,同时快速上前两步,将珊嘉挡在身后。青紫色的火焰在魅魔双手掌心中腾起,快速盘旋着,变幻成短剑和长鞭。 「站住!」莎珞克厉声警告。 然而凛不为所动,依然直直走近。莎珞克面色一沉,却是反而后退了半步,左手中的长鞭消失了,然后朝珊嘉的肩头按去。 她的手指刚刚触及珊嘉的衣服,眼前便是火光灿烂一片,铺天盖地的烈焰如海浪般汹涌袭来。千钧一发之际,魅魔背后的蝠翼轰然张开,带着一阵猛烈旋风,将火焰阻了一阻。借着这个机会,莎珞克一把抓住珊嘉,远远退了开来。 然后她看见绚丽夺目的焰光之中,庞大的巨龙身形缓缓浮现。 毫无预兆地,凛突然陷入暴走状态,化作巨龙形态大肆破坏。莎珞克见机得快,当即带着珊嘉逃跑,却被红龙紧追不舍。奥嘉莱斯不在,猫女琪雅也未见踪影,大约躲在哪里睡觉,莎珞克和珊嘉两人都不是对手,正危急之间,欣布赶到了。 正常情况下,凛自然远远不是欣布的对手,但她现在处于非理智的暴走状态,这就颇为棘手。欣布虽然脾气差,却颇为护短,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当真对自己学生下杀手的,但要想活捉一只暴走的红龙,这可比干掉她又要艰难十倍了。正僵持之间,珊嘉突然取出长笛,缓缓吹奏出一首曲子。 在欣布和莎珞克听来,只觉这首曲子悠扬动听,除此之外也没甚麽特别,但那只正在喷火的红龙却像是被催眠一般,居然渐渐安静了下来。欣布大是惊异,乘机赶快释放了几个法术,终于成功将凛制服,却还是无法令她恢复清醒。便在这一筹莫展之际,琼恩和梅菲斯回来了。 凛已经恢复了人形,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肌肤,神态安详,嘴角隐约含着微笑,彷佛童话中的睡美人。然而在琼恩的奥术视觉中,她周身被数道刺眼的魔法灵光所牢牢笼罩,是欣布所施展的法术,让凛暂时陷入沉眠,昏睡不醒。 两位擅长医疗的当地牧师被从神殿中请来,他们仔细检查了小女巫的状况,然后商议,接着又检查了很久,接着再商议,最后遗憾地表示无能为力,他们甚至都无法判断出导致凛突然失常的原因所在,更别谈如何治疗。欣布尝试着释放银火,这是魔法女神的神力具现,从理论上来说可以根据施法者的意愿治疗一切肉体和灵魂伤害,然而注入凛的体内后,却彷佛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反应。眼见如此,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 「这是怎麽回事?」琼恩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想到一个危险的可能性,「难道说……龙狂开始了?」 上古时代,精灵族创造出了名为「龙狂」的超级迷锁,它以每三百年出现一次的弑王星为「核心」,影响范围笼罩整个大陆,发动后能够令所有巨龙都陷入疯狂状态。借助这种禁咒级的魔法,精灵发动了「碧茵高原之战」(精灵族和龙族的大决战,在人类史书上被称为「弑王星照耀天空之战」),最终战胜了巨龙,获得大陆的统治权,建立起辉煌的精灵帝国。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弑王星逐渐解体,龙狂迷锁也名存实亡,对巨龙们几乎造不成甚麽真正的影响。但根据相关情报显示,萨玛斯特不知从何处学得了这门精灵秘艺,并且正打算用自己的命匣代替弑王星作为迷锁核心,再次发动龙狂。凛是龙女,有一半的红龙血统,自然也会受其影响。所以她突然出事,又是这般蹊跷,琼恩便立刻想到了。 「也只有这个解释,」欣布回答,她今天的衣服倒是挺整洁,头发也不像平时那麽乱蓬蓬,却衬托得脸色越发之难看,「可是他为甚麽会提前发动……」 欣布无意间泄露出的讯息,让琼恩微微一怔,随即便当做没听见。他从没兴趣去做拯救世界的英雄,也无意卷入萨玛斯特和阴影谷的恩怨,只要能置身事外,再保护住身旁亲近的人,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认真说起来,凛之所以会这样,很大程度上也有琼恩的「功劳」。她原本只是半龙,而且还未完成「龙化」,即便发生龙狂,她受到的影响也应该是很小的。然而去年年底在阿斯卡特拉,凛因为擅自使用元素转化法阵而遭受魔法反噬,琼恩为了救她,从维康妮雅手中交换到一瓶龙血,帮助她提前「龙化」,度过了危机。 倘若只是正常的「龙化」,其实倒也无妨,半龙毕竟还是半龙,比不得纯种的真龙,龙狂对她的效果还是会大打折扣。问题在于这瓶龙血的来历非比寻常,它源自一位龙神,准确地说是五色龙神提亚玛特的红龙化身,其威力可想而知。凛借助龙神之血完成龙化,如今虽然在血统上还只是个「半龙」,但其内在的龙性本质,只怕已经可以和上古巨龙相媲美。而龙狂迷锁原本就是针对龙类而制,龙性越强,受其影响也就越大。琼恩等人其实倒也并不是没有预见到这一点,只是当时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罢了。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说也没甚麽意义,还是先对付当下的麻烦要紧。 根本的解决方案,自然是打倒萨玛斯特,摧毁龙狂迷锁,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但这个难度比较高。退而求其次,则是需要找到一种暂时性阻隔龙狂影响的办法,帮助凛度过这段时间——并不需要太久,毕竟龙狂不可能一直持续。萨玛斯特的计划是用自己的命匣替换弑王星作为核心,重新激发迷锁的全盛威力,这种做法确实是可行的,但相当于破釜沉舟一击,只能坚持很短暂的时间,然后就是彻底崩溃——就像伊卡沙城银龙国王构建的那座迷锁一样。 虽然如此,但琼恩完全没有半点头绪,他对龙狂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只能向欣布看去,期待她能有甚麽好主意。「要带她马上回阴影谷吗?」他探询地问。阴影谷是魔法女神教会的大本营,强者云集,选民众多,或许能够找到对抗龙狂的办法吧。 欣布沉吟了一会,奇怪地朝珊嘉看了两眼,最终叹了口气。「算了,就让她留在这里吧,」她说,「阴影谷……只怕现在也不安全。」 「啊?」琼恩愕然,「可是……」 「短则四五日,长则十馀日,这次龙狂就会结束,无论我们有没有干掉他,」欣布说,「所以只要坚持过这段时间就好。」 琼恩待要反对,便感觉右腰侧被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他转过脸,正迎上梅菲斯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琼恩若有所悟。「明白了,」他对欣布说,「但如果她再发狂的话,我应该怎麽办?」 欣布从怀中拿出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面装着大约十几颗浅蓝色的药丸,递给琼恩。「等她醒过来时喂一粒,」她说,「然后每十六个小时一粒,不要提前,也不要推迟。」 「这是甚麽?」琼恩好奇地问。 「精灵王族的秘药,专门用于压制龙狂的影响。」欣布简单地解释,似乎不想再多说,琼恩也便知趣地没有追问。 就这样吧,他想。 原本的行程安排是下午四点钟出发去阴影谷,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欣布于是决定提前动身。午餐之后,经过短暂而快速的准备,两人即便出发。 「保持联络,早去早回,」琼恩叮嘱,「不要太冒险。」 「当然,」少女灿烂地笑着,「我还期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有某个家伙会跪下来向我求婚呢。」 看着旁边欣布饶有兴致的神情,琼恩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暗自庆幸珊嘉没有过来送行,「我也在期待,」他将少女拥入怀中,轻轻亲吻她的脸颊,「相信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真小气,」少女抱怨,随即又笑了起来,很随意地挥了挥手,「我走啦。」 她踏入传送门,身影瞬间被虚无所吞没。 欣布跟着朝传送门走去,在即将踏入时停了下来。「我把凛交给你了,」女王说,凝视着琼恩的眼睛,「好好照顾她,琼恩。」 「我会的。」琼恩说。 「很好。」 欣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传送门中。 第六十九节 梅菲斯和欣布离开以后,琼恩突然发现自己居住的这座房子原来是如此之安静,一天到晚,楼上楼下都是空荡荡丶寂悄悄的,走在长廊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奥嘉莱斯消失了,不知何往,琼恩也懒得关心;珊嘉在自己房间中学习,门关得严严实实,半点动静都不透出,彷佛里面压根没人似的,倘若再挂上一块「请勿打扰」或者「琼恩与乳熊不得入内」的牌子就更合适了;莎珞克自然是陪在珊嘉身边。至于梅菲斯从庞罗家借来的厨师,这种来自贵族世家的仆人大多深谙低调之道,擅长把自己变成透明空气……唔,差点忘了还有只猫女琪雅,估计不知道又躲在哪个角落里呼呼大睡,反正她本来就严重缺乏存在感,无关紧要,无关紧要。 「真冷清啊。」琼恩随口感叹,倒也不甚在意,他原本就不是多麽爱热闹的人。事实上,如果当真空闲,无人打扰,他反而求之不得,正好可以潜下心来学习,巩固成果。