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第七卷 43-56章 作者:西风紧
第四十三章 小楷
太平公主在早上召见一面大臣之后便呆在承香殿没出来了,和她以前长期宴会游玩的风格极为不同,大家都以为她在静心分析朝政格局和变法的玄机。哪想得她压根就没想起正事,先在寝宫和玉清服丹修仙,然后有点倦怠就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听玉清慢慢地在旁边讲道。
玉清讲解道家之义的声音软软的,太平公主没听懂多少便有些走神了,人也很慵懒。一阵微风吹拂起墙边的暗金色幔帷,阳光趁机渗透进殿,让殿中的光线为之一明。玉清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太平,见她闭着眼睛,便继续讲解起来。
太平公主一只手里端着一个琉璃杯子,摇摇晃晃地来回把玩,另一只手撑着头身体歪在大殿正上方的软塌上。她就算是如此放松的姿势,隐隐中也有一种洒脱的霸气,仿佛那种气势是与生俱来的不带任何做作修饰,一笑一颦一站一坐都有一股子上位者的风范。玉清看得入神,讲解也停顿了一会儿,好在太平公主估计也没听。
“殿下……”玉清终于唤了一声。
太平公主这才回过神,睁开大眼睛看着玉清,许久没有下文太平公主便好言说道:“我身边的人,就你最忠心,你安心留在大明宫与我有福同享。”
玉清点点头颤声道:“我愿与殿下同修仙道不离不弃。”
太平公主听出有些异样,不由得端详了一番玉清的神色,但见她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太平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心下已了然八分。这东西宫城里有女人数万,许多人寂寞了做那“磨镜”之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太平公主见怪不怪了。
“你过来。”太平公主大模大样地招了招手。
玉清愣了愣便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拂尘小步走上了台阶,站在软塌之侧。这时太平公主伸手抓住她的手一拉,将她拉到了软塌上和自己坐到一起。玉清的瘦弱削减顿时一颤,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平,那眼神直教人心下一紧。
“玉清救过我的性命,你要什么我都舍得,这宫里的东西你看中什么只管拿就是。”太平公主微笑着大方地一拂长袖,江山在手的大气尽在投足之间。
玉清小声道:“那身外之俗物不过尔尔,贫道并不贪图财物。”
“那你要什么?”太平公主伸出手指摸向玉清的下巴,只见这女道士的脸清瘦秀气,倒是别有一番清秀的美丽,皮肤也是白净并不惹人厌烦。
“殿下……”玉清的下巴被摸,感觉这动作有些异常,她的神情也是一阵慌乱。太平公主呵呵笑了一声,忽然一把就将玉清那娇弱苗条的身子搂入怀中。玉清在微微地颤抖,身体已软得犹如流水一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或许她也不想反抗。
太平公主用不可抗拒的口气命令道:“抱着我。”
她的命令在天下鲜有人敢违抗,那种大权在握的底气可以让任何人相信只要她的一句话就能让万里之外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但玉清却对这种强权语调和气势很受用,她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仿佛服用了仙丹一般满足,她满脸的崇拜仿佛在对太平公主说就算被你揉碎在手心里也绝无怨言。她缓缓地伸出手臂从太平的腋下伸了过去,然后把头靠向她的胸口。太平不禁搂紧了她的肩膀,让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一声轻轻的呻吟飘荡在宽敞的宫殿中,下方垂立的几个宫女个个面红耳赤,既不敢走开又不敢有动静。太平公主的厉害之处就在这里,无论干什么坏事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殿上,奴婢们谁也不敢乱说,久而久之甚至认为她本来就可以做那些事。
这处寝宫宽敞华丽一目了然,又在大白天光线亮堂,两个女人在正北的榻上抱在一起耳鬓厮磨,连起码的回避遮掩都没有,太平公主完全没有压力,倒是玉清躲在她的怀里满脸绯红。
太平公主也是很受用的样子,看得出来她此时十分愉快。她闭上眼睛,恍惚之中好像回到了记忆里的某一刻,紧紧贴着自己乳房的人不是玉清而是另一个人。可惜感觉还是不够不到位,也许她怀念不是那时的身体接触,而是那种心心相贴的感受。
迷糊之间不知何时俩人的上衫已不见了,太平公主随手抓住玉清的白兔,当个玩具一般揉捏成了各种形状。而玉清的脸正贴在太平那硕大丰腴的胸口,她从来没见过有这么丰满的两个柔软东西,喘息之间玉清顾不得平日的拘谨,竟然张开小嘴将一颗大葡萄含了进去。太平公主轻呼了一声,扬起头时头发也散了,一头青丝散乱在白生生的肩膀后背上,黑白颜色鲜明分开好看。
太平公主心下一阵异样,她从来没有过对女人的冲动,却不料玉清侍候起人来如此有感觉,而她也认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亲密是不对的,却反而加深了刺激。她们的体温都渐渐升高,拥抱在一起肌肤相亲,柔软的指尖与亲吻中的舌头造成的触觉让太平公主一阵迷乱。而越是神智不甚清醒的时候,越能让她想起薛崇训。那是完全不对的事,但是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不过太平公主是一个强大的人,她没有因此感到恐慌,很自信能从容处理。
……
玉清由此全心全意地陪伴在太平公主的身边,两人就如古代帝王遇到了才华横溢之士一般依依不舍,去哪里都是一块儿,连沐浴睡觉都不分开,黏得几乎要同穿一条裙子。不过太平公主办正事时,玉清也就像一个随从一般侍立在她的身边,并不干涉正事,显然玉清对朝政俗务根本就没一丁点兴趣。这一点倒让太平公主很满意,她可不愿意玉清失宠而骄,对她指指点点。
太平对玉清也很信任,让她晚上在自己的床上睡觉也不担心,习惯了还可以有个拥抱的人,反倒没那么孤单了。
不两日她们正在星楼上炼丹时,人报太后高氏问安来了,太平公主眉头一皱没什么兴趣……她完全没把这个所谓的太后看在眼里,之前几次都不见她。但今日她正好比较空闲,便传人把高氏叫进来瞧瞧。
待高氏走进星楼时,太平公主一见她穿的那身青色细簪礼服就有点生气,心道:哪里来的女人竟然穿这样的衣服!转念一想这人是李守礼的正妻,李守礼驾崩后新君给她封的太后,按规矩本就应该穿这种尊贵厚重的礼服,也怪不得她……不过太平还是看着不顺眼。
她看了一眼高氏头上华贵的饰物和脸上的浓妆艳抹,便大模大样坐着不动声色。
好在高氏也没端架子,恭恭敬敬地屈膝行了一礼说道:“晚辈见过殿下。得知殿下身体康复我多次想来问安好,不巧殿下繁忙不得相见,今日能相见真是很让人高兴。”
高氏一进来就看出了太平公主的脸色不怎么好,不过高氏那张涂满了脂粉的脸和往常一样,几乎没多少表情和情绪流露,只是恭敬地说一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太平公主没有醒来时,高氏无疑是最得志的时候,但得志时她没有骄狂依然带着面具,现在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处境也看不出什么不悦,这女人倒是挺沉得住气的。
但太平公主并没有因此就领情,她是个霸气外露的人,心想咱们家的江山有你什么事?当下便说道:“先帝在位时你虽然是皇后,但并没有为李家诞下血脉,如今应为先帝守节守哀,不该再住在承香殿这宴会歌舞之地,过两日搬到三清殿那边的某处道观里去吧。”
高氏的眼睛里顿时露出一丝异样,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殿下所言甚是。”
太平公主不太耐烦地抬起衣袖挥了挥:“那你这就去准备准备,我有些乏了。”
高氏遂乖乖地行了一礼告辞,既不争辩也不哀求,从容不迫的样子倒是保留了一些尊严。
……见面没几句话,高氏便从承香殿星楼出来了,等在外面的宫女等急忙走上来跟在左右,人们悄悄观察她的脸色但一无所获。以前经常侍候左右的宦官鱼立本也好几天没见着人了,一门心思都在太平公主这边,人情冷暖可见一斑。不过她也怪不得鱼立本,现在跟着她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大明宫西北角落的道观……和打入冷宫也差不多了,一旦淡出这喧嚣热闹之地很快就会被人们忘记,这是宫廷的游戏规则。
高氏回到自己的寝宫呆坐了许久,这里的宦官宫女们也明显少了许多,剩下的被安排当值的人对她的态度也有不少改变,完全没有以前那样的敬畏。或许住进道观后身边会就只剩一个宫女,从幽州就一直跟着她的。
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就造成了如此大的待遇差距,她不由得谈了一口气没有过多的牢骚。只是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如青丝般的头发和青春的脸……难道就要这样守着青灯孤零零地到老?
只要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面对这样的遭遇都会产生极度的不甘。高氏也不例外,她只是没说出来而已。左右没有外人的时候,她的脸上才露出了绝望的表情……除了绝望还能怎么样?她知道自己没那能耐和太平公主抗衡,整个大明宫乃至天下几乎没人和她叫板,就算是皇太后又怎么样,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就在这时站在旁边的心腹宫女看出了高氏的心思,便小声提醒道:“娘娘和晋王有交情,何不和晋王联系一下?”
高氏沉吟片刻,摇头叹息道:“自从太平公主苏醒过来,薛郎就与我再无音信……”她的脸上露出幽怨,“现在回头看,当初他与我交好无非就是为了结盟,我根本就是自作多情!如今我对他来说还有什么价值?他根本不可能为了我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去和他的母亲交恶。”
那宫女不可置信的样子,忍不住又说道:“有一次晋王说不会对娘娘坐视不管的,奴婢当时也在,明明是他亲口说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恐怕没什么用。”高氏板着脸对着铜镜发呆,眼泪在眼眶里转悠,最终还是没掉下来。
宫女看得很不忍心,说道:“要不娘娘试一下,反正住道观里和住冷宫也没啥区别,还有什么担心的?您写封信,奴婢悄悄混出宫去找晋王怎么样?”
高氏想了想道:“我不还是皇太后么,偷偷摸摸的派宫女出去反倒不好,不如叫鱼立本带信。”
“鱼公公愿意?”
高氏道:“他跟了我大半年时间,这点事都不愿意办?那我真是看走眼了,恐怕薛崇训也是差不多的人!”她的神色缓和了些,便让宫女准备文房用品,一面提起砚台上的毛笔一面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去寻寻鱼立本,把他叫过来。”身后的宫女应了一声便听得她的脚步声向外走去。
写好信高氏又看了一遍有无错字然后吹了几口气,放在案上用镇纸压住等着风干。等了许久,鱼立本果然来了。
他依然躬身执礼道:“拜见娘娘,您有何吩咐?”
高氏见他的态度不由得赞许地轻轻点了点头,心道到底是大宦官有些讲究,只有那些小人才会太过势利。她便拿起案上干透了的信纸折叠起来放在信封里封好,说道:“让鱼公公帮个忙,把这封信送到晋王府去,能办到么?”
鱼立本略一思量,当下就答应下来:“娘娘尽管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杂家身上,一会儿就送到薛郎手里。”
高氏有点意外道:“鱼公公有空现在就去?”
