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剑法。」姬夫人冷声道:「你们再上去一个,试试他们的武功门剑法。」
她话声出口,站在她边上的四名劲装汉子中,又有一个应声走出,
此人该是四人之首,年约四十四五,扁脸,连鬓短髭,浓眉如帚,中等身材
,双眉极阔,背负一面精铁太极牌,举步走下石阶,在天井中站定,洪声道:「
在下向武功门高人讨教。」
况南强左手一抬,侧脸道:「柏长春,你去跟他请益吧。」
柏长春是武功门的大弟子,也是武威镖局的镖头,今年四十一岁,他听了三
师叔的话,赶紧躬身应了声「是」,走落天井,朝那扁险汉子抱拳说道:「在下
柏长春,请教兄台大号?」
扁脸汉子早已从肩头摘下太极牌,还了一礼道:「在下缪千里。」
柏长春随手一按吞口,抽出长剑,抱剑道:「缪老哥请。」
缪千里因有荀吉前车之鉴,倒也不敢小觑了柏长春,手握太极牌,沉声道:
「柏老哥请。」
两人各自亮开门户,缪千里倏地跨上一步,右手太极牌就呼的一声,直逼中
宫,朝前推出。他虽然只跨出一步,但这一步足足跨出了六尺光景,推出来的沉
重铁牌,发出一道劲风已直逼过来。柏长春长剑一领,身向左侧横跨一步,让开
对方牌势,一记「寒梅迎春」,幻起三朵剑花,飞袭对方右腕。缪千里右手一翻
,铁牌呼的一声朝剑上直压而下。
柏长春不敢和他势沉力猛的铁牌交击,正待撤剑,陡觉长剑不但撤不回来,
剑光一昂,反而朝对方铁牌上挑出。缪千里看他长剑朝铁牌挑来,心中暗暗冷笑
,立即加强劲力,朝剑尖磕下。这一下当真快得如电光石火一般,长剑和铁牌乍
接,只发出「叮」的一声轻震,缪千里陡觉一股大力从对方剑上传来,右腕剧震
,一时只震得他一条手臂几乎麻木若废,铁牌也被长剑挡得直飞出去,又是「挡」
的一声,落到大天井上,把一方三寸厚的石板,震得四分五裂。
柏长春原待撤招,发现长剑不听指挥,反向铁牌挑去,自然不是他自己的本
意,居然一下把对方铁牌震得脱手飞出,这当然不是奇迹,他立时就想到一定是
有高人暗中相助。他缓缓返剑入鞘,目光一抬,拱拱手道:「缪老哥承让了。」
缪千里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第一招上会被人家震飞铁牌,一时怔立当场,几
乎开不得口,一名庄丁慌忙捧着铁牌送了过来。缪千里直到此时才感觉右臂渐渐
复原,接过铁牌,心头自然不大服气,怪笑道:「柏老哥慢点,你一招就震飞缪
某铁牌,使缪某感到无比惊异。缪某真要在你老哥剑下连一招都走不出,缪某就
不用在江湖走动了。缪某既然在江湖上闯了二十多年,就不相信在你柏老哥剑下
连一招都走不出,因此缪某希望再向你柏老哥讨教几招,不知柏老哥肯不肯赐教?」
盛世民、姬夫人也绝不相信天南庄的十八铁卫之首缪千里,会败在武功门门
人手下,而且在第一招就被震飞铁牌,真要如此,这十八铁卫当真不用在江湖上
混了。柏长春被缪千里叫住,心头极为尴尬,勉强抱拳笑着道:「缪老哥,双方
在比划前,已有言在先,兄弟虽是险胜,但你老哥,总是兵刃脱手了……」
缪千里愤然道:「缪某虽然兵刃脱手,但心有未服,所以要向柏老哥再讨教
几手,只要柏老哥仍能在一招之内,把缪某铁牌震飞出去,缪某自然心悦诚服,
甘拜下风……」
盛世民冷声道:「嫌给我丢人还丢得不够吗?还不退下?」缪千里噤若寒蝉
,不敢再发一语,立刻退到一旁。盛世民接着又冷声道:「你们再上去一个,这
次可不要再给我丢脸。」
「丢人现眼还不够吗,那就让小爷我来打发你们吧。」突然传来的声音,让
在场的人都一呆。
丁少秋躲在树上,突听耳边响起枯瘦老道的声音说道:「小施主,现在该你
出场了,老道随时教你怎么说话。」丁少秋听得一喜,正待纵身而下,突觉一股
大力托着自己往上升起,然后像生了翅膀一般,往大厅前面盛世民的身前飕的一
声垂直泻落。
盛世民久经大敌,骤听风声,还当来了什么高人,急忙后退了一步。丁少秋
从空中垂直飞泻而下,三方面的人都不禁为之一凛,等到定睛看去,竟是一个十
五六岁的童子。这一瞬间,白鹤观主松阳子和丁老爷子乍睹泻落的会是丁少秋,
自然大吃一惊。
丁老爷子急忙叫道:「少秋……」他刚喊出「少秋」二字,只听耳边响起一