然而一位同样闲极无聊又喜欢热闹的小女巫的存在,让他的期望彻底变成了泡影。 「琼恩,我要冰激凌!」 「琼恩,我要喝果汁!」 「你在看甚麽啊,琼恩,好像很有趣呢。」 「好无聊啊,琼恩,你说艾弥薇甚麽时候能回来呢?」 「琼恩,我要……」 「啪」地一声,忍无可忍的琼恩将水杯重重放在她面前,打断了她的话。「该吃药了。」他板着脸说。 「还没到时间呀。」 「马上就到,就差几分钟而已,可以忽略不计的。」 「可是那药好苦的,」凛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今天可不可以就不要吃了?」 「不行。」琼恩断然拒绝。 「可是真的好难吃的,又苦又涩,人家不喜欢嘛,」凛眼前恳求无效,于是开始撒娇,双臂环抱着琼恩的脖颈,用胸口故意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她没戴文胸,琼恩只感觉两大团丰满柔嫩的软肉隔着衣服,彷佛波涛般汹涌,「今天就算了好不好,就一天,好不好。」 琼恩丝毫不为所动,「不行。」 「讨厌!」凛不高兴地撅起小嘴,「下次见到艾弥薇,我一定要向她告状,说你每天都欺负我。」 「请便,不过先把药吃了再说。」 「……琼恩是个大坏蛋!」 她大声地指责着,同时用力地把头扭过来又扭过去,两根长长的马尾辫随之甩来甩去,表示坚决抗拒,这充满孩子气的动作让琼恩哭笑不得。「那你到底要怎麽样啊?」他无奈地问。 「除非你喂我。」 「好好,我喂你。」 琼恩伸手拿起药,送到凛的唇边,小女巫却转过脸去。「又怎麽了?」他皱眉,语气中已经略略有些不耐烦。 「不准用手。」 「……哦。」 琼恩怔了一怔,总算明白过来,将药含入口中,喝了口水,然后低头印上凛柔软的嘴唇。小女巫羞涩地闭上眼睛,双臂搂住男人的脖颈,仰起脸热情地迎接他的亲吻。琼恩用舌尖将渐渐溶化的药丸抵入女孩口中,化作液体被她一点点咽下,味道确实很苦涩,甚至还有几分辛辣,但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两人唇舌交缠着,半晌方才分开,却是依然紧紧拥抱在一起,女孩的呼吸越来越重,体温也在急剧升高,白玉般的肌肤上泛起艳艳红晕,彷佛火焰在燃烧,热得发烫,烧得脑海中都近乎一片空白,喜悦爱意满满充塞在心里,几乎要溢出来。 ※※※ 「舒服吗?」 男人轻声在耳边问。 「舒服……」 她含糊不清地回答,「差点要被你弄死了。」 「那以后每天这样好不好?」 「不好。」 「怎麽了,怕自己承受不了?」琼恩玩弄着她的耳垂,「放心啦,我会温柔的。」 「才不是呢。」少女说。 琼恩有点奇怪,「那是为甚麽?」 「你整天陪着我,艾弥薇肯定会嫉妒的。」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当然啊,难道你不担心吗?」她很认真地反问,「和谐后宫的建立,公平是必不可少的前提,雨露均沾才是正道。」 琼恩目瞪口呆,「喂喂,你这话是从哪里看来的?」 「哦,就是你的那本书里写的嘛。」 「我的哪本书?」 「你放在枕头下面的那本书啊,」凛说,「我昨天无意间看到了,就随手翻了翻,发现还挺有趣的。」 「……」 琼恩一时间大觉尴尬,凛说的那本书,显然正是格拉兹特以其亲身经历为蓝本创作的皇皇巨着《后宫战略》莎珞克推荐给他学习,可惜琼恩最近比较忙,压根还没来得及看,随手塞枕头下面,原本打算等甚麽时候有空闲了再去拜读,没想到却被凛发现了。这个……未免有种正准备偷偷做坏事,却被当事人抓了个现行的感觉。 他咳嗽一声,正准备找个借口掩饰过去,凛却兴致勃勃地开始继续讨论。「对了,琼恩,按照那本书里的说法,一个和谐而稳定的后宫,必须有一位女性担任『王后』的角色呢。」 「哦,是吧。」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很符合要求?」 「啊?」琼恩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甚麽符合要求……呃,你想做『王后』?」 「是啊。」 「为甚麽?」琼恩颇为不解。 凛笑得很得意,「因为那样一来,艾弥薇就要叫我做姐姐,听我的话了呀。」 「就这个理由?」 「对啊,」凛很认真地说,「你不知道,我和艾弥薇从小就认识,我明明比她大对吧,可她从来不肯叫我姐姐,做甚麽事情都是她拿主意,还总是摆出一副比我成熟稳重的架势,显得我特别不懂事似的,让人看着就生气。所以我就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让她乖乖听我的。」 ……问题是你的这种想法,分明就是不成熟的表现吧。 「可是,」琼恩揉着额头,「你凭甚麽来做这个王后呢?」 「这还用说吗?」她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王后需要统领后宫,所以应该年长一些——当然非我莫属了。」 「唔,好像也是啊。」 被凛这麽一说,琼恩才意识到:以年龄而论,她确实算是相对「年长」的,无论是珊嘉丶梅菲斯丶莫妮卡姐妹还是莎珞克,确实都比她小。可惜以心态而论,只怕她是孩子气最重,最不成熟的一个。而且更关键的问题在于:琼恩的野望里,后宫成员可不仅仅只有这几位啊,别的且不说,巫师之墓里的吸血姬莉法尔就是预定目标之一,而她可比凛大多了。幸好维康妮雅只是露水情缘,如今早已分道扬镳,琼恩也未抱奢望,否则以她的百岁「高龄」,早把凛甩出八条街之外去了。 「咳咳,年龄甚麽的,不能作为『王后』的标准啦,」琼恩说,「至少不能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 「那其他还有哪些标准呢?」 「这个麽,呃,很复杂的,」琼恩其实哪有甚麽想法,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鬼扯,「比如说身份啦,阅历啦,力量啦,气场啦,等等等等。」 「哦,」少女托着香腮,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这麽说,我的老师倒是挺符合的。」 「嗯,她是挺符合的,」琼恩随口说,「身份地位丶经验阅历丶力量气质,各方面都镇得住场面——呃,不对,」他猛然反应过来,「怎麽扯到她身上来了……我说你到底都在想些甚麽啊?」 凛嘻嘻一笑,「开玩笑啦。」 「哪有人拿自己老师开这种玩笑的。」琼恩不悦。 「切,她是我老师,我都不在乎,你那麽紧张做甚麽,」凛瞥了他一眼,「不会真被我说中心事了吧?」 「说中甚麽心事?」 「你在偷偷打她的主意,想把她也收入后宫,对不对?」 「没有没有。」琼恩连忙否认。 「真的?」凛笑眯眯地反问,「她可是位大美人哦,你就一点都不动心?我才不相信呢。」 「真没有,」琼恩极力辩解,「我是喜欢美人,却不喜欢这麽……呃,不修边幅的美人。」 这话倒是事实,要说琼恩对欣布全无半点想法,那确实是假话;但要说他真的有多大兴趣,却也未必见得,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欣布对自身的形象实在是太不注重了。明明是位身材高挑丶容貌秀丽的美人,却整天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既旧且脏,脾气又坏,认识的人知道她是阿格拉隆的女王陛下,魔法女神的选民,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是个疯婆子。说她「不修边幅」,已经是看在凛的面子上,措辞非常委婉了。琼恩的审美观比较传统,还是喜欢温婉秀丽的女子,对这种「另类」风格敬谢不敏,避而远之。 「才不是呢,」听到琼恩对欣布的评价,凛有点不高兴,「她只是……只是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男人而已。」 「如果遇到又会怎麽样呢?」 「当然会和现在不一样啊,」凛说,「我听说在很久以前,她曾经爱上过一个男人。那时候,她每天都是容光焕发,魅力四射,出门前要花一两个小时来化妆和挑选衣服,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还专门去学了烹饪呢。」 「真的?」琼恩有些不敢置信,他努力了半天,实在还是难以想像欣布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那幕情景,「她做出来的东西能吃麽?」 「……」 看着凛似乎有点抓狂,琼恩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后来呢?」他问,「后来他们分手了?」 「不是,那个男人死了。」 「被你老师做的菜毒死了?」 「……不是,」凛说,「是被红袍巫师杀死了。他的去世对老师打击非常大呢。」 「那是,」琼恩附和,「看你老师的样子,就知道被打击得是一塌糊涂——对了,这是甚麽时候的事情?」 「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大概……」她偏着头想了想,「至少是四百多年前了吧。」 「那之后呢?」琼恩又问,「那个男人去世之后,你老师就再没爱上过别人?」 「应该是吧。」 「难怪,」琼恩叹气,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凛,你要引以为鉴,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你到底在说甚麽啊?」凛莫名其妙。 