鱼立本笑道:“娘娘的事当然不能拖,其他事儿待会再说。”他一面说一面接过信札放进袖袋里,然后抱拳道:“杂家这就去办,娘娘等着。”
鱼立本从前殿寝宫出来时,不由得独自叹息了一声,疾步向南而去。
……
出了大明宫鱼立本便乘马车径直往安邑坊去了,到得北街亲王国自报家门,门子忙引他去大门内的廊庑里喝茶,然后把信儿报进去了。鱼立本也算是薛崇训在宫里比较有交情的宦官,很快家奴就回了信说薛崇训正在主殿处理正事,让鱼立本跟着家奴过去相见。
走上风满楼的台阶时,便见到薛崇训迎了出来寒暄道:“鱼公公亲自前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鱼立本道:“不是公事,所以杂家得尽快赶回去。”说罢从袖袋里掏出信来递过去,“太后给薛郎的您自个看,杂家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儿……不过晌午过后听说太平公主殿下要太后住到三清殿那边去。杂家也是刚听说没来得及确认,薛郎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薛崇训收了信,说道:“咱们进去详谈。”
“明儿大朝薛郎也会进宫啊,到时候闲聊几句就成。今日却不成,杂家怕耽搁久了被殿下责怪。”鱼立本抱拳说道。
薛崇训听罢便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留了。”
“薛郎留步不送,告辞。”
鱼立本匆匆离开之后,薛崇训便回到书房内坐下扯开信封阅览,入眼处清隽的字体确实是高太后的字,干净工整的小楷确实赏心悦目……有些大臣比如张说爱写草书,薛崇训看他们的字叫一个吃力,很多字都不认识,只有一边读一边联系上下文猜才看得明白。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感觉有些意外,高氏在信中丝毫没有提及正事更没有说要他帮忙之类的话,只是一些表示关切的问候和客套话。不过他一琢磨觉得倒是很符合高氏平时的风格,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个一本正经坐姿端庄面无表情的小娘子,而且把自己打扮得很老气稳重。
一连读了两遍,薛崇训也没发现有什么暗示的东西,便将信纸轻轻放到面前这张没上漆的木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快下山的夕阳。
他心里琢磨着,鱼立本说的太平公主要把高氏弄到道观去的事儿恐怕多半是真的,他太明白自己的母亲了,这样的事确实像是她的风格。那么高氏应该很绝望才对,为啥不在信里向自己求救?
怕自己势利冷漠坐视不管,她要留一点尊严?薛崇训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了笑意,很有意思的一个女人。
不过最近确实是对高氏太冷淡了,因为公事已不需要她协助,薛崇训一时没想到上面去。变法的事和新国策没定下来,他想那些东西去了,而且家里几个女人最近好像挺热情的搞得他疲于应付,完全就没顾得上视线之外的高氏,连金城公主都没顾得上。
现在收到了书信,薛崇训自然是很想帮忙,不是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愿意太绝情……不过一想到母亲那性子,薛崇训还是有点堵,她是那种想要所有事情都按照她的意思来办的人。不仅高太后这件事,就是国家大事产生了分歧也是个麻烦,二元政治便是如此总会有些矛盾和分歧。
第四十四章 宠信
次日正逢五日一次的大朝,李承宁在含元殿接受了满朝文武及外国使节的朝贺,薛崇训自然也去参加了。时下来长安进贡的使节同样非常多,像日本国、新罗国等一来就是组团一群人,造成唐廷接待的官署应接不暇,多次下诏限制来使人数但效果并不好。
这次大朝又来了新的使节,来自西南方向的蒙舍诏(南诏),是西南“六诏”中实力较强而且亲唐的一支,正使名叫张建成受南诏首领皮逻格派遣入朝。他们想皇帝进贡了地方特产珍宝等物之后,还向太平公主和薛崇训等权贵特意准备了礼物。
太平公主的礼物是一条珍奇的“百鸟裙”,这种裙子安乐公主等受宠的公主曾经拥有过,太平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有一条这样用各种奇珍异鸟的羽毛编织的裙子。她当时非常喜欢,皮逻格打听到这事之后专门收罗工匠用当地的飞鸟羽毛打造了这份礼物,果然让太平公主非常高兴。
她在紫宸殿和大臣们见面时,特意穿上了新裙子,见薛崇训也和相公阁老们一起来了,便愈发心情好了。
见礼罢,太平公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轻盈地转了一圈,笑吟吟地看着薛崇训道:“你们觉得这裙子怎么样?”
窦怀贞首先就很夸张地奉承起来,表情就像看见了大象在天上飞一般,大声说道:“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百鸟之状,并见裙中……天下只有殿下配得上这样的珍贵之物啊!”
众人也纷纷赞美起来,但薛崇训只是随口附和了两句情绪不高的样子,这让太平公主高兴之余有些许失落。
但赞美奉承之声渐渐平息后,她想了想便不动声色地问道:“崇训,你觉得变法可是利国利民之事?”
突然问起这段时间大家都关心的事,薛崇训微微有些吃惊,急忙站出来抱拳道:“张相公变法之前曾与儿臣秉烛夜谈变法利弊,儿臣以为此法利大于弊,颇有远见,可施行也。”
大伙顿时安静下来,十分期待地等着太平公主的答案。这时她露出笑容道:“既然崇训也如此说,那便按原来的政令继续施行,不必更改了。”
在场的人愣了愣,张说率先高呼道:“殿下英明!”接着人们便跟着附和起来。
就连薛崇训也没料到母亲会在那件大事上决断得如此快速,心下大喜。他暗忖莫不是她今天心情好的原因?不过太平公主并非那样的人,多半是已经想好了,曾气氛融洽时说出来让大家再轻松一下而已。
他觉得现在的时机很好,便又说道:“禀母亲大人,儿臣还有一请……听闻高太后要搬到三清殿道观去,儿臣认为她并不信奉道教,如此安排是否有些不妥?”
太平公主的脸色顿时一沉,刚刚还雀跃大喜的大臣们也急忙按奈下来。她前不久才因服用了道家的仙丹康复,对道家自然十分推崇……看她那样子可能要发火了。薛崇训也站在殿中等着,反正从前到今就是经常惹母亲生气的主,多一回也无所谓。
却不料太平公主淡淡地说道:“崇训言之有理,就依你所请罢。”
薛崇训很意外,赶紧抱拳说了些好听的话,他纳闷今天母亲好像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实在和以前有很大的区别。不管怎样他倒是轻松了一头,高太后的事儿总算是尽到了一些帮助,她大概不会认为自己过河拆桥过分势利了。
太平公主道:“南诏酋长皮逻格恭顺有礼乃番邦表率,来人,宣南诏使节张建成入内见面。”
侍立一旁的宦官鱼立本尖声大喊了一声,下面的奴婢传下话去,门口的人就急忙宣旨去了。过得一会,就见一个身作少民服饰的人走了进来,衣服和头巾都是以白色为主。
站在薛崇训旁边的窦怀贞便给科普道:“酋长皮逻格家的‘乌蛮’,太宗时从‘白蛮’张乐进手里得到的位置,这个张建成也是‘白蛮’。”窦怀贞这厮爱阿谀奉承是一回事,但本身还是多有学识见识的一个人。
张建成一进来就伏倒在台下,态度十分谦恭一个一口臣,汉语竟然说得十分流利,口音虽然带着剑南那个方向的地方口音,但并不影响表达。
上位的太平公主无疑十分满意,她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四方臣服威名远扬的状况,当下便对张建成好言道:“六诏中唯南诏对朝廷最忠心,我心甚慰。今上也曾念及(关李承宁鸟事),欲加封巍州刺史(南诏酋长皮逻格)为登台郡王,以示表彰。”
张建成立刻大呼道:“臣代使君叩谢朝廷隆恩!长久以来南诏子民深受大唐之恩,高宗时蒙嶲诏多番侵扰民不聊生,幸有天兵驰援,我方能击退蒙嶲诏残暴之徒,并有阳瓜州之地。使君每感怀圣恩,常往北而拜叮嘱臣僚勿忘国恩,以效忠大唐皇帝为己任。故五诏反复无常之辈受吐蕃人威逼利诱,忽而奉唐忽而奉蕃;而我南诏从未变节,只尊大唐诏令,是不敢忘朝廷之恩德也!”
太平公主面带笑容道:“皮逻格进献的百鸟裙非常合身,难得他一片孝心。我汉皇倡忠信仁义,凡有心向之者定不亏待。”
张建成掏出一份奏章来说道:“使君遣臣入朝尚有一件大事禀报,请殿下过目。获悉河蛮诸部已勾通吐蕃人心怀不轨,有叛唐之心,请朝廷准许南诏出兵讨伐以儆效尤。”
太平公主接过奏章象征性地翻了一下,好像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那是边陲之地,而且他们又没要唐军出兵增援,也就不必阻止了。
片刻之后太平公主放下手里的奏章,正欲说话时,薛崇训站了出来说道:“母亲大人不必马上回应,可与今上商议之后再回书南诏。”
太平公主听罢意识到薛崇训有什么话要说,便点头道:“正是如此,过几天朝廷会给予答复,你们且在行馆住下等候旨意便是。”
张建成只得谢恩告辞而出。等他退下之后,太平公主便问薛崇训道:“刚才你有什么话要说?”
薛崇训行了一礼,转身问窦怀贞道:“窦相公是礼部尚书,我便随意问一下朝廷奉行的外交策略是什么?”
窦怀贞摸了摸胡须左右看了一番同僚,愕然道:“自然是归附者封官并修参天可汗道,反叛者举兵讨伐。譬如安东都护之地,初时有高句丽、百济、新罗割据,新罗一向承认大唐为宗主执礼甚恭;而高句丽百济之民桀傲不逊,故朝廷调兵与新罗兵合击高句丽百济,终于平定安东相安无事了。”
薛崇训皱眉道:“如果依此主张,那么我们要坐视西南统一,让他们形成一个实力较强的藩国在我大唐卧榻之侧?”
窦怀贞道:“西南有六诏,晋王怎知他们会合并为一?”
“此次张建成入朝,朝贡之余又四处送礼,目的已是十分明显。无非就是野心膨胀准备扩张,欲先获得朝廷的默许再步步蚕食周边各部,如果能得到唐军相助更有助力。我们为啥要支援蛮夷,有什么好处?得到的那点朝贡根本用处不大于国无益。”
这时一个大臣插话道:“如今大唐四方诸藩中心腹大患者,吐蕃国。南诏亲唐,可用其在西南方牵制吐蕃一部分兵力,于大局有利也。”
薛崇训道:“吐蕃为大唐之患,六诏之地亦是隐患,自秦以来便反复无常极难王化。且在林山脉之处,不利大军行进攻伐不便尤甚于吐蕃,如有朝一日他们不听朝廷诏令,我朝出兵讨伐定然极为艰难,有损朝廷之威也……
所以维持西南各蛮分裂规定界限对朝廷最是有利,当某部落反叛时,朝廷可拉拢其他部落熟悉当地人文地貌者极易施以惩戒,以维护大唐朝廷在西南的霸权。向使吐蕃分裂数块内耗,如今怎会成为我大唐心腹之患,以致朝廷徒耗数十万兵力防备、每年国库军费消耗无算?”