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不碍事,是老道带他来的。」照说「传音入密」,从甲口
中说出,只有乙一个人可以听到,但丁老爷子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松阳子耳边,
也听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松阳子一楞之后,心里立时有数,他曾听丁少秋向他禀报过,昨晚有一个枯
瘦老道教了少秋一剑、一掌,那么此刻在自己耳边说话的,也就是这位枯瘦老道
了。不错,方才武功门下,两次震飞姬夫人手下两个武士兵刃的,也是这位老道
长的杰作了。
盛世民看他手里握着连鞘长剑,脸上稚气未脱,这就问道:「小娃儿,你是
什么人?」
丁老爷子答道:「这是小孙少秋。」
盛世民沉笑道:「小娃儿,你人小,口气倒是不小。」
丁少秋正不知如何说法,只听枯瘦老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于是忙跟着道:
「口气不小又怎样?哼,凭你姓盛的只怕连我一掌也接不下来。」他口气虽然极
大,但却一脸稚气故意绷着一张小脸。
这下真听得盛世民又好气,又好笑,眼前这个童子,是丁南屏的孙子了,自
己连丁南屏都未必放在眼里,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居然对自己说起大话来了。
再看丁南屏,不但并未出声阻止,而且还一手摸着垂胸花白长髯,任由他小孙子
大放厥词。
盛世民究是老江湖,看出情形有些大反常情,丁南屏怎么会任由他小孙子向
自己挑战?这不是卵蛋击石?但丁南屏竟似有恃无恐,莫非这小娃儿真有一手?
不,绝对不可能,一个小娃儿有多大能耐?心念转动,不觉大笑一声道:「小娃
儿,你竟敢和我挑战?你也不问问你爷爷,他会答应你和我动手吗?」他果然老
奸巨滑,这话明明是试探丁老爷子的反应,但却装出不愿和小娃儿动手模样。
那知丁老爷子方才听了枯瘦老道「传音入密」的话,心知今晚有高人暗中相
助,不用自己操心,是以逢天游话声一落,就含笑道:「老朽这小孙子,从小就
天不怕,地不怕,最近跟松阳道长学了几手白鹤拳掌,就想和人试试,盛老哥的
高招,多了小孙接不下来,一招也许没有问题。」
盛世民听丁老爷子这么一说,心中更是惊疑不止,原来这小娃儿是白鹤门松
阳子的徒弟,学了几手白鹤门的武功,就想和自己动手?南天一雕在江湖上算得
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只是大笑一声道:「小兄弟果然虎父虎子,迥非寻常,口气
可说大得出奇。盛某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没见过小兄弟这样的奇才,今晚难得遇
上,自然也要试试,小兄弟手里不是拿着长剑吗,盛某颇想试你一剑,你说如何?」
丁少秋又听枯瘦老道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你就使那「画龙点睛」,不用怕
他。」于是爽快地朝南天一雕说道:「好嘛,使剑就使剑好了。」
南天一雕盛世民练剑数十年,一手「天南剑法」,功力精湛。「天南剑法」
源出衡山派,以纵跃飞腾,凌空劈刺为主。盛世民外号南天一雕,原以「雕手」
出名,成名之后,给他研创出七十二招「神雕手法」,又把它合并在剑法之中,
右手使剑,左手配合剑势,以「雕手」代替剑诀,可以剑、手同施,他攻出的一
招,也就等于旁人攻了两招,更增加他南天一雕的威势,是以三十年来雄霸天南
,从无敌手。
此时眼看丁少秋答应使剑,心中暗暗好笑,这小娃儿究竟只是个雏儿,难道
凭我盛世民练剑数十年,还会败在你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手下?心中想着,一面含
笑道:「小兄弟,你怎么还不亮剑呢。」
丁少秋哦了一声,说道:「亮剑就亮剑。」果然「呛」的一声抽出剑来。原