「我是说,难怪她的脾气这麽坏,」琼恩一本正经地说,「有着名学者研究表明:长期缺乏美满的性生活,对女性的精神状态会造成非常严重的伤害——你看,你老师就是摆在面前的活生生例子。」 凛白了他一眼,「……这位着名学者一定姓兰尼斯特对吧。」 「是啊,名字叫琼恩。」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原本就是闲谈聊天,琼恩随口开开玩笑,凛自然也不会当真——话说回来,他的说法,似乎也未必全无道理呢。小女巫暗自思忖着。老师确实是单身太久了,如果有爱情的滋润,状态肯定会比现在好很多吧。或许应该建议她去找个男朋友了?不过欣布眼光肯定很挑剔,寻常男性只怕根本看不上眼…… 「喂,」她用手肘捅了捅琼恩,「你有没有甚麽认识的不错的男人,介绍一个给我老师吧。」 「我又不知道她的择偶标准,怎麽介绍。」琼恩懒洋洋地回答。 「标准我也不知道,」凛苦恼,「从来没问过呢。」 「那也简单,参照她以前喜欢的那个男人来就好,」琼恩给她出主意,「那个男人是甚麽样的?」 「这个,」凛皱起眉头,努力回忆了半天,「听说,是个很高很瘦的男人,黑头发丶蓝眼睛,深居简出,一年到头待在自己的巫师塔里……嗯,是个很厉害的巫师。」 「就这些?」 「就这些,」凛说,「都死了几百年的人了,谁还能知道得那麽清楚,这又不是甚麽让人高兴的事情,她也不会到处说。就这些,都还是平时聊天时无意间透露的呢。」 「那好吧,我们来分析一下,」琼恩说,「首先是身材,很高很瘦,这很正常,她自己就很高,至少有五尺八(一米七七)吧,个子矮点的男人也配不上啊,至于瘦麽,个头一高自然就显得瘦了;其次是相貌,黑头发丶蓝眼睛,这个容易,大街上遍地都是,先略过;再次,深居简出,一年到头待在家里,说明是个不善交际的宅男,看来你老师喜欢这种闷骚型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受得了她的强势性格;最后,是个厉害的巫师,这点也在意料之中,否则哪有共同语言呢,」他托着下巴,沉思片刻,「唔,这麽说的话,我倒还真认识一个家伙,基本符合全部的要求。」 「真的?」 「基本全部符合,」琼恩说,「嗯,他也是黑头发,不喜欢出门,性格闷骚,内心极度渴望被强气女王调教,年龄很大,气质成熟稳重,而且心胸非常宽广,他还非常讲卫生,热爱泡澡,最后,他也是个很厉害的大巫师,水准比你老师只高不低,双方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琼恩一本正经地说,「就是身材上差了点,不够高,也不是很瘦。」 「那也可以考虑啊,老师未必那麽看重男人外表的,」凛催促,「他叫甚麽名字,是干甚麽的?」 「唔,他叫奥沃,是我的老师——你看,还很门当户对呢。」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耶。」 「嗯嗯,顺便补充一点:他是个巫妖。」 「……你去死吧!」 凛没有见过奥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琼恩和梅菲斯此前也一直都没告诉过她,所以凛对此人倒并无甚麽特别的不良印象。但巫妖乃是亡灵,与生者天然对立,琼恩居然要把这种家伙介绍给她老师,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赶快换一个!」她气势汹汹地说,「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实在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了呀,」琼恩摊开双手,「你知道的,我也不怎麽爱交际,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你要求还这麽高,一时上哪找去。」 「我不管,反正你要给我找个合适的出来。」 「可是真没有怎麽办,」琼恩苦笑,「你总不能让我自己顶上吧。」 「谁要你啊……唔,等等,」凛突然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琼恩,「说起来,你还真挺符合要求。」 「是麽?」 「是啊,你看,」凛掰着手指,「很高,也不胖,身材这关通过;黑头发,脸蛋也算英俊,相貌没问题——」 「我的眼睛不是蓝色的。」琼恩打断。 「黑色和蓝色差不多,不要那麽挑剔,」凛不耐烦地摆摆手,「性格麽,就像你刚才自己说的,也不爱交际,成天待在房间里,闷骚宅男一个;而且你也是巫师,水准虽然差了点,但也马马虎虎将就吧——所以,」她用力在琼恩肩上一拍,「就是你了。」 「你是在开玩笑吧?」琼恩小心翼翼地问。 「嗯。」 「嗯?」 「当然是开玩笑啊,」凛瞪着他,「难道你还真想……喂喂,琼恩,我可警告你啊,」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老师的脾气可不好,不像我这麽温柔贤淑乖巧听话,你要是冒犯了她,只有一个下场就是粉身碎骨。上次在莱瑟曼,有个吟游诗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对她出言轻薄,结果当场就被解离成灰了,复活术都救不回来。」 你又甚麽时候温柔贤淑乖巧听话了…… 「那是对别人,对我总该有些优待吧,」琼恩一本正经地说,「毕竟我可是她的学生所倾心爱慕的男人啊。」 「……切,自吹自擂,谁倾心爱慕你啊。」 凛啐了一口,脸上神情却是掩不住的娇羞喜悦。被琼恩这一打岔,她顿时便忘了刚才的讨论话题。「好啦好啦,困死了,」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毯子蒙住脸,「我要休息了,你别在这里吵我,快出去。」 「遵命,凛小姐,」琼恩穿上衣服,装模作样地躬身一礼,「我先告退了。」 他熄灭床头的台灯,让卧室陷入黑暗,然后静悄悄地离开。 第七十节 琼恩退出凛的卧室,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口外,凝神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女孩的呼吸声起初有些紊乱,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渐渐变得均匀平缓下来。琼恩又等了一会,确认凛已经睡着,于是抬起右手,在门上轻轻按了一下。在奥术视觉中,无数道细细灵光丝线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散发出来,曲曲折折,如蛛丝般纵横交错着,迅速蔓延,无声无息之间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内。 这是一个临时性的魔法阵,前天凌晨趁凛睡熟时悄悄布置的,整个绘制过程花了两个多小时,耗费大量珍贵的施法材料,甚至还蕴含了琼恩的一丝雷霆神力。它启动之后,倘若小女巫突然暴走的话,能够立刻发出警报,同时对她进行压制。当然,要指望它对抗一头红龙显然不切实际的,只要能拖延上片刻,也就算物有所值了。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这番准备似乎有点多此一举了啊。 距离梅菲斯去阴影谷已经有三天了,在此期间,琼恩一直严格按照欣布的嘱咐,定期喂凛服药。开始时他还颇有些忐忑不安,害怕这所谓「精灵王廷的秘药」是假冒伪劣或者药效过期产品,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完全多馀,凛的状况很稳定,到目前为止尚未出现任何失控或暴走迹象。当然,问题也是存在的,服药之后,她对魔网的感应能力被严重削弱,作为「巫师」的水准至少下降了一半,而且精神状态也明显差了很多,一天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觉。不过按照欣布的说法,这些副作用都是暂时的,只要度过这段特殊时期,停止服药,很快即会恢复原状,并不会留下甚麽永久性伤害。 算了,有备无患,小心点总没错。 琼恩如此想着,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魔法阵,再三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先布置了一个静音法阵,然后打开书本,开始温习前几日新学的几个法术,同时进一步巩固目前的境界。经过种种事情,琼恩现在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彷佛棋子一枚,被置于庞大棋局之中,周遭迷雾重重,前路凶险莫测,形势诡谲风云变幻,举目四望心下茫然,实不知该何去何从。他如今凝成真名,能够联结第七层魔网,如果按照通常标准,也已经称得上是第一流的人物了,但在这棋局之中,实在算不得甚麽。此时此刻,唯一所知,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力提升自己实力,以不变应万变,便是不能如愿脱身,至少在面临未来的风浪艰险时,也多几分自保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琼恩从冥思中「醒来」,看看床头的沙漏,发现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他从凛的房间里回来时是下午三点一刻,也即是说这次学习用了将近七个小时。