薛崇训言罢转身抱拳对太平公主说道:“母亲大人是旷古绝今的圣明之主,胸怀威服宇内之志,战马能跑到的地方都要向您称臣,让大唐的霸权光照四方!如此既能减少外族蛮夷对中原的威胁,保障汉皇之安,又能获得无数钱粮玉帛富庶天下子民,世人焉有不颂之理?”
太平公主最爱听这种话,也充满了对功业名声的渴望,听罢大为受用,拍了拍宝座侧边的护手眼睛闪闪发光:“诸位对崇训所言国策有何建议?”
中书令张说站出来道:“臣附议。”于是政事堂的宰相们纷纷响应。太平公主点点头,又垂目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百鸟裙叹道:“倒是难为了皮逻格的一番心意。”
张说道:“殿下已答应张建成晋封皮逻格为郡王,受此殊荣便应怀感恩之心,而事关社稷大事的国策,却不必受羁州外臣的影响。”
第四十五章 来往
含元殿的大朝和紫宸殿的小朝会之后,太平公主回到承香殿,召薛崇训前往见面,薛崇训自然义不容辞。这几天在朝政上太平公主对他是千依百顺,不仅通过了天启变法国策,还支持他的外交政策,甚至在高太后住所这样的宫廷内务上也听从薛崇训的意愿。这让薛崇训对母亲十分满意,自然要在其他事上尽量迁就她。在这种时候,母子合心显然能壮大共同的权势稳固现有格局,裨益匪浅。
薛崇训来到承香殿时,被宦官告知太平公主不在星楼,被带到了后殿中。但是刚往里走了一阵,他就被宫女拦下了,这让薛崇训有点生气,瞪了那几个宫女一眼。他把大明宫当成自己家似的,一向想去哪就去哪,几乎没人敢阻拦。
宫女忙道:“殿下尚在池中沐浴多有不便,请王爷稍后,奴婢去禀报殿下。”
薛崇训顿时感到很尴尬,站了一会转身欲走时,有宫女在身后异样地说道:“殿下让王爷进去坐会等着……浴池外有帘子遮着不要紧。”
薛崇训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他的情绪脑中又浮想起那日发生的一切,但是又本能地抵触那样的浮想,完全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龌龊心理。就在手心里出了一阵冷汗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地方确实比较封闭,前面层层的幔帷放下之后完全密不透光,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这里他还是第一次来,大抵是承香殿的宫廷贵妇们沐浴梳妆的地方,不是男人该来的,就连宦官也没见着。他等了一会,就有人来唤他进去见面,太平公主应该忙完了。
奴婢们掀起一层层的绫罗幔帷,薛崇训走进去之后果然见有一个小游泳池大小的池子,四周用木料镶嵌,里面的水还热气腾腾犹如温泉一般,上面漂着一些花瓣。太平公主已坐在对岸的椅子上,几个宫女忙着给她擦头发。
薛崇训从池子旁边走过去便执礼道:“儿臣拜见母亲大人。”
太平公主随手指了一下旁边的胡床,说道:“这里到底不如华清池,特别是冬天的时候在温泉里还能赏雪。”
“是。”薛崇训应付了一声,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太平公主,心下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的身上虽然穿了一件长裙丝毫不见暴露,但刚刚沐浴后显然没有穿太多的衣服,皮肤也湿漉漉的以至于有些地方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体上。薛崇训甚至看到了她饱满的胸脯在衣服下面撑出的完整轮廓,因为离得很近,连那乳尖印在衣服上的形状也是清晰可见。那日情绪失控薛崇训投进了她的怀里,当时就感觉她的胸又大又软能叫人呼吸不能产生窒息之感;今日太平公主穿得薄,方才目测到她的胸围实在壮观。
“我想把华清池修缮一番,等冬天到了好过去呆一阵子。”太平公主淡淡地说道。
薛崇训忙收回忐忑不安的情绪,心道母亲应该是把我当成一家人才会不拘小节。他便镇定下来说道:“刘安的盐政变法之后能为国库增加大量收入,钱法实行前期通过印纸币也能实质获得一大笔钱,一处温泉的开销不过是小小的预算,母亲尽可派人将华清池修得舒适一些。只有母亲称心如意,儿臣才能尽到一点孝心。”
太平公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还是崇训最能替我作想。”
薛崇训道:“我们本就是不分彼此的一家,和当初三郎与咱们家是两回事。母亲尊贵不上,儿臣亦能受萌福;儿臣立功办了好事,也能为母亲分忧解难。”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愿亲情不会因岁月改变罢。”太平公主慈爱的笑容中仿佛露出了一丝隐隐的忧郁。
薛崇训完全理解她,不说他们母子,就是当初李隆基登基之后发动政变,除了对付他们太平一家子,也是在对付李隆基自己的生父太皇后李旦。就算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德常纲约束,也无法阻挡背叛……
此时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忠信仁义的诺言也并不像钻石那般坚固。薛崇训沉默了片刻,便站起身伸手要了宫女手中的木梳,给太平公主梳起长发来了以示亲近。
太平公主很受用地闭目养神了一会,缓缓说道:“今晚你就留下吧。”
“啊?”薛崇训愣了愣,手里的木梳险些掉到地上。
“怎么?”太平公主也有些诧异,转而颇有深意地笑了一下,“你在想什么事儿?我的意思是你去陪陪金城,金城不是在承香殿么。”
薛崇训这才说道:“是,儿臣遵从母亲的意思。”他一面说一面心道:母亲以前是不喜欢金城公主的,这会儿倒是为金城着想起来,应该是为了尽量消除母子间的隔阂……她能这样考虑的话倒是很有好处的。
太平公主又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事已至此我要劝说你也是无用。我倒是给你想了个法子,让金城先出家为道除去世俗身份,然后再封她做偏妃。外面那些闲来无事者自然要说长道短,但并没甚要紧的。”
这一招太平公主倒是觉得很好用,当初她才十几岁的时候吐蕃人点名要她和亲,高宗和武则天很宠爱她都舍不得,她本人当然打死也不想去吐蕃,于是出家做道士。然后好好的嫁了个英俊潇洒的世家贵族,被人捧在手心里不敢有丝毫怠慢,比离开爹娘远嫁他方好多了。
于是薛崇训依照太平公主的意思留宿在承香殿,在宫廷中与皇室公主柔情蜜意缠绵一晚不在话下。他自然也与金城公主说及了母亲为她的名分作想的设想,并嘱咐金城尽量修缮与太平公主的关系,以期减少内部矛盾。
……他第二天一早才回晋王府,从薛六那里得知南诏使臣送了礼物过来。这种礼仪往来不仅是私交,孙氏和薛六便都没有出面,而让亲王国那边的官吏接待了。
薛崇训直接来到亲王国,王昌龄等人就来说那事了。他们把一个盒子搬进殿中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珍珠宝石,以珍珠最多都是南方出产的贵重东西,看样子价值不菲。
不过薛崇训并不为所动,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些人下本送礼有所图谋,我要是收下了不替他们说几句话会显得没有诚信,而且我也并不贪图这点东西,送还南诏人罢!”
王昌龄道:“薛郎明鉴,我倒是觉得这样的礼物不算贿赂。几年前太平公主未当政时,各地进献的宫廷贡品都会专门为她准备一份,连外国使者进京也从来不会少了那一道,正是天下人对太平公主地位的承认。如今南诏进京专程为薛郎备了厚礼也应该不是贿赂,咱们收下无妨,退回去反倒让人难堪。”
薛崇训道:“昨日母亲在紫宸殿接见南诏使节张建成,张建成状告河蛮诸部攀附吐蕃,欲兴兵讨伐。六诏之地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山高密林,咱们一时根本没法确认其中真假。我认为南诏有吞并周边的野心,这才遣使入朝谋求扩张的合法性。虽然南诏现在亲唐可以作为牵制吐蕃的一股实力,但是我主张的外交策略你们一向都知道,自陇右起到现在从未改变:不能过分信任外族;分割削弱诸夷,壮大汉民武备。因此我无法支持张建成的奏呈,财物就受之有愧了。”
王昌龄沉思了一阵,“既然如此,亲王国确是不该收纳这些珠宝。可现在退还又有些不近人情,毕竟南诏一向奉大唐天子诏令从未叛变,我们与之亦无过节……我倒是想到一个两全之策。”
薛崇训坐下来端起茶杯,很随意地道:“少伯但说无妨。”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回赠同样价值的珠宝便可,既维持了面子,也无碍公事。”
薛崇训一听乐道:“这办法好……亲王国好像没有存有珠宝,这事儿我得问问内府。”
他要问的人当然就是孙氏,只有孙氏才喜欢并且有财力收藏金银宝石。不过也不让她白给,薛崇训说罢便叫人把南诏送的盒子带上,心说用南方珍珠换她的西域宝石便是了。
薛崇训回去之后寻到孙氏,把满盒子的珍珠首饰递给她,果然孙氏见到十分惊喜。不过她很快就询问东西哪里来的。薛崇训便把前因后果给说了出来,让孙氏估价挑出一些收藏的西域宝石回赠南诏人。
孙氏喜欢珠宝首饰,但也是个识大体的人,当下就满口答应道:“我放着的那些东西多半也是薛郎给的,只是帮你放着而已,用得上的时候给我说便是……回赠同等价值的宝石倒是显得咱们家小气,按照长安市价来算多给些罢,也让南诏人知道咱们大唐的亲王不缺他们那点东西。”
薛崇训笑道:“大人所言极是,在这种财物小利上我泱泱大国正应如此。”
第四十六章 大小
大唐礼部行馆内,几个穿或白或黑少民戴环形头巾的人正席地坐在地上。还好这里的木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一个中年人双手撑在背后一脸舒适的样子用蛮语叹道:“长安真大,这屋子也大。”说话的人正是张建成。
旁边一个年龄较大的花白胡须的老头子正拿着一颗鸟蛋大小的红宝石在灯下照,眼睛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放在盒子里,拿出另一颗来敲。过得一会老头便说道:“咱们送了一份晋王府的礼,如今看来反倒是赚了。”
张建成冷笑道:“跑了数千里路,几番周折就为了赚这点东西?”
老头面无表情地说:“算上路费盘缠就应该亏了。”
张建成白了他一眼,皱眉道:“那日在宫里头见太平公主,本来一开始都说得好好的,结果晋王站出来说要和皇帝商量,这事儿看来就不会那么顺利。”
坐在一起另一个人插话道:“现在的皇帝顶鸟用,我早就听说了就是一提线木偶,所有事都是太平公主那家子说了算。”
张建成道:“那还用说,他们母子一唱一和把什么事都办了,还有皇帝什么事儿?”
话白胡须的老头子仍然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平铺直叙地说道:“晋王对咱们有了提防之心,过不了他那关。”
“废话,不是很明显吗?”张建成的口气显得有些烦躁,“要不他干嘛送咱们这些东西?长安的人谁不贪财?”