来他这柄剑只是白鹤门下平日练剑之用,并未开刃,但他居然煞有介事,用手在
剑脊上轻轻一拭,忽然抬目道:「咦,你还没有亮剑呢。」
盛世民这才掣出他的七星剑来,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含笑道:
「小兄弟只管出手,咱们只是试试剑法而已,点到为止,我不会伤到你的。」
「点到为止可以。」丁少秋轻哼道:「伤我,你能伤得了我吗?」这语气实
在不像出自于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之口。
南天一雕心头暗暗怒恼,大笑一声道:「好,好,小兄弟请发招了。」
丁少秋手握长剑,朝前一指,说道:「我让你先发招。」
盛世民点头道:「好,那我就先发招了。」他有心要折折丁少秋的气焰,是
以出手第一招,就长剑一挥,左手同时一划,人如大鹏展翅,一下冲天飞起,直
上三丈高处,才身形一侧,右手连展,挥动长剑,这一刹那,但见剑光缤纷,一
下现出九道经天长虹般夭矫剑光,朝丁少秋当头罩落。
这一招「九龙取水」,正是「天南剑法」中最凌厉的一招了。当然,盛世民
对这套剑法勤练数十年,每一招都可以收发由心,他原无伤害丁少秋之意,只是
丁少秋接不下来,他立可收势,但饶是如此,还是看得丁老爷子,松阳子都不禁
悚然失色,盛世民对付一个小孩子,竟然使出这等杀着来。
丁少秋手持长剑,右足跨出,身形一矮,使了一个骑马式,左手剑诀一扬,
斜指眉梢,右手长剑朝前方点出,就在此时,果然又有一股热气从肩头传来,顺
着手臂,直贯掌心,再由掌心传入剑尖,剑尖突然朝上一扬,正好斜指凌空下扑
的盛世民,但听「嗤」然有声,一缕劲气从剑尖射出去。
这一声「嗤」,所有在场的人全听到了,每一个人心头都不期为之一怔,一
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剑尖居然射出剑气来。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想像,也无法相信
之事,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嗤」声堪堪入耳,九道经天长虹般的剑光刹时尽
失,南天一雕盛世民一个人却从半空中垂直摔下,「啪哒」一声,跌坐在地。
姬夫人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大哥,你伤到那里没有?」
丁少秋不待盛世民回答,抢着说:「既然说好了点到为止,我自然没伤他了。」
这话当然也是枯瘦老道教他的了。
盛世民就像斗败了的公鸡,雄风尽失,站起身,返剑入鞘,废然道:「妹子
,我们走。」姬夫人没有作声,辰州言凤姑和岳麓观主常清风自然更不会作声,
一行人迅快的转身往外就走。
丁老爷子眼看两拔人都败在小孙子手下,就匆匆退走,心头这份高兴,自不
待言,一面急忙叫道:「三师弟,你代我送客。」况南强答应一声,随着盛世民
、姬夫人等人身后走去。
姬夫人突然回头道:「丁老庄主莫忘了方才的承诺,如果找不回镖,半年之
后……」
丁老爷子没待她说完,就提高声音,接口道:「如数赔偿。」
「好。」姬夫人应了声「好」,人已走出二门,朝前行去。
丁老爷子目送他们走出二门,只见小孙子少秋还站在阶前,这就叫道:「少
秋,你快过来。」一面朝大天井抱抱拳道:「今晚多蒙老道长赐予援手,不知可
否请仙驾莅止,俾可一瞻道范。」
只听一个苍老声音呵呵一笑道:「丁施主不用客气,令孙和贫道有缘,贫道
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三年之后,自会回来。」接着又道:「松阳,他是你的徒弟
,还是你的徒弟,老道不会抢走你的徒儿的,老道只是为了要指点他正宗内功而
已。」
松阳子听出这位老道的口气,似是自己的前辈,急忙向空稽首道:「前辈说
得是,少秋得蒙前辈指点,真是求之不得之事。」
那苍老声音又道:「好了,小施主,咱们走吧。」丁少秋站着的人,突觉一
股大力,把自己平空托起,「嘶」的一声朝墙外飞去。