刚才全神贯注沉浸在魔法之中,完全忘了外界一切,如今回过神,才发觉因为坐得太久,又一直没有变过姿势,腰背肌肉都隐隐酸胀,双腿僵直发麻。好在对于一名巫师而言,这种情况也不算多麽罕见,应付起来驾轻就熟。他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随手撤销了静音法阵,慢慢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刚将淤积的气血活动开来,便听得腹中传来一阵清晰的咕咕声。 饿了。 午餐时因为饭菜有些不合胃口,加上凛在旁边闹腾,他吃得很少,晚餐又错过了,肚子叫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饿了就去吃饭,这是常识,只是现在已经半夜,厨师估计早已睡下,再让他起来准备夜宵也不太合适。琼恩摸了摸自己凹陷进去的腹部,不由得头疼起来,饥饿的感觉可不好熬,早知道应该在房间里预备点零食了。 正郁闷间,房门被轻轻地敲响,「是我。」 他打开门,顿时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香气,只见莎珞克系着围裙,端着餐盘,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晚上好,主人,」她说,「开饭了。」 琼恩有些奇怪,但腹中的肠鸣声提醒他现在并不是探寻究竟的好时机,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他切了块牛排放进口中,咀嚼了几口,正待咽下,突然怔住了。「这是……姐姐做的?」他问莎珞克。 「是啊,」莎珞克回答,「晚餐时她看你没下来,知道肯定是忘了,又见你中午吃得很少,就自己下厨做了这些,一直保温着,让我看你甚麽时候有空了就送进来。」 「那你怎麽恰好知道我现在有空?」 「不是『恰好』,」莎珞克纠正,「我就在你门外等着。听见里面有动静,知道你结束冥想了,才把东西端上来的。」 「你一直守在门口?」 「是啊,」她似乎很无奈地耸耸肩,「你把门都锁上了,我进不去嘛。」 门锁上所以就进不来,这对于一名资深杀手来说显然是个笑话,虽说刺客和窃贼不能等同,但潜伏隐匿丶翻墙入室这种技术,显然是共同的必修课程。说起来,当年在烛堡,她不就是接连两次静悄悄地潜入了琼恩锁上的房间,主动投怀送抱麽。不过事易时移,今日已然不同往昔,再这麽做就有些不合适了。尽管如此,琼恩想到她一直守在门外,不知枯等了多久,只为能够第一时间给他送上晚餐,不由得心下还是有几分感动。 「味道不错,」他确实是饿了,风卷残云般将盘中食物吃得一乾二净,由衷地夸奖了句,然后话题一转,「看来我应该给你一点奖励才对。」 然而莎珞克似乎并不领情,「珊嘉姐姐做的,我只是负责端上来而已,」她说,「要奖励的话,也应该是奖励珊嘉姐姐吧。」 「她不是没时间麽,所以就由你代领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莎珞克顿了顿,彷佛思考了片刻,「那麽是不是说,我可以要求珊嘉姐姐的待遇呢?」 琼恩眉头微皱,随即松开,「你想要甚麽呢?」 她微笑着,向男人伸出手,示意邀请。 「嗯?」琼恩不解。 「陪我出去走走吧,」她说,「今天晚上的月色很美呢。」 月色确实很美,皎皎若华,清澈如水,轻盈地流泻在地面丶石阶和墙壁上,彷佛一曲无声的乐章。已经是深夜时分,周遭寂静无人,唯有风在耳边盘旋低吟。一男一女从远处的黑暗中走过来,沿着街道慢步前行,女孩挽着身旁男人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上,意态亲密,彷佛一对年轻爱侣。 一路走来,他们始终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最终,莎珞克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感觉真好。」她低声说。 「甚麽?」琼恩没听清楚。 「我是说,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悠闲地散散步,放松心情,听听树梢间的天籁,看看月色下的风景,身旁还有个男人陪着——这种感觉还真不错,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 琼恩用眼角瞥了她一眼,「你以前难道就没有和男人一起夜间散步的经验?」 「有,而且不止一次,」少女叹了口气,「但当时我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抓住合适的时机,把利剑送进他们心脏,然后立刻撤退,如此而已。」 「看来做杀手也不轻松啊。」琼恩评价。 「是啊,幸好我现在已经不用做这份工作了,所以才能在这里悠闲地欣赏夜景,」她笑了笑,「说起来,这一切还都要感谢你呢。」 「不必客气,」琼恩说,「能够帮助美丽的小姐,是我的荣幸。」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琼恩。」她突然叫了声。 「嗯。」 「琼恩。」 「嗯,」男人转过脸看她,「怎麽了?」 「没事,就是叫你一声,」少女格格笑着,「是不是觉得很不习惯?」 「不习惯甚麽?」 「我们现在这样啊,」她说,「我挽着你的胳膊,叫你的名字,说说话,聊聊天,好像是你的女友一样,不觉得很不适应吗?」 「没甚麽吧,」琼恩说,「你要是愿意,就做我的女友好了。」 莎珞克怔住了,她停下脚步,转过来,认真地看着他,片刻后突然噗嗤一笑,「开玩笑的吧?」她说。 「为甚麽这麽觉得?」琼恩反问。 「因为……」少女想了想,「总觉得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我。」 「为甚麽会有这种想法呢?」 「为甚麽会有这种想法?」她莫名其妙地重复,「难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我似乎并没有看见,」琼恩说,「我看到一位年轻美丽的少女,容貌精致,身材火辣,头脑清晰,思维敏捷,拥有一切吸引男人的优点。既然如此,我为甚麽不会喜欢你呢?」 「所以说,你其实是喜欢我的?」 「是。」 「就像你喜欢珊嘉姐姐和艾弥薇那样?」 「不是,」琼恩说,「这是不同的。」 少女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当然知道,」琼恩说,他的语气淡淡的,没甚麽变化起伏,彷佛只是在陈述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姐姐和艾弥薇,在我心里的位置是特殊的,你永远不可能与她们相提并论,这是事实,我无须讳言,你也早该清楚。但我喜欢你,这同样也是事实。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是平等的,我也不会给予你和她们同等的地位,但是,我可以在此承诺,」他看着魅魔的眼睛,「只要你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全心全意地忠诚于我,那麽我也会善待于你。我会视你为我的女友,或者姬妾,而不是奴仆,给予你相应的宽容和尊重。我会爱惜你,维护你,甚至宠溺你,关心你的想法,在意你的心情,重视你的要求,满足你的期望——当然,前提是不要太过分。」 「你最后那句补充……听起来真没诚意,」女孩咬着嘴唇,「如果没有它的话,或许我都会考虑接受了。」 「似乎是这样,但我确实是在很诚恳地发言。」 「这种见鬼的诚恳,你认为世界上有哪个女孩子会接受啊!」 「我不知道,」琼恩说,「我又不是女孩子,我只是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你如果能接受,那麽就接受;你如果觉得难以接受,那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你……」 琼恩这种态度看似平淡,其实已经完全称得上是恶劣,莎珞克显然被气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出来,恶狠狠地把脸扭到一边去,不再理睬他。琼恩也不在意,他自知自己方才所说的话非常伤人,莎珞克有这种反应,完全是在意料之中。 尽管如此,他并不打算改口。有些话还是尽早说开比较好,免得到最后纠缠不清,反正有真名契约在,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维持现状,恶劣不到哪里去。说到底,在他的心里,莎珞克终究还是没有多重的分量,所以可以这样无所谓吧。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街道上,僵持着,谁也不说话,看起来倒也正像是一对赌气的情侣。幸好此时是深夜,镇上的居民都早已入睡,否则肯定会被围观,说不定还有见义勇为人士出来打抱不平。不知过了多久,莎珞克悄悄抬起手背,在眼睛上擦了擦,转过头来,冲琼恩露出一个笑脸。 「走吧,」她说,「别傻站在这里。」 「嗯。」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各自想着心事。过了半晌,莎珞克再次开口,「你干嘛就一定要说得那麽直白?」