其中有人说道:“其实头人(皮逻格)太担心得太多了,咱们六诏之地离长安几千里,他们管得了吗?先灭了河蛮,再上表说说好听的,朝廷多半就会顺水推舟把河蛮之地封给咱们。”
另一个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照规矩咱们不能随便侵吞别诏的地方,坏了规矩到时候唐兵兴师问罪,咱们能打过唐兵?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吗?”
刚才说话那人嘿嘿笑道:“现在可不是太宗那会儿的光景,唐军拿吐蕃人没办法,早就过了四方征伐的时候,没看出到处都在筑兵镇防守么?河蛮本就和吐蕃人勾勾搭搭,咱们又没说叛唐,唐兵绝无可能兴兵问罪。况且他们自己的问题也挺多,还盼着咱们南诏牵制吐蕃人呢,真看不出唐人有啥理由和咱们过不去。”
张建成冷冷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头人派咱们来是干什么的?要是没必要干这事,咱们大老远的跑到长安来看热闹的?!”
众人立刻沉默下来。
张建成又道:“现在应该做的事是想办法完成咱们的使命,办妥了收拾东西回家,办不妥辜负了使命提着脑袋回去!”
这时正在观赏宝石的老头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先用大蛮小蛮她们去试试,好铁用到刀刃上,这事儿的关键就是晋王那里过关,该是用她们的时候了。”
张建成面色慎重地想了想道:“看来只有如此。”
……
南诏使节去了晋王的亲王国,恰巧薛崇训正在里面查阅变法的进度,他听说张建成来访也不好托辞不见,毕竟人家从数千里之遥的地方来的远客,按照儒家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见见也是无妨的。
他便换了紫袍来到风满楼上的上座叫人将使节请进来相见。按照明面上的品级,南诏的酋长本来是刺史刚封的郡王,级别显然比亲王低,派来的谋士张建成就更低,所以薛崇训便大模大样地坐在上面受用他们的拜礼;如果按实际的实力算,薛崇训手里握着半个大唐帝国,什么皮逻格张建成更是渣,完全没有可比性。
接见张建成等人的时候薛崇训已经想好了,破坏南诏算盘的责任不能往自己身上认。薛崇训自然不是怕他们,而是觉得没事去招人记恨完全没意思。本来外交国策就是公事为了整个唐朝作想,受益的又不是他薛崇训一个人,干嘛要自己一个人去背这黑锅?
反正唐廷内部的决策运作过程这些少民也没地方知道,究竟是谁在里面主张他们也无法断定。所以薛崇训打算装无辜,把责任往整个朝廷身上推。那天在紫宸殿虽然是自己站出来提醒母亲的,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并不能说明什么;而且张建成也并不认识自己,完全是第一次见面。当时殿上那么多人说话的人也不少,他恐怕也没注意是谁。
演戏薛崇训并不是特别擅长,好在不需要演很久。而且他刚开始表演时脑子里就浮现出了邠哥李守礼的样子,哈哈,正好有亲眼见过的昏君学习,装起来有参照就更容易了。于是薛崇训和使节见面时就故意弓着背,手也偶尔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奇怪动作,显得不太稳重,既不过分又能达到一定的暗示作用,也算是恰到好处。侍立旁边的幕僚见此模样心下已猜到了八分,忍不住悄悄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张建成寒暄罢,淡淡的目光从上座一侧的幕僚脸上扫过,抱拳道:“久闻王爷大名,今日终能一观王爷之玉树仪表,实乃三生有幸。”
薛崇训笑道:“言重了言重了,哈哈……对了,我回送你的宝石还漂亮吧?”
张建成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和薛崇训打交道,有些不怎适应薛崇训这种“直白”的表现风格,一时摸不着头脑。
薛崇训便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敢占你们的便宜啊,朝里商议的时候对南诏的请奏不太满意,我没帮上忙自然受之有愧。下次你再来长安带点土特产就好了,太值钱的东西有贿赂之嫌,你说是不?”
张建成听罢瞪圆了眼睛,一语顿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薛崇训见到他的表情心下有些乐了,一句话就堵了这厮的嘴,话都说明白了你就赶紧废话完了滚蛋吧。
过了一会儿张建成才说道:“王爷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没考虑到王爷美名满天下是很顾惜名节的人。其实咱们一点小意思只是表示敬意,并无其他打算,王爷实在多心了。”
薛崇训满面堆笑,也懒得和他扯,只笑呵呵地说道:“心意我收下,别送钱财就好。”
“王爷不爱钱财只喜土产,真风雅之人,失敬失敬。正好咱们随行带了一些土产,这就进献给您,请笑纳。”张建成说罢便拍了拍手回头喊道,“叫人抬上来。”
过得一会儿就见几个人抬着两口大箱子来到了大殿上,看那些力夫的模样可知箱子里的东西还是有点份量。薛崇训好奇地看着,不知是什么玩意……总不会装着两箱子南诏产的石头吧?他不认为是石头,有可能又是金银珠宝:一盒子不动心,给老子两箱子来?
“打开。”张建成一声令下,随从就把一口箱子打开了。
这时只见里面竟然站起来一个身穿紧窄乌衣的美少女!薛崇训也是意外地一愣,周围的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看向那个被装在箱子里的女孩子。
少女虽然也是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的东方人,但一眼就能看出她和汉人的相貌有区别,有一种异域的味道,显然进献来的是精挑细选的美貌女人。服饰也和汉人不同,穿着一身黑色的曳地长衣,大约就是“乌蛮”妇人的少民服饰,头发也不似汉人女子那般梳成一些讲究的发式,而是自然垂在肩上,不着雕饰的头发发饰反倒有些现代风格。
薛崇训见状也是淫心一荡,颇有些动心,显然张建成这厮抓住了自己好色的喜好……但是要他因为美色影响朝政方向显然是希望不大的,光是长得好看的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呢?
“另一个也打开。”张建成道。
于是随从把后面那个箱子也打开了……刚才大家只是意外,但这时已经有些惊叹出声来!
原来里面装着另一个美少女……
显然光是这样无法让幕僚们惊叹,他们惊叹的是第二少女竟然长得和乌衣少女一模一样,完全没法分别,唯一不同的是后面这个穿的是白衣短裙。众人心里想:肯定是双胞胎。既要长得漂亮又是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确实是难寻的稀世之物啊。
白衣少女穿的白色短裙很短,长度不过膝,听说“白蛮”妇人都是这么穿的。薛崇训有点纳闷这个时代的女人穿那么暴露,把光溜溜的双腿都露出来不担心有危险?虽然长安有女人也穿得坦胸露乳,但是仅限于贵妇和歌妓,普通人家的妇人是完全不能穿成那样的。唐朝都市是比较文明的地方很安定,贵妇歌妓们穿成那样自然不用担心得太多,只是为了取悦男人而已。
乌衣少女款款从箱子出来,不料那长衣紧窄行动不便,从箱子里跨出来时一个站立不稳眼见要摔倒,一旁的南诏随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有了借力的地方少女总算是站稳了。
就在这时,张建成突然从怀里拔出一把弯刀来,刀光一闪众人大惊失色。不过薛崇训高高地坐在上面自然没有啥危险,就算是这样,一旁的三娘也上前了两步伸手放在了腰间的短剑手柄上严阵以待。
然后听见一声娇声惨叫,众人定睛一看时,只见那乌衣少女的手腕流血如注,一只断手掉在了地板上。
薛崇训一拍扶手大怒道:“大胆!竟敢在孤的殿中拔刀伤人!”
一声怒喝之后,听得一阵哐当的金属摩擦声,一队身披盔甲的卫士提着兵器冲了进来。
张建成倒是稳得住,面不改色地说道:“王爷恕罪,方才‘大蛮’的手男人碰了,就该砍掉。这是送给王爷的礼物,怎么能让别人碰呢?”
第四十七章 善恶
一只断手掉在血泊之中分外恐怖,那穿着坠地乌衣的大蛮的手腕上鲜血直淌,溅在黑色的衣服上随即消失,地板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她的脸色纸白很快就晕倒在地,可这时其他人竟然不敢去扶,只有那个穿白衣短裙的少女过去,白色的衣裙也染上了斑斑血迹。
薛崇训忙下令道:“赶紧去给她把止血,叫郎中!”
周围的幕僚侍卫都是男的,就只有三娘是女人,大家都被张建成的残忍给震惊了:不就是被随从碰了一下手么,竟然就要砍掉!那如果碰了一下头难道要把脑袋当场砍下来,这厮送俩少女过来便要变成送女尸?
三娘不动声色地站在薛崇训旁边没动,冷冷说道:“你们去瞧瞧受伤的小娘,看着使者把他的兵器缴了。”
这时才有两个家奴跑下去给大蛮止血,而那些刚刚从殿下涌进来的侍卫已经把张建成围住,上去缴刀时他也没有反抗。
亲王国令王昌龄站出来责问道:“你们怎么会让使者带着兵器进来?”
一个小官面有惧色道:“卑职听说张使者是王爷亲自接待的贵客,便没有下令搜身检查,更未料到会在大殿上有血光之祸……”
“你这是渎职!稍后定要问罪,下去听候王爷发落!”王昌龄生气地喝道。
“卑职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小官慌忙跪倒在地。
张建成道:“我们南诏人平时习惯携带弯刀,并没有不轨之心,更不敢冒犯王爷……只是不能污了王爷的礼物。”
王昌龄带着怒气道:“张使者不知兵器与血光都是不详之物?我们以礼相待,而你便是如此回礼的?”
张建成面不改色地向薛崇训抱拳道:“臣下出身边陲以前从未感受过长安风仪,一时鲁莽惊扰了王爷,还请多多包涵。”
薛崇训板着脸沉默了一会,也不好拿这厮怎么样,毕竟南诏目前是站在唐朝阵营的部落。张建成是南诏首领派来的人,虽然所作所为不敢让人恭维,但是他也是两番送礼巴结,伤的人是他的人,能怎么样?
张建成指着那两个沾着血迹的少女道:“残缺了一只手,好在干净。土产薄礼不成敬意请王爷笑纳。”
薛崇训仍然没说话,倒是三娘开口问道:“薛郎要是不收,你要把她们怎样?”
张建成淡然道:“应该只有活埋了,既然是给王爷的小娘子,便不能再给别人动,否则就是大大的不敬啊。”
薛崇训终于开口道:“人我留下,今日就到此为止罢,送客。”
张建成听罢便执礼告退,亲王国的官吏依言送他们出去。
薛崇训看向殿中的箱子旁边,那个穿乌衣的小娘仍然昏迷不醒,郎中正在旁边用药施救。薛崇训见她流了那么多血便问道:“危及性命了么?”