邵南山一手捋须,笑道:「二师弟,你可曾想起这位老道长的来历吗?」
丁老爷子一楞道:「莫非大师兄想到了?」
邵南山微微颔首道:「据愚兄猜想,大概只有这位前辈了……」
松阳子矍然道:「道兄是说这位前辈是乙清道长?」
邵南山道:「除了这位道长,谁还有这么大的神通?而且此老和贵观老观主
、先师、丁师叔(丁老爷子之父)结为方外至交,号称武功四友,兄弟记得先师
曾经说过:乙清子一身所学,胜过为师三人何止百倍?」
丁老爷子道:「三十年前,先师等人先后谢世,这位前辈从此失去踪影,没
想到此老还在人间。」
松阳子连连点头道:「不错,贫道想起来了,这位前辈,从前就十分清瘦,
难怪方才他老人家直呼贫道道号。」
况南强道:「可惜小弟没有见过这位道长。」
邵南山含笑道:「三师弟那时候还只有十来岁,就是见过,也不记得了。」
丁老爷子笑道:「也只有这位前辈,和白鹤、武功二门有极深交谊,少秋能
蒙此老垂青,可谓福缘不浅。」
松阳子大笑道:「老施主现在可以放心了。」
三年时光,说长当然不算长,说短也不短了,但在丁少秋来说,三年却有如
一日。那是因为枯瘦老道把他带到这座石窟里来之后,教他修习内功,规定子午
卯酉四个时辰打坐练功之外,练功完毕,就得练习「武功剑法」和「白鹤剑掌」
,另外只传了他九式「避剑身法」。这一来,每天除了吃饭休,息已经没有多余
的时间。天天都是如此,三年岂不就和一日一样?
这是三年后的四月中旬,午餐过后,枯瘦老道忽然叫道:「少秋,你知道随
我到这里来,已经有多少时间了?」
丁少秋道:「弟子不知道。」
枯瘦老道蔼然一笑,说道:「到今天正好三年,三年前老道答应你师父,答
应你爷爷,三年后就让你回去的这三年来,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总算练成了「
乾天真气」,虽然还只有三成火候,但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了,此后只要勤加练
习,不难大成,下午你就可以回家去了。」
丁少秋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练的叫「乾天真气」,听说自己可以回家去了
,心头自是十分高兴。但一想马上就要和三年来晨夕相从的老道长分别,不觉也
感到依依不舍,双膝一屈,扑的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老道长,三年来,弟
子多蒙你老教诲,如今就要和你老拜别,弟子连你老的道号都不知道,你老总该
告诉弟子了吧?」
枯瘦老道呵呵一笑道:「孩子,起来。」丁少秋依言站起。枯瘦老道续道:
「老道道号乙清子,和你师祖、曾祖父、以及武功门上一代掌门人裴宗元,是方
外至交,号称武功四友……」
丁少秋喜道:「原来你老也是武功门的。」
「非也。」老道笑道:「武功山横亘数百里,为大江西南三巨镇,武功门只
是在武功山上而已,不能说整个武功山上的人,都是武功门的人。老道昔年云游
至此,深爱此山奇石万状,洞窟幽静,就住了下来。」
丁少秋问道:「那么你老是那一门派的呢?」
乙清子笑了笑道:「除了当年三友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老道来历,但你
学了「乾天真气」,总不能不让你知道此种玄门真气的来历,老道应该算是崆峒
派的人。这话你也许听不懂,崆峒派的人,就是崆峒派的人,老道怎么会说应该
算是崆峒派的人呢?」丁少秋点着头,他没有问,但点头就是要问的意思。
乙清子笑道:「因为崆峒派已有两三百年没有人在江湖上走动了,也许仍有
传人隐迹深山亦未可知,老道只是在崆峒一处岩穴中得到几页练气行功的真诀,
就是传你的「乾天真气」,并没拜师,但老道心中却一直把自己看作崆峒派的传
人,如此而已。」
丁少秋道:「那弟子也可以算是崆峒派的人了。」
乙清子大笑道:「算是可以,但不能说是正式的。因为你爷爷是武功门的人
,你也练了武功门的武学,可以说是武功门的人;但你是正式拜在白鹤观松阳门