她抱怨,「我毕竟是个女孩子,你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吗?」 「对不起。」 尽管嘴上说对不起,语气中却并无真正道歉的意思,琼恩不是多麽坚决果敢的人,却也不至于优柔寡断。听着女孩哀怨的语气,看着她的盈盈泪光,要说半点不心软,那是不可能的;但话既然都已经说出口,再转圜退缩,那就没有意思了。毕竟,有些事情是立场与利害所决定,而不是单纯凭个人喜好而改变的。 莎珞克显然也明白这点,「算啦,」她说,「最早在烛堡的时候,我还想杀你和艾弥薇呢。既然故事是以这种难看的情节做开始,又怎麽能期待甜蜜浪漫的结局?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应该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了。不过,一事归一事,」她强调,「要不要接受你的提议,做你的女友,我还要再考虑哦。」 「嗯。」 话说到这种地步,琼恩也不知道该说甚麽,只能淡淡地应了声。莎珞克瞪了他一眼,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又问。 「琼恩,如果——我是说如果,」她说,「如果当初我们的相识不是那种情形,而是正常的样子,比如说,在街上偶然的相遇之类,那麽现在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你有没有可能真的爱上我呢?」 琼恩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或许。」他说。 第七十一节 如果时光当真可以逆转,如果一切当真可以重来,选择新的故事开端,是否就会真的演绎出新的结局呢? 琼恩说,是的。 诚如他所言,莎珞克年轻丶美貌丶聪明,而且危险,彷佛带刺的鲜艳玫瑰,拥有一切吸引男人的优点。倘若两人的相识是在某个酒宴上的偶遇,抑或枯燥旅途中的邂逅,而不是烛堡中的阴沉杀机丶巨魔山脉的生死相搏,琼恩或许真的会去追求她,珍惜她,顺利的话会成为恋人,共同品尝爱情的浪漫,以及那些甜蜜的苦恼。是的,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琼恩也同样希望如此。 但过去已经不能重新选择,所以这假设毫无意义。 大学者阿兰多曾有名言:「悲伤并非软弱,唯有无法改变之事物真正让人惆怅。」在这个充满魔法与奇迹的世界上,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能变化,一切皆非定数,唯有已经发生的过去,才真正是这「无法改变之事物」啊。 低低地,琼恩叹了口气。 「喂,你叹甚麽气啊,」少女白了他一眼,「应该沮丧的是我才对吧。对于你来说,现在这种结果不是很理想吗,美人在抱,任你予取予求,还有甚麽不满足的?」 「这个麽,还是不一样的,」琼恩说,「从本质上来说,我是一个纯洁丶善良,内心充满爱和正义的人。」 「……所以?」 「所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更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够相对,嗯,光明一些。」 「光明一些?」少女微微蹙眉,「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说,」琼恩解释,「呃,打个比方吧。假设现在有两个选项摆在我面前,其一:得到你的身体;其二:得到你的心。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两项都选,两样都得到;但因为种种原因,现在我只是得到了前者,没有得到后者,所以我很遗憾,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意犹未尽——这麽说你应该懂了吧。」 「大致懂了……那麽恕我冒昧问一句:假如你是得到了后者,却没有得到前者呢?那麽你又是作何感想?」 「那是不可能的,」琼恩断然说,「我不可能做这种愚蠢的选择,放心好了。」 「……您还真是坦诚呢。」 「确实,」他毫无愧色地点头,「这是我最大的优点之一。」 「原来如此,」莎珞克娇笑,将琼恩的胳膊挽在怀里,有意无意地挤压着她柔软丰腴的胸部,那种感觉当真美妙得很,「主人啊,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我的身体,想不想同时也得到我的心呢?」 「想。」 「想得到我的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哦,我是个很挑剔的女人呢,」她充满媚惑地微笑着,「普通的男人,我可是看不上眼的。」 「所以就请你告诉我攻略方法吧,如果有甚麽方便捷径丶隐藏秘籍就更好了,」琼恩彷佛半开玩笑地说,「不过先声明啊,不要太难,我这人一向知难而退的。」 魅魔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原状,「很容易啊,」她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个崇拜强者的女人,只要能够彻底征服我的男人,就是我倾心爱慕的对象。怎麽样,难度不高吧。」 「听起来似乎确实不高——那怎样才算是彻底征服你呢?」 「这个嘛……」 她踮起脚尖,双臂环扣着男人的脖颈,将嘴唇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朝耳朵里吹着气,「自然是首先要在床上征服我才行。主人,你还有待继续努力。」 「喂喂,甚麽叫做『还有待继续努力』啊?」 听到这种事关男人尊严的评价,琼恩不得不立刻表示严正抗议,「难道我有哪一次没把你喂饱?」 「喂饱倒是喂饱了,但距离『征服』可还是有段明显距离哦。所谓征服,至少也要把人家干到全身瘫软神志不清,才能勉强算数吧,」魅魔笑盈盈地挑衅,「如果主人你的能力就仅限于这种程度,那麽我可真是失望啊。」 琼恩「啪」地在她挺翘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居然敢说这种话,看我回去怎麽教训你,」他恶狠狠地威胁,「赶紧道歉还来得及,否则的话,到时候求饶也没用了。」 「这要看主人打算用甚麽方式来『教训』我了——如果是用它的话,」魅魔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琼恩的胯下,隔着衣服握住那根渐渐苏醒膨胀的家伙,手指轻轻摩挲,「那麽我倒是不怎麽担心。」……我的怒气槽满格了。 基本常识:你可以贬低一个男人的智商,但决不能质疑他的性能力,因为这简直就相当于是在质疑他作为「雄性」的资格。所以虽然明知莎珞克是在故意激将,但琼恩还是不得不接下,而且还要严厉反击,将她就地正法,否则面子往哪里摆。 不过要说「就地正法」麽,地方似乎不太适合呢。 两人此时正身处大街上,虽说已是深夜,空寂无声,居民都已经进入梦乡,不虞有人偷窥,但提尔教会是安排有守卫夜间巡逻的,在刚才来的路上琼恩和莎珞克就已经撞到过一次。幸好琼恩早有准备,在出门前就在莎珞克身上施加了一个隐蔽气息的幻术,否则肯定会被这些神职者觉察到她的邪魔身份,一不小心就会打起来了。所以这里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做爱的地方,莎珞克或许不介意,至少琼恩还远远没有开放到这种程度,万一他正在女孩体内运动得兴高采烈,突然冒出一支巡逻队来围观,那说不定会受到惊吓,从此不举的。回去倒是没问题,尽可以做得天昏地暗,但说好陪她出来散散步,刚出门没多久就回转,未免不太对劲。而且平时总是在卧室里,次数多了,也有些没意思,偶尔尝试打打野战,似乎也不错。 正思忖间,抬头看见远处,顿时便有了主意。「闭上眼睛。」 他说,同时伸手揽住了少女的纤腰。 莎珞克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刚依言闭上眼,就听见耳旁传来尖锐的呼啸风声,身体周围气流高速旋动,越转越急,彷佛飓风,连呼吸都被压迫得透不过来。随即脚下猛然一空,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拔地而起,像弩箭般被「弹射」向高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几秒钟后全身一震,感觉到脚下再次踩上了坚实的地面,她睁开眼睛,借助头顶的微弱星光观察四周,很快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建筑物的顶端之上。灰白色的石板和围栏,圈出一块直径不足十尺的圆形狭小平台,中心处矗立着一根尖尖的柱子,在黑暗中泛着冷冷的银白色金属光泽。 「这是哪里?」她奇怪地问。 「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琼恩说,「封灵塔,是这里教会的禁地。」 「禁地?」 「据说里面封印了一个强大的邪魔。」他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哦?」 莎珞克微微挑起眉角,似乎颇为感兴趣的样子,然而琼恩却没有就这个话题做进一步探讨的打算。他把魅魔带到这里来,显然不是为了站在高处方便看夜景的——不过一个偏僻小镇,又有甚麽夜景可言呢。春宵苦短,还是抓紧时间做正事吧。 