郎中答道:“幸止血及时并无性命之忧,调养一些时日血气便可康复,但右手是定然废掉了,卑职毫无办法。”这时候的医术显然不能把砍断的手给接上,要是在现代这种创口应该可以通过手术把断手连接起来的,那乌衣少女也不用残废了。
那白衣少女忽然跪倒在地拜了几拜,口音生涩地说道:“奴儿谢恩。”
薛崇训没搭理她,站起身来离开王位,吩咐道:“把她抬进府中调养,让宇文神医给瞧瞧。”
下面的人执礼应了一声是,薛崇训便离开了风满楼。
……
南诏人送美女毋庸置疑是有目的的,薛崇训认为他们多半是想用女人影响政治,这样的事也不只南诏人干,唐朝也常常这么考虑的。不管怎样,收女人比送出去女人要让人心情畅快,所以薛崇训私人对张建成并没有太大的成见。
过得几日,他便去看望那两个少女,已经得知了她们的名字大蛮小蛮,穿乌衣的是大蛮,白衣的是小蛮。她们果然是双胞胎,本身是属于河蛮部落的,在部落战争中被掠夺到了南诏。俩小娘一个穿乌蛮的衣服一个穿白蛮的衣服,大概是为了展现南诏主要部落的两种服饰。这样倒是便于一眼区别俩人,因为她们在薛崇训看来长得完全一模一样,单从脸根本没法分辩……现在除了衣服也有区别了,断了右手的是大蛮。
她们被安顿在薛崇训的内宅,听雨湖南边的一处小院里,位于内宅那道长廊的北头。薛崇训过去的时候,在院子里没见着人,他便径直走了进去,在一扇窗户旁边往里一看,只见两个少女正一起坐在桌子旁边。白衣小蛮拿着勺子喂大蛮喝东西,俩人说着什么薛崇训听不懂,然后就见大蛮哭了起来,小蛮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安慰着什么。
就在这时,小蛮发现了站在窗户外的薛崇训,忙站了起来往门口走。薛崇训也离开屋檐下走到门口去了,只见小蛮扶着姐姐来行礼。
薛崇训看了一眼大蛮右手腕包扎的白布,问道:“好些了么?”
大蛮忙答道:“女神医每天都要来两次,比前两天好多了。”
她们请薛崇训进去坐了上位的一把软木椅子,小蛮又忙活着倒茶。薛崇训不认识她们,又是刚来长安的小娘,自然除了嘘寒问暖一番便不知说什么……她们长得美貌又年轻,小蛮没受伤倒是可以先让她侍寝,等她姐姐好了再一起糟蹋。
薛崇训心里这么想了一下,不过见她们的脸上有泪痕,显然处境悲惨让人可怜,他也就打消了刚刚的念头。
小蛮见薛崇训打量了好几眼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腿,便主动说道:“小蛮来服侍王爷罢,让姐姐养好了伤……”
薛崇训怔了怔,但见这小娘子生得大眼小鼻小嘴的又很稚嫩,果然十分可爱。蛮女的五官和汉女也差不多,但是面部整体却很有差别,一眼就能看出来,大概是五官比例搭配的原因。而小蛮那条短裙子也很漂亮,不过更好的是短裙没遮到的双腿,它们并不是特别修长,可十几岁的女孩儿的腿线条美好天然,皮肤娇嫩,让人联想到青山绿水般的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如果是很久没女人陪过的饥渴时候,薛崇训承认自己应该就顾不上同情她们了,对送上门的货定然要没心没肺地发泄兽欲的。不过现在他倒觉得没有必要,便好言道:“别,你先照顾好大蛮养好身子,长安对你们来说是远离故乡陌生之地,静养一些日子才能适应。”
小蛮的目光有些异样:“王爷……对我们真好,原本我们就是一件别人送的礼物东西罢了。”
薛崇训笑了笑,觉得和俩小娘也没什么好说的,便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我顺路就是过来看看,大蛮没有了性命之忧便稍让人放心了。等养好了伤你们可以找裴娘她们玩,年纪差不多大概能玩得到一块儿。”
“王爷请留步!”小蛮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道,“您会让张家的完成使命么?”
薛崇训只有同情的心绪顿时闪过一丝不快,回头说道:“南诏统治者把你们当阿猫阿狗,还把大蛮弄残废了,还管他的事干甚?安心在我府上,任何人也不敢动你们。”
小蛮伤心地说道:“我们本就不是南诏人,与那张家的更无恩情可言,自然不愿帮他办事……可是我们的父母兄妹还有家族几十口人都是他的奴隶,他说了如果办不成头人交待的事,就把我们家所有人都活埋了。那人心狠手辣如同虎兽,肯定会说到做到的……”
“原来如此。”薛崇训点点头,“我现在知道了他为什么想方设法都要我接受你们这份礼物。”
小蛮哭道:“他想办的究竟是什么事,王爷能帮帮我们吗?家乡的父母做牛做马哭了一辈子,操劳到头发花白的时候还要被活埋于黄土,我们……张家的说了事儿成不成就是王爷一句话,我恳求您只要救我们父母兄弟,我们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
她说罢和大蛮一起跪倒在地,已是泣不成声。
薛崇训愣愣地看着她们磕头,大蛮有伤也用一只手臂撑着磕得叮咚之响。显然她们不像是在撒谎。
其实坐视南诏扩张也难成唐朝的心腹之患,本就是无关根本的事,只是有悖于薛崇训的政策原则而已……要为这两个本来素不相识的女孩动摇国家大策?他在想:如果面前不是两个楚楚可怜的美少女,而是俩恐龙,自己会不会这么富有同情心?人类动机最纯净的善良本性,薛崇训自己却感觉不到,难道生来就是恶的……
他的目光渐渐变冷,口中的语气倒是依然温和:“你们想知道张建成要办的是什么事?他上书天子河蛮各部勾结吐蕃人,是唐廷之敌,欲兴兵讨伐。南诏派使臣来就是想让侵略合法化……如果答应了他们,那么河蛮诸部的土地财产将全部被夺走,你们的族人将全部变成南诏的奴隶,所有人都会面临任人鱼肉的处境。可听懂了么?”
小蛮悲伤道:“可是不答应他们,父母就会被活埋。”
薛崇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如果你来选择,愿意看见哪种情况发生?”
小蛮迷茫地跪在那里满脸的泪水,一时答不上来。
这时薛崇训淡淡地说道:“何况张建成说的并不是实话,大唐朝廷那么多人,光宰相就有六七个,事关国家大政岂是我一个人一句话的?在国家社稷面前,天子都不敢说什么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你们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四十八章 白狐
正如《滕王阁序》所言“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唐朝官僚大约每十天就有一天法定假日,每逢初十、二十、月底便不用去衙门办公,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多个节日休假近五十天。
今日正逢四月二十日所以满朝文武都轻松了,薛崇训也打算跟着清闲一天。他虽然挂着侍郎、节度使、大将军等奇怪搭配的官衔,但最实质的身份就是个皇亲国戚,受官场典章制度约束得少,如果愿意他可以天天旷工完全没人管……只是手中有实权便可以做很多事,所以平常仍然要处理很多正事。相比之下武家两兄弟才是真正的轻松快活,潇洒的武大郎成日风花雪月,爱好就是收罗各种诗赋字画和美女;武二郎则常常在玄武门或家中打马球,空了就去大哥武大郎那里免费玩女人。俩兄弟除了王位也有十六卫大将军的职务,但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个头衔根本用不上。
休假日大家都不上班,薛崇训也就准备在家里歇一天,早上起来练了一大早的武技出了一身汗。然后洗完澡坐在听雨湖畔的草堂里喝茶时,管家薛六来说事,说水云间青楼的歌妓蒙小雨昨日就进府来了,安排在前院的教习坊指导府上的女奴弹唱跳舞。
薛崇训一拍脑门想起这事儿来:上次和张说一起水云间寻欢作乐时遇到了蒙小雨,就问她愿不愿意到府上教习歌舞,回来也对薛六说了这事,现在总算是办妥了。
他也不问买蒙小雨花了多少钱,反正薛六在办,财务上又有孙氏管理,用不着他亲自过问。
听薛六提起蒙小雨,薛崇训就想起她那个唐代版的才子名妓的事来了,可惜过程和结局没有戏曲故事里那么浪漫,充满了利欲熏心和虚情假意。
他沉吟片刻便起身道:“左右无事,我过去瞧瞧。”
于是薛崇训便和管家一道出了内宅,去教习家奴的地方。刚到地儿便听见了一阵丝竹之声,蒙小雨昨日才到府上第二天就开始了份内工作确是尽职尽责。寻着声音薛崇训走进一间东西面向的厢房,只见里面果然有十几个小娘正坐在屋子里,蒙小雨在中间弹琵琶示范。薛崇训心道:等教会了这些人,以后府上有宴会来了客人也可以就近叫出来歌舞助兴不是。
她们都认识薛崇训,他每天出门回家在府上过上过下,家奴们自然看熟了的。见着薛崇训进来小娘们忙站起身来屈膝作礼,蒙小雨也停下指尖,见面时礼数周到,但笑吟吟的表情让人感觉亲切。掐指一算薛崇训认识这个歌妓竟已数载,见面的亲切感觉正应了那句古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哪怕只是个歌妓。
薛崇训随口问道:“她们进府之后从未有人教习过歌舞,教着吃力么?”
蒙小雨笑道:“我刚看到她们时,见都这么大了最小的也有十几岁,心下也是担心现在才教习恐怕是来不及了;可是上午试了一下,发现大家的底子都不错……果然是王侯之家,连奴儿都读书习字?”
薛崇训道:“她们以前可不是奴婢,是前宰相的亲戚,小时成长环境好自然比普通人家的小娘底子好。”
“哦?”蒙小雨不由得回头看了小娘子们一眼,她们都羞愧地低下头去了。
“做过宰相的人参与谋逆,家里的人就落了个如此处境,贵贱贫富无常啊。”
蒙小雨面有些许同情之色,随即便岔开话题问道:“薛郎过来想听什么曲儿?现在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唱哦。”
她面带春风一般的笑容,被她看着真是说不出的舒服,身上的素白襦衫襦裙清新淡雅,就像一只春天里跑出来的小白兔一般。她又像一剂皂角,每每都能涤净薛崇训心里的尘土,让他感觉到阳光。
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到椅子上坐下,偏着头想了想,说道:“我教你一首歌,你唱给我听。”
“好呀。”蒙小雨一乐,片刻之后又微皱眉头道,“以前薛郎也教过我一首歌,可许久不唱已经忘记了……因为那样的曲子实在听得人少,在水云间唱的时候没人愿意听,后来妈妈就叫我别唱了。”
薛崇训笑道:“曲高和寡。”
蒙小雨掩嘴笑起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薛崇训既然对那样奇怪的曲子有兴趣,蒙小雨也乐得试试新鲜的玩意……以前在水云间要唱让大多数人的曲子,现在只需要让薛崇训一个人喜欢就行了,如此看来却是轻松了不少。
于是薛崇训又教了首现代歌,他有些恶趣味地想:在八世纪的唐朝宅院里听千年后的歌曲,真是一件神奇有趣的事儿呢。好在蒙小雨颇有音乐天分,只要是人的嗓子可以发音的调子,她大抵都是可以学会悟透的。
她学了两遍又记下歌词,然后调试琵琶伴奏,用十分好的嗓子唱将起来:“……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
蒙小雨抱着琵琶低下头,看得出来她的神色黯然。薛崇训一琢磨,大概歌词里的“寒窗苦读”的主角是个书生的缘故,而萧衡也是个书生。她没有当着薛崇训的面问萧衡的下落,但薛崇训能感觉她想了起来……他把萧衡关进地牢然后残忍地让其饿死了。
沉默了一会,薛崇训若无其事地叹道:“咱们的事儿我记忆最深的还是城隍庙。”
“嗯。”蒙小雨软软地应了一声。
薛崇训道:“我想起来户部钱行印发的第一批纸币送了一些到府上,现在可以把它们花出去了,不如咱们去城隍庙把钱送给无家可归的人如何?”