下,照理说,你应该是白鹤门的门下弟子。」说到这里,站起身道:「走,老道
陪你出去,没有老道指点,你只怕还找不到出路呢。」丁少秋随手取起长剑,跟
在老道长身后,走出石窟。
乙清子领着他走到一处较为平坦的石崖上,站停下来,伸手朝东北方指了指
,说道:「翻过前面这座山岭,可以看到一座高竣的山峰,那就是大行山了。」
丁少秋突然跪了下去,含泪道:「弟子就在这里和老道长叩别,弟子有空会
再来看老道长的。」
乙清子从大袖中取出一个蓝布小包,递到丁少秋的手中,说道:「孩子,快
起来,这包东西,你好好收着,老道云游四海,你再来也未必会碰得上,有缘,
自会有后会之期,现在已是午刻,你该下山去了。」
丁少秋接过布包,站起身,含着泪水,点点头,口中叫了声:「老道长,弟
子……」那知这一眨眼之间,明明站在自己面前的老道长,不知何时,竟然已经
走得无影无踪。
丁少秋不期一怔,擦干泪水,心想:自己练了三年功,听老道长说,还只有
三成火候,不知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像老道长这样飞行绝迹。这就依照老道长
指点的路径,举步朝山下走去,那知轻轻一纵,身子就像飞了起来,一下就掠出
去三四丈远。
心头不由吃了一惊,急忙站住,这三年来,他从未出过洞窟一步,只知三年
前自己在白鹤观,经常在峰顶去练剑,那时自己用力一纵,才不过一丈来远,可
见这三年来自己勤练「乾天真气」,轻功居然进步得如此神速。
心中想着,又提气轻轻一跃,果然毫不费力的跃出去四五丈光景,一时不禁
大喜过望,一路奔掠,不过盏茶光景,就已翻越过一重山岭,举目望去,果然正
东偏北,有一座峻拔高峰,可能就是大行山了。他这一站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左
手还拿着老道长送给自己的蓝布小包,不知里面是些什么?
这就在大石上坐了下来,打开布包,里面有两个比鸡蛋略小的青瓷葫芦小瓶
,瓶中间各系有黄色丝绳,还可以挂在腰带之上。
瓶肚上贴有红纸小签,一个写的是「百宝救伤丹」,边上还有一行细字:「
轻症一丸,重症二丸」。另一个则是「太乙解毒丹」,也有一行小字:「预含一
丸,可解诸毒,重症须服三丸。」
另外还有十几绽碎银子,和一柄八寸长的绿鳖皮匕首,形式甚古,外面包着
一张白纸,还有几行字迹,这自然是老道长写的了:「救伤、解毒二丹,系一老
友所赠,功效极著,汝行走江湖,可随身携带,以作不时之需,此一匕首,乃寒
铁所铸,极为锋利,可作防身之用。」
丁少秋看着老道长的字迹,心头一阵感动,仰首向天,低低的道:「老道长
,你老对弟子太好了。」摺好字条,收起布包,就一手提剑,起身朝大行山方向
奔去。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赶到大行山下。离开家已经六年了,丁少秋只在三年前
的一个晚上,由老道长带着他回来过一次,那天晚上,他只看到爷爷一个人,伯
母、姐姐、福老爹都没见到,自然不能算正式回家。如今庄院已在眼前,他心头
不自觉的有着极大波动,不知是兴奋,还是感触。
反正他怀着一份积压巳久的孺慕,最好一下扑入伯母的怀里,让她楼着自己
叫「孩子」,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含笑的说:「少秋,你终于长大了。」这也
是他小心灵最大的安慰了。
这是自己从小走惯的石板路,连石板缝间生出来的青草,都有着亲切之感。
庄院依然如故,只是油漆得焕然一新。丁少秋越过一片广场,迅速的跨上石阶,
匆匆往大门里面走了进去。大门里首,左右两边各有一条板凳,板凳上一边一个
坐着两个人,他们刚看到丁少秋走近,他已经跨进大门,往里便走,两人一下站
了起来,左首一个急忙叫道:「喂,小哥你找谁?」
丁少秋已经往里走了七八步,闻言脚下一停,回过身去,说道:「我回家来
了,不是找人的。」
那两个汉子这时才走到他身边,左首一个打量了丁少秋一眼,问道:「你回
家?你……叫什么名字?」
丁少秋道:「你们不认识我,福老爹就认识我,我叫丁少秋。」
右首一个道:「这里没有福老爹。」