琼恩从次元袋里取出一条毛毯,垫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长期在外奔波旅行的生活,让他总是随身携带着野外宿营的各种装备,这是个好习惯。他在魅魔的脸蛋上轻轻捏了捏,然后按住她的肩,用力往下压。莎珞克半是妩媚半是哀怨地瞟了他一眼,顺势伏下…… 不知甚麽时候,月亮也像因看到了这一幕而害羞一样藏进了迷蒙的雾气里,一朵朵乌云不时地从它的面前掠过,使柔和的月光时隐时现,彷佛是要趁它还未完全圆满之时将其永远埋葬在黑暗之中。 夜色,笼罩了他们…… 没有阳光,没有星月,只有略带冷意扑面而来的灰色夜雾,但这黑暗丝毫无法阻止琼恩的好心情。 ================================= 「真乖。」重新整理好衣服,琼恩忍不住再度称赞。他身边的女孩子里,比莎珞克漂亮的大有人在,但要论知情识趣,会服侍男人,还是数她首屈一指。 「看在你这麽乖巧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点奖励哦,」琼恩说,「有没有甚麽想要的礼物?」 「已经奖励过了呀,」莎珞克边穿衣边说,「主人陪我出来散步,还把人家干得神魂颠倒,这就已经是最好的奖励了。」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是额外的,」琼恩说,痛痛快快地发泄之后,他的心情也变得格外地好,「额外奖励。」 额外奖励吗? 「唔,比如说有甚麽喜欢的东西,或者有甚麽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考虑。」 「主人你真慷慨呢。」 「是啊,那就赶快说吧,我的慷慨可不是永久有效的。」 莎珞克可爱地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微微笑起来。「既然如此,」她说,「倒确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去做,却力有未逮;不过如果有主人帮忙的话,应该就不是问题了。」 「说说看。」 「说出来,主人可不准笑话我哦。」 「不会的,你说。」 「我想成为铁王座之主。」 「甚麽?」 琼恩一怔,「铁王座」是在活动于宝剑海岸南部的邪道组织,莎珞克就是被其中的高层人员收养,并培养成精英杀手,倘若不是后来遇到琼恩,阴差阳错,她此时大概还在其中效力。这些琼恩自然是清楚的,却不知道她居然还有这种心思,以前倒是从未透露过呢。 似乎有点奇怪啊。 琼恩和莎珞克当然算不上甚麽至交好友,但毕竟也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朝夕相处,彼此之间还是有些了解的。莎珞克肯定不是甚麽心思淡薄丶与世无争的女子,但也不像是那种权力欲极强的女王类型。她倘若说要别的东西,珠宝首饰丶漂亮衣服丶豪宅庄园之类,琼恩都能理解,但要说想成为铁王座之主……虽然也不是说不通,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你要铁王座做甚麽?」琼恩不禁问。 「暂时保密,」她格格娇笑,「事成之后再告诉你。」 算了,难得她开口要求,应允了便是,反正又不急于一时。变态强者遇得多了,眼界心气也随之提高,铁王座甚麽的,如今的琼恩还真不太放在心上,总不至于比下层界邪魔还难缠吧。而且,把自己的女人培养成黑道领袖丶一方豪强,似乎也挺有趣的,传说中很多先贤后宫救国的路数便是如此吧。 「好,我答应了,」他说,「不过暂时顾不上啊。以后有机会,我会帮你的。」 「嗯,主人,谢谢你。」 「没甚麽啊,你是我女人,我帮你点忙,很正常吧。」 「——是吗?」 悦耳轻柔的女声突然从背后传来,琼恩全身一凛,转身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子已经从黑暗中走出来。「这麽说的话,兰尼斯特先生,如果我做你的女人,你也会帮我的忙了?」 莎珞克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手腕一翻,短剑和长鞭已经同时握在掌中。「小心,主人。」她提醒。 「我知道。」琼恩说。 悄无声息地潜藏在旁边不知多久,琼恩和莎珞克居然都没有发现,虽说是借助了夜色的掩护,但能做到这点,显然绝非常人,在这种环境下出现,是敌是友也不好说。不过琼恩倒没有太惊讶,他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晚上好,莎琳娜小姐,」他点头示意,「这麽晚还出来散步吗?」 「是啊,」盲女报以微笑,「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恰好路过这里。」 你一个盲人,深更半夜,能散步到塔顶上来,真是令人佩服佩服。琼恩在心里吐糟着,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原来如此,」他说,「这里风景不错,请慢慢欣赏,我们先告辞了。」 「请稍等,兰尼斯特先生,」莎琳娜叫住他,「我刚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你的提议?」 「我做你的女人,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如何?」她笑吟吟地说,「至于具体做甚麽,你是知道的。」 琼恩皱起眉头,几秒钟后再度舒展开来,「我有拒绝的馀地吗,女神姐姐?」 第七十二节 此言一出,莎珞克固然大吃一惊,对面的盲女也是怔了怔,随即笑起来。「不错啊,琼恩,」她问,「怎麽发现的?」 「猜测而已,」琼恩说,「侥幸碰对了。」 确实只是猜测,并无十分把握,方才琼恩所说,其实也只是在做个试探罢了,没想到一语中的,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不过严格论起来,倒也不全是瞎蒙就是了。 「哦?」她似乎颇感兴趣,「说说看。」 「这个嘛,」琼恩想了想,「首先,这位莎琳娜小姐在星之花的决赛中,扮演的造型是您的『夜咏之女』神相。」 当日星之花决赛中,莎琳娜的出场震惊四座,却也同时让琼恩心生疑惑。孤寂冷漠的女子丶宽大的黑袍丶黑色羽毛面具丶充满忧伤的空灵歌声,以及那种清幽冰寒的气质——所有这些元素,单独拿出来看都属平平无奇,没甚麽特别的,但全部集合在一起,可就不是那麽简单了,这分明便是莎尔的神相「夜咏之女」的造型。 神明在本质上是精神体,无形无质,无声无色,但其既然要向物质界的信徒展现自身,势必要具现为某种形象而出现,这就是所谓的「神相」。不同的神明,由于其职权丶历史丶信徒等各方面的差异,神相自然也各不相同,例如正义之神提尔的神相便是个盲目断臂的大叔,杀戮之神巴尔的神相是个头生弯角背生骨刺的大怪兽,工艺与锻造之神贡德的神相则是个岩侏儒,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有些神明的神相较为固定单一,有些则有多重神相,变幻不定。夜女士莎尔的常用神相有两种,其一为「黯舞之女」,其二为「夜咏之女」,前者是位全身赤裸丶肌肤如黑玉的美丽舞女;后者便是这身着黑袍丶戴黑羽面具的歌女形象。 仅凭一个造型相同,似乎并不能说明甚麽,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可惜琼恩对「巧合」这个词向来格外敏感。当然,即便不是巧合,这个世界又没有甚麽版权专利制度,没有谁规定凡人不能模仿某位神明的神相来进行表演。问题在于:夜女士的教会是地下组织,行事低调,活动诡秘,资料并不公开,琼恩在阴魂城居住了十几年,阴魂城那地方是莎尔教会的大本营,他至少在名义上也是夜女士的信徒,也参加过莎尔教会的圣日祭典活动,知道女神的神相很正常,莎琳娜一个外人,却从何得知?又是甚麽用意? 「其次,她能够突破意志屏障的阻隔,将我拉入梦境。如果说她没有得到您的帮助——至少是默许,我实在很难想像。」 琼恩被莎尔授予影火,这种夜女士的神力具现有多种效果,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意志屏障」,理论上说能够阻隔一切精神攻击,连灵吸怪的心灵震爆都可以完全免疫。当然,所谓「绝对防御」这种东西,世界上是不存在的,夜女士并非世间唯一的神明,影火也不是当真就至高无上超越一切的神力,它所赋予的意志屏障未必就无法打破,但难度极高是毫无疑问的,毕竟,莎尔既是国度内最高位诸神之一,「隐秘」又正是她的权职。莎琳娜一个半路出家,借助毒品才能感应魔网的巫师,居然也能做到这点,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是她背后所借力者威能广大,足以与夜女士匹敌;其二,就是莎尔故意放水。显然,后者的可能性要高得多。那位「梦华女士」倘若真有这等本领,只怕也不会被提尔教会封印三百馀年,至今尚无法脱困了。 然而,莎尔为何又会插手进来呢? 「再次,那位『女士』的教义,据莎琳娜小姐描述,与您颇有近似之处。」 莎琳娜曾经向琼恩描述过有关那位梦华女士对她的谕示,其核心词在于「报复」,而这正是莎尔教义的重要内容之一。当然,这个世界上神明众多,难免存在领域冲突,「不同神明的教义中存在近似之处」这种事情,虽然并非常态,但也不算绝无仅有。但再和之前的种种疑点联系起来,综合判断,让琼恩很容易就形成了一种猜测:这位所谓的梦华女士,其实就是莎尔。 