“纸币是什么?”蒙小雨的注意力被转移,好奇地问道。
薛崇训叫随从把一叠纸币取了来,等拿到之后递了几张给蒙小雨犹自说道:“就是这东西,我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才办成此事,可以当钱使……户部尚书刘安数年前就在构想‘两税法’改革,乍一想此法是针对土地兼并现状的税收良策,但我知道它一定会造成‘钱重物轻’的局面,进而形成古典金融危机‘钱荒’。而印发纸币就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隐患,唐朝的经济会越来越好的。”
蒙小雨显然听得半懂不懂,但是她听明白了薛崇训预见到了很多年后的国家大事,她直觉眼前的郎君是治世能人应该可以让更多的人衣食无忧,于是她便一脸崇拜地看着薛崇训。被这样一个清纯的小娘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薛崇训感觉自然非常良好。
蒙小雨把青色的几张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了一阵,瞪着美丽的大眼睛道:“如果有人拿着这几张纸给我卖东西,我可不愿意呢。”
“要是你拿着它们可以在各大钱庄兑换银子铜钱,一张可以兑换一缗钱呢?还可以用来交税和购买官府经办的盐、粮、帛等物呢?”
蒙小雨的神情惊讶,但并不怀疑薛崇训说的话,他说能换肯定就能换啦。
薛崇训自信地笑了笑,指着一张青纸道:“上面的编号是一,第一张纸币颇有收藏价值,以后某个时候肯定要成百上千倍地涨。要不小雨收藏这一张,比存几锭金子压箱底划算多了。”
“以后能值千缗么?”蒙小雨乐道。
“相信我的话没错,过些年月它就可以放到字画古董店里高价售卖。”
“那我就笑纳啦……”蒙小雨调皮地笑道。
两人说笑了一阵,便携带着一叠青纸钱乘车出门去了……这样的小善对薛崇训来说没什么用,但是和蒙小雨一起做这种“干净”的事就不同了,能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愉悦。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薛崇训干过多少坏事,和她在一起行善薛崇训就能产生一种自我麻痹的快感。
不过现在的城隍庙后面的破落院子已经和以前不同了,去年薛崇训联合“仁义的富人”在这里修了一座积善堂,但经费有限只能接收上了年纪的无家可归者。后来长安城中一些富人也常常在积善堂外面设粥棚,给乞丐免费提供一些食物,于是这地方倒是热闹起来了,饥寒者最喜到城隍庙后面聚集。
而此时又有好事,竟然有人发钱。按照米价,一缗钱可以买十几斗粟米,对平民百姓来说也算是一笔可观的钱财。
这样的纸币是第一回在公众面世,自然有人不信以为发张纸逗他们玩呢,薛崇训少不得让家奴讲解宣传了一番,让人们拿到钱庄去换。
反正是白给的,又不要他们什么东西,那些人自然不会拒绝,而且纸币颜色黑乎乎的但做工印刷比较精美。就在这时,只见年约三十余岁的文人拉住了一个乞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十串铜钱来给他换手上的纸币。那乞丐高兴地大呼道:“嘿!真能换钱使啊!”
第四十九章 感遇
有个乞丐拿着青纸币在文士手里兑换到了铜钱,当下就嚷嚷起来,其他人想继续找着换时,却见刚才那文士消失在了人群中。大伙一阵失望,又听到檐下有豪奴喊拿去钱庄也能换着铜钱,人们才又高兴起来,此时他们对这青纸的价值已是多信了几分。
一番闹腾让薛崇训也注意到了,他四下瞧了一阵照样也没找着人,暗忖道现在钱法才刚刚准备完毕国库纸币还没有正式发行,换钱的人定然是在关注此事的。他想罢便对那人产生了一些好奇心。
就在这时,听得不远处有人喃喃地吟起诗来,薛崇训回头一看,只看见那吟诗之人的背影,很像是刚才换钱的那文士。
那人正站在城隍庙檐下的转角处,翘首吟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一股子怀才不遇而且孤芳自赏的味儿,对于文人的这种情绪,薛崇训倒是能理解八分……可觉得怀才不遇的人多,真正怀才的人又有多少呢?
薛崇训细品之下记忆里没有这首诗,毕竟唐诗太多他大部分是记不得的,不过听起来朗朗上口诗才倒是不错,便想上去搭讪闲扯几句。不料这时他看见了文人的侧脸,顿觉十分眼熟,想了很久灵光一闪:这不是张九龄么!
两年前薛崇训东去洛阳管漕运的时候,在黄河上的一条运粮船上和张九龄有过接触,除此之外在长安也见过两次,因为张九龄是当年的进士第二名,曾任过短时间的京官。难怪薛崇训看着面熟,总算是想起来是他了。
如果张九龄不是在史书上名气很大,而仅仅因为是科举考得好、作为一个在文人届有点名气的京官,薛崇训也许是记不住他的。可他是张九龄,自然在每次见面时就额外让薛崇训关注了。
此时的张九龄看上去有些落寞,他这样的人现在这般处境也难怪会这样,此人从小就有神童的名声,其骄傲之心不能用常人心态度之,就如一个关于他的故事:相传张九龄母亲卢氏在始兴已怀孕满十月仍未分娩。其父见妻身体粗大面黄体弱,疑是得了黄肿病。一日遇见一个看病兼算命的老先生,经诊断后,老先生告诉张九龄之父,“腹中胎儿乃非凡人物,因这个地方太小,容其不下,恐须到大地方出生。”听罢先生一言,张家只好迁到韶州,而张九龄据说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名声流芳千余年的名臣,薛崇训的眼光自然不同,他走上前去,开场白显得有点不怎么高明:“一篇《三河赋》,天下何处觅知音。”这句话说出来后,薛崇训自己都感觉很囧。
这时张九龄转过身来了,一本正经地打量了一番薛崇训,恍然道:“薛郎!失敬失敬。”他说罢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蒙小雨拿不准这个小娘子是什么身份,蒙小雨的打扮很淡雅实在没有太多的风尘味,椭圆的脸蛋也很柔和清纯平时看不出来是个歌妓。张九龄遂轻轻抱拳拱了拱手。
蒙小雨还礼一笑,“郎君的好友么?”
薛崇训道:“这位可是几年前凭惊世才学中进士第二的张子寿,真才实学的进士啊。”
张九龄忙谦虚地回道:“薛郎过奖了。”
“听说子寿辞官回乡做修路铺桥的善事去了,不期在此偶遇,何时进京的?”薛崇训笑道。
因为李隆基的原因,张九龄这仕途比历史上坎坷,受了点挫折……他三十岁擢进士第二授校书郎,两年后李隆基于东宫举文学士,他又名列前茅遂授左拾遗。因为这个履历就被打上了太子党的痕迹,后来李隆基倒台他是肯定被同僚排挤的。张九龄因此被贬到地方,骄傲的心理让他一怒之下干脆不当官了辞职了事。
但张九龄才三十余岁的年纪,正是追求事业的大好年华,就算赋闲在家也没闲着。加上张家作为汉代张良的后代在当地是望族大户本来就有实力,他便凭借家势开大庾岭新路、沟通南北陆路交通干线。由此又多了一个好名声。
这件事都传到长安了,薛崇训也有所耳闻,心下明白:张九龄并没有放弃仕途,一直都在准备复出,否则他不会费那么大的力去经营名气。
这时张九龄说道:“今年初出家门游历增长见识,一路来到京师顺带看看贤弟张五郎。对了,五郎正在酒肆中等候,怕他等得太久了。薛郎如有空闲,咱们一同过去饮几盏薄酒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薛崇训毫不犹豫地痛快答应下来。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实际上非常想拉拢张九龄:历史上的名臣名声和才学在他看来倒是其次,最靠谱的是因为张九龄在士林的名气很响亮……就像魏晋时期的司马家,想方设计要拉拢竹林七贤,那几个没事捉虱子玩的家伙真的有多少治国之才么?司马家图的就是门面和名声罢了。
而现在看来张九龄也有靠拢的意思,真是一个愿打愿挨让薛崇训心情大好。张九龄到京师找张五郎干嘛的?薛崇训用脚指头都想得明白其中的关系:张五郎是他的铁杆、飞虎团的元老将帅之一,和张九龄又是同宗同族的关系,这么一扯什么都清楚了。
两年前张九龄没有找族弟张五郎的关系,原因应该是那时候的局势尚不明朗,他还比较顾惜自己的名节;现在就不同了,太平家掌控朝政数年大势已成,不向这边靠拢是不可能有进取的机会的。
几个人一拍即合,当下就去附近的酒肆找张五郎去了。
见到了张五郎大家又寒暄了一阵。张五郎卸任神策军将军让殷辞接手之后,就只挂着右金吾卫将军的职务在长安安家,就接来了生产不久的媳妇蔡氏,平时还是比较有空闲的……让他有点遗憾的是媳妇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儿。
只见张五郎身穿一身绸缎袍衣,就跟一个财主似的,薛崇训也不由得开玩笑道:“老虎下山了,可别让爪牙养钝了啊。”
张五郎哈哈大笑:“吃饭的手艺可没落下,倒是薛郎养白了不少呢,咱们改日比划比划,瞧瞧谁生疏了如何?”
“你这是向我下战书了?”薛崇训笑吟吟地转头看向张九龄,“子寿是他的兄长,给做个见证,咱们到时候得定个彩头。”
张九龄面带微笑,一副稳重的样子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时酒肆里来了几个卖笑的粉头,薛崇训兴致很高正要叫过来弹唱两曲下酒,蒙小雨却道:“郎君要听曲何必花那冤枉钱,难道我唱的不好么?”
此话一说,张家兄弟二人才恍然明白原来跟着薛崇训的小娘是个家养的歌妓,他们的脸上顿时露出意外的表情。
薛崇训愣了愣道:“那成,你给唱一曲。”蒙小雨笑吟吟地起身施了一礼:“诸位想听什么曲?”
张九龄道:“那首叫《青玉案》的长短句写得不错,就来那曲二位觉得如何?”