丁少秋讶异的道:「福老爹就是丁福,这里怎么会没有呢?」
右首汉子道:「咱们天南山庄没有这个人,就是没有这个人,谁还会骗你不
成?」
丁少秋又是一怔,问道:「你说什么?这里是天南山庄?」
左首汉子道:「没错,难道还会是丁家庄?」
丁少秋惊奇的道:「这里不是丁家庄了?」
右首汉子哼道:「三年前就不是了,小哥你找错地方了吧?」
丁少秋初次出门,就遇上自己家园变成了人家的宅第,一时心头大感进退失
据,着急的道:「那么爷爷他们会到那里去了呢?」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了出来,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中年人,
已经从左首廊间走出,这人中等身材,略见瘦弱,脸色微见青黄,似是一个落第
秀才。左首汉子忙道:「好了,总管出来了。」
青衫中年缓缓说道:「你们有什么事?」说话之时,目光落到下少秋身上,
问道:「这位是什么人?」
左首汉子抢着道:「他是找丁家庄来的,小的告诉他丁家庄早就改为天南山
庄了……」
青衫中年人抬了下手,示意他不用多说了,一面朝丁少秋拱拱手,含笑道:
「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找丁家庄有什么事?哦,兄弟公孙轩,忝为天南山庄
总管。」
「原来是公孙总管。」丁少秋抱抱拳道:「在下丁少秋,原是赶回家来的,
没想到爷爷他们已经搬走了,在下想请问公孙总管,是否知道我爷爷搬到那里去
了?」
丁少秋虽然还不曾行走江湖,但「丁少秋」这三个字在江湖上已经极为响亮
,那是三年前丁少秋以一个十五岁的童子,居然一剑击败「南天一雕」盛世民,
这一消息立即不径而走,传遍大江南北,也轰动了整个江湖武林。
公孙轩听他说出「丁少秋」三字,不由目芒闪动,呵呵一笑,连连供手道:
「原来是丁少侠,兄弟久仰得很,哦哦,丁少侠这时返来,大概还没有用饭吧?
这样吧,丁少侠先请里面奉茶,请,请。」说着连连抬手。
丁少秋初入江湖,缺乏和人应付的经验,眼看公孙轩抬手肃客,觉得盛情难
却,不好推辞,只好说了句:「怎好打扰?」就跟着他往里走去。
这里原是丁家庄院,丁少秋从小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自然十分熟悉不过。
公孙轩领着他走到左首一处院落,那是一排三间的小客厅,平日爷爷就在这里接
待一些普通亲友之用。丁少秋跨进中间小客厅,眼看壁上字画,以及厅中家具和
一切摆设,依然完全如旧,一点也没有更动。
公孙轩陪笑道:「丁少侠请坐,兄弟这就去吩附他们,给你准备午餐。」
丁少秋忙道:「公孙总管,不用客气。」
公孙轩已经转身走出,一边说道:「现成的,丁少侠到了这里,和家里一样。」
人已匆匆走去。
丁少秋在一张木椅上坐下,心中暗自忖道:「爷爷为什么要搬家呢?看情形
,连家里的东西都没搬走了。」思忖之间,一名青衣汉子端着一盏茶送上,说道
:「公子请用茶。」
丁少秋连忙说了声:「谢谢。」汉子退去之后,丁少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只觉入口清芬,还是上好的茶叶。
又过了一回,才见公孙轩匆匆走入,一面连连拱手道:「有劳丁少侠久候了
,因为敝庄主不在这里,兄弟刚出去,就有一二件锁事,急于待办,真是怠慢了
丁少侠。」
丁少秋道:「不要紧,公孙总管有事的话……」
「都办好了。」公孙轩陪笑道:「只要丁少侠不介意就好。」说话之时,两
名青衣汉子已在小客厅中间一张八仙桌上放好两付杯筷,接着就陆续送上酒茶。
「来,来,丁少侠请上坐。」公孙轩抬着手道:「淡酒粗肴,不成敬意,丁
少侠只好将就着吃了。」侧身就在横头坐下。丁少秋再三谦让,最后还是坐了下
来。公孙轩一手拿起酒壶,给丁少秋和自己面前各自斟满了酒,才举杯道:「来
,丁少侠,兄弟敬你。」
丁少秋连忙双手捧杯,说道:「公孙总管,在下不敢当,在下不会喝酒。」
公孙轩看他拿杯的模样,就已知道他不会喝酒,但依然含笑道:「不要紧,