既然得出这个结论,那麽猜出眼前这位以「莎琳娜」形象出现的女子,并非本人,而是莎尔,也就轻而易举了。毕竟,塔顶的地方就这麽一点大小,琼恩和莎珞克都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居然让她隐遁在旁这麽久,完全一无所觉——琼恩可不相信凭莎琳娜自己就能做到这点。 「有些牵强,但大致还是说得通的,」听完琼恩的分析,盲女评价,「作为一种猜测,勉强算是合格吧。」 「当然,」琼恩说,「因为以上所说,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关键。」 「哦?」 琼恩从怀里取出了暗夜圣徽,「真正的关键是:我刚才感觉到它的温度突然降低,冻得我胸口一阵阵地冰冷。」 「……」 「我想,能够让它产生这种反应,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您已经来到我身边了吧。」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疏忽了,」盲女——现在应该称呼为莎尔——笑着点点头,「那麽你能再猜一猜我的来意吗?」 琼恩低头看了看脚下,「为了她?」 「嗯。」 琼恩口中所说的「她」,当然是指真正的「梦华女士」。在黑暗中指引莎琳娜的是莎尔,而莎尔显然又并未被封印,那麽莎琳娜口中所说的「三百年前降临物质界,被提尔教会所囚禁」的情节,究竟是纯属虚构,还是实有其人,莎尔冒其名行事?琼恩一度认为是前者,作出这个判断很简单:夜女士并非甚麽光明正大之神,恰恰相反,她以机谋狡诈而着称,欺骗信徒也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另一方面,若非真有特别的理由,神明通常不会冒充其他神明的名义行事,因为这样「欺诈」而到的信仰,固然会有益于自身,更大程度上却会归属于被冒充者,其结果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最典型的例子——或者说反面教材——就是希维姆,他是班恩之子,为了统御教会,冒充其父之名行事,虽然一时得益,却埋下巨大隐患,结果就是被班恩借体复活。但前日与梅菲斯去神殿,路上听到有关封灵塔的故事,让琼恩又修正了自己原本的猜想:「梦华女士」是真有其人,但并非神明,而是邪魔。与神明不同,邪魔虽然强大,但先天本质上的差异,让它们无法自凡人的崇拜和信仰中直接汲取力量,因此神明冒用邪魔的名义,并不虞作茧自缚。 那麽,莎尔的来意也就很清楚了。虽不知其真正目的究竟何在,但至少「为封灵塔内的邪魔而来」这个大方向总归是没错的。至于具体细节,莎尔现在就在面前,琼恩若想知道,一问便知。 然而他并不想知道。 「怎麽,不想帮我这个忙吗?」女神笑盈盈地问。 琼恩摇头。 在外人眼中看来,他来自阴魂城,能够驱使影火,乃是毋庸置疑的暗夜选民,不折不扣的莎尔忠仆,但在琼恩心里,他却从未如此定位过自己。诚然,他是自这位「女神姐姐」处得到了不少好处,不仅仅有凡人梦寐以求的神圣力量(影火),甚至还有精致美丽的女孩子(芙莉娅),但这些并非是他恳求而来,而是莎尔主动所赠,这其中便大有区别。夜女士如此示好,必定有其目的,不可能是无私的恩赐,所以琼恩也不会当真对她感激涕零。当然,他也无意矫情,既是已经接受了对方的「馈赠」,并且确实从中获益匪浅,那麽自当有所回报,莎尔若有要求,他也会尽力去达成——但只是「尽力」,而非「不顾一切」。至少,亲疏远近是要分清的,讨好「女神姐姐」固然有必要,但若因此和梅菲斯闹矛盾,那就得不偿失了。 「有奖励的哦。」她进一步诱惑。 开玩笑,有甚麽奖励能比艾弥薇更重要。我费尽周折,历经千辛万苦才把她的好感度刷到九十点以上,可不能用来这麽浪费。当然了,如果女神姐姐当真以身相许,那倒未尝不能考虑,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最多故技重施,借莎琳娜的身体与他云雨欢好一番而已,对琼恩的吸引力就不是很大了。 「如果您愿意赐予我选择的权力的话,」他尽可能小心地措辞,「我更希望在别的事情上为您效劳。」 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禁不住有些紧张。眼前的这位女子可不是寻常人物,而是国度内最古老丶最高位的神明之一,而且还是位公认的邪神,真要动怒的话,抬起一根手指就能干掉他,绝对不会比杀只蚂蚁更费劲。面对这样的恐怖存在,而且还在违逆她的意思,琼恩实在觉得压力很大。 出乎意料的是,被他这样乾脆利落地拒绝,莎尔全然没有半点不快之色——恰恰相反,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毫无来由地,琼恩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真的不愿意?」她又问。 虽然疑惑,但琼恩还是摇了摇头。 莎尔格格笑起来,在黑暗的夜色中看起来,有一种格外妩媚动人的风情。「那就算了吧,不过不要后悔哟。」女神说,款款走到琼恩面前,双手托起他的脸,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 「晚安,做个好梦。」 然后琼恩的意识陷入黑暗。 ※※※ 彷佛是很久很久,又彷佛只是短短一瞬,琼恩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莎珞克偎依在他怀中,赤裸的肩背和半截胳膊露出毛毯,在窗外微微晨光的映照下,肌肤莹白如玉。他稍稍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想要坐起身,原本在沉睡中的魅魔立刻被警醒了。 「早,主人。」 「早,」琼恩揉着额头,觉得脑袋里有点晕晕沉沉,「那个,莎珞克,昨晚后来发生了甚麽?」 「你被她吻了一下,然后就睡着了,然后她走了,我就把你抱回来了。」 「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 「唔。」 莎尔昨夜的出现,显然并非是临时起意。据莎琳娜说,她是在失明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然后听到冥冥中的神谕,从此成为「梦华女士」的信徒。从这个时间来推算,莎尔在此地布局,大约已经有近十年了。十年时光,对神明而言自然算不得漫长,但也不可当真忽视,其所图谋必定不小,不太可能仅仅因为琼恩不肯配合而就此放弃。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莎尔到底要干甚麽,琼恩既不想知道,也不愿关心,只要自己不卷入其中,那就万事大吉,一切好说。 不过,此地看来也是不能久留了,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是非,还是尽早离开为上。 他沉思着,一边起身下床,正待穿衣服,突然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门哐地一声被撞开,就见凛冲了进来。「琼恩,快起来快起来——」 话音未落,看见琼恩正赤身裸体站在床前,床上还有一位魅魔,酥胸半露,春光旖旎,不由得脸上一红,到嘴边的话硬生生顿住了。琼恩好整以暇地穿上衣服,「怎麽了,」他问,「一大早就这麽慌慌张张的,镇定,作为巫师,要随时保持镇定知不知道。」 然后在五分钟后,他自己慌慌张张地冲进了提尔大主教的办公室。 「到底怎麽回事?」抓住大主教,他劈头问,「为甚麽和艾弥薇联系不上了?」 「镇定,」大主教好整以暇地推开他的手,「作为巫师,要随时保持镇定。」 「……」 「另外,不是和艾弥薇联系不上,是我们和阴影谷完全失去了联系——更准确地说,所有人都和阴影谷失去了联系。」 「甚麽意思?」 「意思就是说,」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从今天凌晨一点钟开始,阴影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琼恩回过头,然后看见了一只乌鸦。 第七十三节 乌鸦张着翅膀,扑棱棱地从门外飞进来,自琼恩身侧越过,落在大主教的书桌上。它看起来很平常,乌黑发亮的羽毛,尖尖的嘴,褐色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给人一种非常灵活的感觉,然而琼恩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 而且,刚才那个说话的声音分明是…… 「早上好,琼恩,」乌鸦说,「你看起来气色不佳,昨晚纵欲过度了吗?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 「……大长老?」琼恩疑惑地问。 「是我。」 琼恩终于察觉到问题所在,乌鸦说话时,嘴并未张开,声音是从其腹腔中直接发出的,所以显得有些沉闷含混。他走进几步,定睛细看,才看出它原来并非活物,而是一只栩栩如真的木雕。普通的木雕显然不会飞翔,更不会说话,巫师的炼金术倒是可以做到这点,但在琼恩的奥术视觉里,这只乌鸦身上并没有散发出半点魔法灵光。 机关术? 上次在巫妖长老家里,琼恩见识过他制造出来的几只金属怪物,应该也属傀儡一流,却和费伦大陆通常意义上的「魔像」大相径庭,更像是机械工艺的产物,有轴承,有齿轮,有履带,结构精密,彷佛地球上的机器人,就是不知道能否变形。