“成,就那首是最好的!”五郎看起来特别高兴。
侍立一旁的随从们自然很难明白为什么张五郎会莫名其妙地高兴,但薛崇训是很明白的:东风夜放花千树那词儿虽然是他抄的,但好歹是从薛崇训口中面世;张九龄不动声色地点了这词,显然是借机捧一下薛崇训。名士捧人也是这样不着痕迹,丝毫没有阿谀奉承之感,却能让人相当受用。自家的兄弟有靠拢一个阵营的意思,以后就能多个自己人,张五郎当然十分高兴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杯盏交错中歌舞升平,热闹的酒肆里宾朋满座,蒙小雨一唱起来很快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一曲罢酒客们便大声“好、好……”地起哄起来。蒙小雨曾是青楼里排得上号的名角,几岁开始就学乐器,水准自然甩酒肆中业余卖唱者几条街,一时就让大伙觉得其他歌妓唱得都不好听了。
很快店小二就过来说:“那边一桌的人想请小娘子过去助个兴,几位客官可否卖个面子……酬金自然不会小气的。”
薛崇训语气生硬道:“这是咱们家的人,不借。”
那边喝酒的人或许听见了他的话,一个少年郎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生气地用手指指过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打听打听咱们的名头?”
小二也帮着小声道:“他们来头可不小呢,几位就算不想结交也犯不着招惹。”
薛崇训回顾左右笑道:“来头不小呢!”
张五郎喝了酒就没平常那么拘谨了,顿时“哈哈”大笑笑得前仆后仰……听起来确实显得有点嚣张了。旁桌站起来的那个少年的脸顿时涨红,怒不可遏地离开座位大步走了过来盯着张五郎冷冷道:“什么如此好笑?”
“这位小兄弟勿怪,我忽然忍不住想笑,在酒肆中笑笑没犯法吧?”张五郎乐道。
第五十章 斯文
这家酒肆看来有些年头了,临街木栏杆上刷的漆褪色脱落了小半,墙壁上的积垢也不少,角落里还能看见有人在上面涂鸦的诗词,和某某到此一游之类的痕迹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顾客确是不少店里闹哄哄的坐满了人,丝竹之声与猜拳行酒的吆喝声夹杂在一块儿就如闹市一般。
人多嘴杂之地偶有口角之事也就见怪不怪,于是薛崇训这桌旁边来了个怒气腾腾的儿郎时酒肆中的人依旧各玩各的没理他们,只有附近的好事者才兴致勃勃地旁观热闹。
坐在酒桌旁的薛崇训等几个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更是激怒了少年郎,他感觉自己被人蔑视了。张五郎起先嘲笑别人,现在依然没有收住笑容,少年的脸色越来越红怒不可遏。
这时张九龄看了一眼五郎道:“既非利害之事,贤弟收敛一些给人个台阶下,要是在酒肆中斗殴起来岂不有辱斯文遭人笑话?”
张五郎看了一眼犹自喝酒的薛崇训,也觉得街头斗殴太损他的身份了,当下便笑嘻嘻地抱拳道:“这位小兄弟实在年轻气盛,咱们也不计较,坐下来喝一杯和解了如何?”
却不料那少年不仅不领情,还“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叫小娘子给咱们好好唱一曲便罢!”
五郎乐道:“嘿!咱们让一步,这厮以为好欺负,倒瞪鼻子上脸啦。”
张九龄也气愤道:“愿意不愿意是别人家的事,哪条律法规矩说你是对的?不知天高地厚,敢情你家强到可以和整个天下作对的地步了!”
周围的食客也纷纷声援张九龄,指责那少年好不讲理。少年左右看了看怒道:“惹恼了我,就得让小娘子过去赔不是!”说罢手一挥把酒桌上的杯盏碗筷给掀掉一堆“叮叮当当”地摔在地上。
店家小二一看忙跑过来道:“摔破的东西可得赔了钱才能走。”
一番动静之后那边一桌和少年在一起的几个汉子也起身走了过来,一起站在面前。附近那些食客一瞧可能要打架了都纷纷放下筷子站到墙边上兴致勃勃地围观。不一会掌柜的也跑过来说好话:“好说好说,大伙都各自退一步,本是高兴的日子何苦斗那闲气……”
这时少年那边一个年长的汉子也轻轻说道:“没什么大事就别惹是生非,算了罢。”
少年见薛崇训等人全都坐在那里爱理不理的样子,何曾在外头受过这般气,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桌面一掀顿时一片狼藉。就在这时薛崇训旁边的一个穿麻衣的侍卫一脚踢了过去将那少年踢翻在地,痛叫一声后便听得他喊道:“敢打我?给我往死里打!”
那帮人一瞧已经动手了,立刻就扑将上来。薛崇训身边除了三娘只有两三个侍卫,可都是豪门家精挑细选的爪牙身手不错,以少斗多打成一团。一时间酒肆中乱作一团有的食客趁乱没结账就溜掉了,有的在一旁看热闹,桌子板凳倒地许多盘子酒壶摔碎无数狼藉非常。打骂声中听得掌柜的嚷嚷道:“赶紧到坊前叫官差过来!”
拳脚乒碰地乱斗了一会,一个汉子见薛崇训还坐在那里没事似的用手帕在擦身上的酒水,便一个箭步冲将上来顺手便是一巴掌横扇而来,却不料忽见冷光一闪一柄短剑出现在前面,汉子的手已是收不住来势直接打到了剑尖上,“噗哧”一下弄个对穿顿时鲜血直流,“啊……”地一声惨叫,惊动了周围打斗的人。大伙见了血都惊讶起来,掌柜的更是紧张地大喊道:“要闹出人命了!”
有人说道:“你们竟然动兵器?”
薛崇训见状也不责怪三娘,反而笑道:“现在倒好不用再打了,等官府的人来吧。”
对方年长者拉住鼻青脸肿的少年道:“别急,他们当众用兵器伤人,捕快抓进牢里有的受。”
过得一会果然见着一队官差被叫到了酒肆,领头的捕头进来左右一瞧凭经验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当下便问道:“谁伤的人?”
少年指了指三娘道:“那半男不女的干的!”
三娘顿时面有怒色,脸白得吓人。薛崇训不由得打量了一下三娘,她那打扮确实缺少女人味,素颜连一点胭脂都没用更别说服饰了,心下一阵好笑。
捕头下令道:“将伤人者捉拿;掌柜的瞧瞧损失的物什价值几何;其他人随我到万年县馆走一遭,自有明公断案。”
客官们议论纷纷,大抵还是觉得这捕头处理得当。一开始是那少年横行霸道显然不对,可后来另一边用剑把人的手伤成那样废了怎办?反正两边都得受罚才对。
薛崇训的侍卫转头看着他,觉得王爷恐怕是不愿意跑官府一遭的,薛崇训看了一眼张九龄却大方道:“我没意见,咱们到大堂上说事。既然朝廷定了王法规矩,众目睽睽之下也得以身示范不是?”
不料那惹事的少年愤愤道:“叫万年县令处置妥当后给我爹禀报结果罢,本人恕不奉陪!”
围观的人小声道:“这郎君有后台,事儿不好办哩。”
有个官差也认出了那少年沉声道:“李家的四公子。”
他正待要走时,薛崇训的脾气却耗得差不多了,生气道:“哪里去?我看你得到局子里吃点苦头,让你爹来取人比较好。”
话音刚落俩侍卫就冲将上去拿人,那边的汉子忙操起板凳,看样子又要开打。捕快忽然喝道:“住手!”公差们提着棍子腰刀拦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掏出一块腰牌道:“拿去给你们当头的瞧瞧,是否认得此物。”
捕头接过去皱眉翻开了一番愕然对旁边的人道:“内厂?”转头看了一眼薛崇训疑惑道:“您莫不是晋……”
薛崇训打断了他的话道:“到底是长安的捕快对业内很熟悉嘛,现在我可以拿人么?”
“他真是?”捕头左右看了看,又埋头瞧了瞧手上的腰牌皱眉道,“这事儿我管不了的,回去禀报明公,走了。”
一声令下公差们丢下烂摊子走得精光,众人顿时哗然觉得这事儿十分奇怪。少年那边有人拉了拉他低声说道:“先离开此地为好。”不料那掌柜带了小二等人拦着要赔损失的东西。
薛崇训初时还挺顾及身份的,一番折腾之后露出了本性,回头对蒙小雨说道:“这厮莫名其妙地调戏你,我拿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蒙小雨笑嘻嘻地说道:“好啊,给他点教训吓吓他,免得没事就欺负老百姓。”她天真地以为不过是找他老子来骂一顿了事,一般人家的儿子闯了祸不都是被父母管教一通么。
这时薛崇训便冷冷道:“将那厮拿回去,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张五郎兄弟等人的脸色都是一沉,倒是对方那些人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当别人说着玩的,自然拦着不让人动他们的公子。
就在这时上去的三个侍卫忽然拔出障刀来了,众人都是“啊”地一声,走在前头的侍卫二话不说提刀便砍,一个汉子手捂着脸惨叫出来,鲜血飞溅,打架那会还敢看热闹的人顿时惊慌起来,“杀人啦!”人群奔逃乱作一团。
一个汉子见状急忙拉了少年就走,侍卫们已冲将过去在汉子的背上砍了一刀一脚将少年踢倒在地,冲将上去把他按翻,脸被按在地板上大叫。其他人顿时作鸟兽散向外跑掉了。
“带走。”薛崇训下令道,然后起身便要离开。蒙小雨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血迹,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到门口时,只见掌柜的和小二躲在柜台后面发颤完全不敢阻挡。薛崇训站定之后埋头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些青纸出来放在柜台上道:“到钱庄能换财物,和银票差不多,算是赔偿铺子里的损失。”
“是……是,多谢客官……”掌柜的唯唯诺诺道。
小二脱口道:“好像是冥币……”
“住嘴!”掌柜的骂了一声。
那被抓的少年挣扎了几下骂骂咧咧的还不低头,一个侍卫从地上捡起一块脏兮兮的毛巾堵进了他的嘴。
一行人出得门来,薛崇训对张九龄抱拳道:“不期遇到一帮恃强凌弱的无赖,真是有辱斯文。”
那少年听罢眼神无辜极了。
张九龄不置可否地回了一礼,一旁的五郎却笑道:“薛郎本欲斯文的……”
薛崇训见张九龄没说好歹,情知他不是唯心奉承的人,便强辩道:“方俞忠是亲王国尉,属于朝廷官吏,这些人妨碍公务也就罢了竟然殴打侍卫,还有王法吗?此事咱们定然按照律处置。”
这时庞二把马车赶了过来,薛崇训邀张家兄弟同行,张五郎道:“家兄暂住在我家,咱们得往南走……要不叫人把这厮带回去,薛郎到蔽舍再饮几盏尽个兴如何?”