这是咱们庄上自酿的荔枝酒,醇而不烈,少喝几杯,不会醉的。」
「在下真是不会喝酒。」丁少秋一面举杯道:「这杯是在下敬公孙总管的。」
说罢,一饮而尽。
公孙轩和他对干了一杯,望着他,问道:「丁少侠已有两三年不曾回家了,
是从那里来的?」
丁少秋早经老道长叮嘱,除了师父和爷爷问起,旁的人都不能告诉他们,这
就说道:「在下一直跟着师父。」
公孙轩道:「原来丁少侠一直在白鹤观,不曾下过山。」凭他这句话,可见
他们对丁少秋的注意了。
「是的。」丁少秋抬目问道:「公孙总管,我爷爷搬到那里去了,你知不知
道?」
公孙轩沉吟道:「这个……当时兄弟来的时候,令祖已经搬走了,兄弟没见
过他,不过兄弟可以代少侠查询一下。」
「谢谢公孙总管。」丁少秋又道:「在下还有一件事请教,不知公孙总管能
否见告?」
公孙轩大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只要兄弟知道的,自当奉告,丁少侠究
竟要问什么?」
丁少秋双眉微拢,说道:「不知我爷爷为什么要搬家的?」
「这个兄弟知道。」公孙轩爽朗一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来,咱们喝
酒,再吃些菜,让兄弟慢慢的说。」两人又对干了一杯,吃着菜肴。公孙轩才道
:「这话要从三年前说起,咱们夫人委托武威镖局护送一盒红货,由南昌前往长
沙……」
丁少秋疑惑的问道:「公孙总管,红货是什么?」
公孙轩着了他一眼,心中暗道:「真是雏儿,连红货都不知道。」一面含笑
道:「红货就是珠宝珍物,价值昂贵的东西的总称,这批红货,总值在百万以上
,由武威镖局总镖头丁伯超率同两名镖师亲自押送,当时言明十天送到地头,那
知丁总镖头一行从南昌出发之后,就失去踪影……」
丁少秋听得一怔,想起三年前那晚双方争执之事,忍不住问道:「我大伯父
三年来一直没有下落吗?」
「没有。」公孙轩道:「后来丁老爷子与武功门邵掌门人和夫人约定以半年
为限,如果再找不到丁总镖头和失落的镖,就由武功门和丁老爷子负责赔偿……」
丁少秋现在听懂了,这座丁家庄,就是这样赔给人家的,一面问道:「我爷
爷把这座庄院赔给了你们。」
公孙轩道:「丁老爷子一言九鼎的人,答应了的话,自然算数,就把这座庄
院赔给了夫人。夫人曾说:这是暂时性的,只要找到失镖,随时都可以归还,所
以庄上原来的东西,一件都不会移动,保存原来的样子,丁老爷子随时都可以回
来。」
丁少秋道:「那么现在我爷爷搬到那里去了呢?」
公孙轩道:「丁老爷子和邵掌门人等人,是同时离开武功山的,究竟搬到那
里去了,兄弟也并不清楚,但……
丁少秋没待他说完,就站起身,拱拱手道:「多谢公孙总管盛情招待……」
公孙轩一怔,问道:「丁少侠这是做什么……」
丁少秋道:「在下这就去找爷爷。」
「哈哈。」公孙轩大笑一声,摇头道:「丁少侠稍安毋躁,兄弟的话还没说
完呢。」丁少秋望着他没有作声。
公孙轩朝他笑了笑道:「丁少侠快请坐下来,方才兄弟曾说,对令祖行踪兄
弟也并不清楚,这句话下面,还有一个但字,丁少侠没待兄弟说下去,就虎的站
了起来,这一来,不是把兄弟的话头也打断了吗?」
丁少秋只好依言回身坐下,说道:「公孙总管请说。」
公孙轩含笑道:「方才兄弟陪丁少侠进来之后,不是又出去了一趟吗?」丁
少秋点点头。
公孙轩继续道:「兄弟就是要两名庄丁赶出去打听老爷子的下落去的,兄弟
说句不客气的话,丁少侠初出江湖,要去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就没有兄弟的迅速
了。」
丁少秋道:「不知公孙总管派出去的二位庄丁,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公孙轩微笑道:「丁少侠只管放心,这里原是丁家庄对你再也熟悉不过,今
晚不妨就在这里下榻,两个庄丁今晚如果赶不回来,明天午前一定可以赶到。」
丁少秋道:「这个……怎好打扰?」
公孙轩大笑道:「丁少侠就把这里仍然当作丁家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