当时巫妖曾经提过一句,说这是昔日东方巫师覆灭翔龙第一帝国的秘技,名为机关术,看起来确实颇有些独到之处。倘若有空暇的话,琼恩还真想去研究研究,可惜现在是顾不上了。 「你刚才说:阴影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是甚麽意思?」琼恩问。 「就是字面意思啊,」乌鸦扭过头,懒洋洋地做着用嘴梳理着羽毛的动作,巫妖长老的声音从它腹中传出,颇有些诡异之感,「『唰』地一下,它从我们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是这样,很厉害吧?」 「……」 琼恩决定不去理睬它,转过头看着大主教。 「是这样,」大主教解释,「今天早些时候,我们觉察到阴影谷的方向有异变发生。」 大约是凌晨一点钟,教会的值守人员发现遥远的西北方向,突然升腾起火焰一般的绚丽光华,铺天盖地,照耀夜空。光华之中浮现出庞大的怪物影像,如飞龙,如巨蛇,虚空游走,气势磅礴,通体灿烂夺目,即便远隔百里依然令人无法正视。这种光华异状持续了整整一刻钟左右,才渐渐地黯淡了下去。此次萨玛斯特重现于世,来势汹汹,大有一决生死,了却数百年恩怨之意,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而无论结果谁胜谁负,都必将对费伦大陆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提尔教会自然不可能不积极关注。异变方生,大主教便接到了报告,他不敢怠慢,立刻下令探查,结果令人震惊万分:整个阴影谷,居然不知何时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消失?」琼恩皱眉,他有些不太理解,「怎麽个消失法?」 让一个人或者一件物品从眼前「消失」,是很容易的,可以用魔法毁灭,化为微尘;也可以将其传送,移到别处;也可以施加幻术,让其隐形;等等等等,方法不一而足。但让一块地方消失,难度可就高得多了,因为这根本是两种概念。琼恩很难想像大主教所说的「阴影谷消失」是甚麽意思,莫非萨玛斯特施展毁天灭地的魔法,将阴影谷夷为平地了?那位老巫妖没这麽凶悍吧。 「相比起夷为平地,现在这种状况恐怕更麻烦,」大主教叹了口气,「确确实实就是消失了。」 他转身拿出一张地图,在桌子上展开。「你看,这里是我们塔瑟谷,这里是阴影谷,」他向琼恩指点,「阴影谷在塔瑟谷的西北方,从此地出发,沿着阿沙巴河逆流而上,穿过战役谷,会抵达这里,迷雾谷的首府阿沙班滩(Ashabenford)。过了阿沙班滩,再向前就进入阴影谷,可以看见那座标志性的『扭曲之塔』(Twisted Tower)——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那现在呢?」 「现在我派出去的人回报说,他们过了阿沙班滩,却没有看见阴影谷,也没看见扭曲之塔,一路上寂静无声,没有任何行人。走了十分钟后,他们听见了瀑布声,发现已经走到了这里,」大主教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点,「匕首城堡。」 琼恩皱起眉,他可以很清楚地从地图上看到匕首城堡(Castle Daggerdale)的位置,它是匕首谷(原名快乐谷,Merrydale)的首府,匕首谷位于阴影谷的西北方;阿沙班滩则是迷雾谷的首府,位于阴影谷的东南方。从阿沙班滩到匕首城堡,之间必须要斜穿过阴影谷,距离并不短,至少有一天的路程,如果考虑到地形复杂的因素,这个时间还要再增加。无论怎麽说,从阿沙班滩出发走十分钟,都不可能会走到匕首城堡,除非隔在中间的阴影谷消失。 「事实就是如此,」大主教说,「我们经过多方测量,目前得出初步结论:大约是以阴影镇为中心,半径五十里的一块圆形区域,」他伸手在地图上划了一圈,「凭空消失了,甚麽痕迹都没留下。」 「……难以置信。」 如此大的一片地域,硬生生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这确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是无法理解。就像这张地图,原本是一张完整的纸,现在中间被切掉了一个圆形,但切掉圆形之后,地图居然仍旧是「完整」的,既未出现任何空洞,也未出现任何裂隙,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无缝拼接」,自动恢复成一体,这简直违反现实逻辑。以琼恩所学所知,没有任何一个魔法可以做到这点。 或者……这一切并非真实? 「幻术?」他问。 「不,不是幻术。」 大主教回答得很肯定,而他也确实有这个底气。提尔被誉为「永不被蒙蔽的公正者」,赐予信徒的各种神能之中,有名为「真实之眼」的魔法,号称能够消弥一切虚影,看破一切幻象。当然,这种说法似乎有点夸张,未必没有吹嘘的成分在内,但提尔教会是此道专家,这点应无疑义。能否破解是一码事,至少在「是不是幻术」的定性问题上,不太可能会出错。 但若不是幻术,则琼恩就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了。 「我们使用了各种方法,想进入阴影谷,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大主教说,「也试过联系谷里的人,同样失败了。从目前的迹象来看,我们唯一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阴影谷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阴影谷存在与否,琼恩其实才懒得关心,就算它被天降陨石砸成深渊也无所谓。他所真正在意的,只是梅菲斯的安危而已。 「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大主教补充说,「萨玛斯特和他的部属于昨天下午全军进驻阴影谷,现在也一起消失了。」 这算甚麽好消息?萨玛斯特是死是活,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麽。 琼恩正要说话,忽然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明白了大主教的意思。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阴影谷此次变故,虽然暂时原因未明,十有八九是萨玛斯特所为。但现在萨玛斯特和龙巫教也随之一同消失,这就有些令人费解了,推测起来,无非三种可能:或者,是萨玛斯特大展神威干掉对手后,突然大彻大悟,决定带着部属集体退隐山林,遁世隐居;或者,是萨玛斯特和对手同归于尽,统统都挂掉了,一个残兵败将都没剩下——这两种可能性都显然太低,可以直接忽略不计,那麽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 「以我们推测,战斗尚未结束,甚至有可能才刚刚开始,」大主教说,「萨玛斯特应该是用了某种方法,把阴影谷从这个世界『切割』下来,变成一个类似于半位面的独立空间,而他们此刻,应该正在这个空间之中交战。」 这个推测听起来不无道理,那麽问题又绕回来:萨玛斯特到底是怎麽做到这点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要搞清楚对手出的是甚麽招,然后才谈得上应对破解。 大主教没有回答,而是朝乌鸦看过去。 「封绝。」乌鸦吐出一个陌生的词。 「甚麽?」 「很多年以前,我在旅途中偶然地结识了一位朋友,这人你应该也认识,琼恩,」乌鸦说,「他叫坦舒尔,布雷纳斯·坦舒尔。」 废话,阴魂王子我当然认识——我不但认识,还知道你曾经和他结伴一起去过东域探险,发掘古伊玛斯卡帝国的遗迹呢。 「有一次,我和布雷纳斯谈起有关『空间』的魔法,他告诉我说:大奥术师欧贝伦是耐瑟时代最精擅此道者。欧贝伦发明了一种法术,能够将某块地域自物质界暂时分离出来,变成独立的空间。在这个空间内,欧贝伦的力量会被极度强化,而他的对手则会被完全压制。也即是说,他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绝对领域』。布雷纳斯说,欧贝伦将这道法术命名为『封绝』。」 「你的意思是说,萨玛斯特现在使用的,就是这道『封绝』?」 「不知道,」乌鸦说,「我只是觉得,阴影谷发生的状况,和布雷纳斯所形容的『封绝』颇为相似,仅此而已。」 「那麽,先假设它成立……」 「假设它成立,也没有甚麽实际意义,」乌鸦扭了扭脖子,「布雷纳斯说,『封绝』是欧贝伦的独门秘术,除他之外无人会用,连亲眼见识过的人都寥寥无几,而且已经全部随着耐瑟帝国的陨灭而去世了。所以,即便我们知道萨玛斯特所用的是这道法术,又有甚麽用呢?」 诚如乌鸦——或者说巫妖长老——所言,仅仅知道名称,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们所需要了解的,是这个法术的详细资料,包括设定原理丶架构形态丶魔力运行方式等等,从而寻找出破绽所在,发现破解方法。而知道这些详细资料的人,似乎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过…… 「倒也未必,」琼恩说,「至少有一个人,她应该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