薛崇训道:“既然五郎相邀,那便一起罢。”说罢请张九龄和五郎上他的马车,三娘只得骑马随行。
身后的酒肆里仍然一团乱,只见郎中已经被人拉着急匆匆地赶去了,受伤了两个人,还有一个脸部中刀不知是死是活,薛崇训这帮人却丢下烂摊子完全不管。
第五十一章 无心
几个人在张五郎家喝酒,五郎的妻子蔡氏亲自下厨还到席间喝了两杯。薛崇训早把白天那事儿给抛诸脑外了,尽兴至深夜,因时间太晚了便在张五郎家歇了一碗,次日早晨方归。
他先到亲王国书房内走了一趟,翻看昨日传来的书信公文,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但有一份替儿子请罪的信让薛崇训想起昨日在酒肆打架的事来了。他没看内容就瞧了一眼开头“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李仁厚”,心道怪不得儿子那么嚣张呢,原来是察院的人,除了平头老百姓就算中下级官僚也怕得罪他啊。
薛崇训转头一看砚台上正好搁着一支笔,便随手提起来写道:子不教父之过。然后写了张条子贴上面:过得三五日将内厂姓李的人放了。
写罢薛崇训又大致瞧了一眼其他东西,拿起一本署名张说的册子,便离开了亲王国。那书册上的名字《绿衣使者传》,好像是一本唐传奇一类的小说书,作者居然是中书令张说,所以薛崇训便想看看了……张说这老小子居然会写小说。
醒酒之后有点头疼,薛崇训便在听雨湖畔的草堂里坐下看起张说写的小说来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来休息眼睛时便眺望听雨湖周围的景色,随口诵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不料这时身后一个声音道:“薛郎挺有雅兴呀。”
薛崇训回头一看,只见宇文姬正提着个药箱子走来,应该是去给新来的蛮女疗伤回来。她将药箱搁在一个石凳子上,然后拉住薛崇训:“你这么有空,给我讲西游记。”
“你咋那么爱听故事呢?西游记差不多讲完了啊。”薛崇训一面说一面低头一看石桌上的唐传奇,便随手拿了起来递过去,“新鲜出炉的故事书,你拿去看罢,现在外面买不到的。”
宇文姬不悦:“我不看,就喜欢听你说。”
薛崇训无奈,只得坐下来给她讲刚刚看的故事,张说收集描写成书的《绿衣使者传》。长安豪民杨崇义为妻刘氏及其情夫谋杀,因作案手段高明没人知道,后来因堂前架上鹦鹉告发,始得破案,朝廷因封鹦鹉为绿衣使者。
这故事在薛崇训看来也就那样没啥稀奇的,他刚看一小半在书中出现了堂前鹦鹉,后面还没看自己猜出来的故事发展……但此时的人们却觉得很离奇新鲜,宇文姬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料情节太短,宇文姬意犹未尽拉住薛崇训的袖子非得继续讲才行。薛崇训苦着脸道:“我不是说书先生没有那么多逸闻趣事可讲啊,你干嘛不去茶肆听说唱?”
宇文姬笑道:“不是薛仁贵就是一枝花没意思,还是郎君讲的好听,孙猴子喜欢白骨精多有意思啊,再给说一个嘛。”
“原来你喜欢妖精妖怪谈情说爱……”薛崇训沉吟片刻一拍大腿道,“有了,《白蛇传》。”
宇文姬大喜,忙坐正了双手撑着下巴,睁着一双杏花眼认真地看着薛崇训,生怕漏过了一个字。
薛崇训只得一边回忆一边将起来,但是很多情节他记不清楚只得临时胡编乱造,结果讲着讲着让许仙把青蛇也收进后宫了,和原作的意境大相径庭。后来宇文孝还问:“许仙喜欢白蛇多一点还是青蛇多一点?”让薛崇训十分汗颜。
闲扯到了中午,薛崇训停下来时忽然发现亭子后面站着十几个丫鬟也在那里听呢,地上放着洗过的衣服、木桶、铜盆等物。
……
满院子的女人都时常提起薛崇训,就连新来的两个蛮女也同样如此,不过她们是在想办法让薛崇训帮助其父母。
她们住的这别院在种在听雨湖周围的桃花林边缘,虽然地方不大却是幽静雅致,内部摆设也不错。每日有奴婢来打扫,送来各种味道鲜美的佳肴,还有丝、绢等做衣服的料子。
可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却没让她们快活起来,每次小蛮喂大蛮吃东西时,大蛮便哭个不停。
这会儿身作白裙的小蛮用筷子夹了一块肉喂在大蛮嘴里时,她又垂下泪来,忍住没哭出声低头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菜?”
小蛮道:“听说叫‘无心炙’。”
大蛮顿时大哭:“父母兄弟在家受苦惶惶不可终日,我却在这里吃着‘无心炙’。”
“名字不是这个意思……”小蛮怕她吃不下东西对伤势有害,忙说道,“听跟着送饭的小娘过来的裴娘说过这名字的来源,说是大唐有个当官的有一次行猎郊外吃到村民所制的肉食大加赞赏,回来后就大肆推广,因为是无心之下得到了美食,就取名叫‘无心炙’。此无心非彼无心,姐姐不要多心,多吃点养好伤是正事。”
乌衣大蛮呆坐着沉思了一阵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道:“那日晋王过来说起国家大事无能为力,肯定只是个借口。之前我就听张家的说晋王在朝里一言九鼎,还有很多人怀疑他会自己做皇帝。不信这样一个人对南边一个小地方的事都做不了主,妹妹看这个院子虽小竟比南诏头人住的地方还好……而且要是真如晋王所说无能为力,那张家的为什么要把我们送过来?张家的是人精什么都明白,头人什么事也要先问他的。”
小蛮道:“姐姐说得不错,晋王不愿意帮我们,肯定是认为为了我们两个女子不值得,这才是缘由。这也怪不得他,他对我们也算好的了,比南诏人强得多。”
大蛮想了想道:“得用个法子……我现在伤还没好,事情得让妹妹来办。”说罢靠了过去在小蛮的耳边小声说了一阵。
“有用么?”小蛮怔怔地问道。
乌衣大蛮道:“事在人为,现在只能这样了,万一不行只有硬着头皮说到做到去地下陪亲人,省得在这里成日受煎熬,这些佳肴比吃毒药还让人难受。妹妹害怕么?”
小蛮瞪着大眼睛认真地说道:“不怕。”
就在这时,听得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大蛮便把食指放在嘴唇上道:“有人来了。”小蛮便起身把脑袋够到窗户上看了一眼回头道:“晋王!”
大蛮忙站了起来往里间走:“一会就说我睡下了,他见我有伤不便对你动手动脚,回避一下反而好。”
过得一会果见薛崇训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问道:“大蛮呢?”
白裙少女屈膝先作了一礼道:“姐姐睡下了,要不我去叫她起来见王爷。”
“不用了,让她多休息休息也好。”薛崇训摆摆手道,“我起先碰到了宇文姬,她说你姐姐并无大碍,只需勤换敷药避免伤口恶化便能养好,你无须太过担忧……你和府上的其他人一样叫我郎君就行,王爷那是外面的人叫的。”
“多谢郎君挂心。”小蛮乖巧地说了一声,她的口音虽然有剑南口音带着一股子特别的味儿,听着却是舒服。
薛崇训用不经意的眼神观赏了一番小蛮的脸蛋,完全没有胭脂水粉就像清泉一般干净,只有细细的黛眉好像修剪过一点,紧致细嫩的皮肤完全是本色带着青春的纯净,年轻小娘子确实好呢。居在长安就能坐收数千里之遥的异域美女,薛崇训对张建成的礼物感到很满意,就是被那厮砍了大蛮一只手有点遗憾。
这时小蛮红着脸忸怩地说道:“郎君来看我们两回了,难道不想见识一番南国的风情么?”
薛崇训怔了怔,不小心“咕噜”一声吞了一口口水。
小蛮又走近了两步小声道:“我们不到十岁就被南诏头人收养了,教养我们的人是南诏名气最大的巫女,不仅教了许多本事,还常年食用特别的草药。如今成了郎君的人只有你能品尝其中滋味……”她一面说一面扭了一下柔软的细腰,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向下抚摸,划出一道玲珑起伏的线条。
见薛崇训还瞪着眼睛站在那里没动,小蛮便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后腰上,贴了过来扬起头吐气如兰。薛崇训顿觉她那身子柔软无骨,虽然不似唐人女子一般丰腴却是别有一番纤细温软的滋味。
“现在我是郎君的了,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哦。”小蛮的声音十分诱人。
大白天的刚刚午后但不影响薛崇训的欲望升起。环境也十分幽静,偶尔有一阵鸟雀的鸣唱,窗外的阳光在地面上印出一道屋檐的轮廓影子。
薛崇训低头看了一眼小蛮那未到膝盖的短裙,不禁伸手摸到了她光溜溜的大腿上,仿佛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青春的弹性活力。小蛮自然毫无抗拒之意,连汉人女子常有的半推半就都没有,显然蛮女非婉约派而是热情派的,用各种细微的动作热情地迎合着。
从银牙轻咬下唇的动作、抚摸着薛崇训胸膛的指尖,到鼻息的微微喘息、散发着清幽异香的味道,无一不撩拨着他的神经……
第五十二章 要挟
不数日安南都护府的六百里加急边报到达了长安,南诏出兵进攻河蛮诸部。显然皮逻格在张建成还未到达长安之时就在准备战争了,派遣谋臣到唐廷只是为了争取用兵的合法性。
时安南都护府的长官是个宦官名叫杨思勖,因发生的战争是蛮族内斗并未号称反叛大唐,他便按兵不动,只将状况加急报到长安等待朝廷诏令。杨思勖以前是倾李三郎的宦官,所以在政变后就被发配边疆。可这宦官一点都不孬,先后平定了安南、五溪、邕州、泷州等地的叛乱,屡立战功,数年之内就凭借功劳升为安南都护。唐代没有宦官不准做官的祖制,杨思勖的官职是正二八经的朝廷命官。
太平公主得到消息后十分震怒,立刻召见南诏使者张建成质问……侵略已经发生,张建成还能怎么狡辩,只得唯唯诺诺被臭骂了一顿。
唐廷立刻召集大臣商议应对之计。按照薛崇训提出的对外国策基本原则是保持周边分裂成小块避免他们兼并坐大,而河蛮诸部赢弱显然不是南诏兵的对手,如果唐廷不干涉被那么河蛮诸部被兼并只是迟早的事,显然皮逻格发动战争违背了唐廷的对外国策。粗略看来唐朝应该出兵干涉,但朝里却出现分歧。
支持杨思勖率兵西出讨伐南诏的大臣的理由便是薛崇训提出的既定国策;反对者却认为现在已近五月间,离秋高马肥的季节只剩两三个月,军事行动所需的财力、物力应尽可能地用在“防秋”上,不宜对南诏用兵,最有利的办法反而是顺水推舟封皮逻格河蛮之地,命其在南方牵制吐蕃。
防秋是中原帝国最常见的军事动员,每到秋季游牧民族的马长了膘最利于战争,所以那个季节常常是战争多发时期,唐朝也不例外每年秋季都会下令边关各军加强戒备,防止游牧民族袭扰。(史上安史之乱后的军阀割据,中央无力对付藩镇,也有大部分兵力用于防备吐蕃等游牧民族秋季袭扰的原因。)
现在要防备的最大敌人就是吐蕃,吐蕃一直垂涎河陇之地,无一刻能忍受那片水草肥美之地的诱惑。除此之外北方许多游牧少民也可能会南下袭扰,虽然现在几乎所有的蛮夷都已臣服,但南下抢劫对喜欢游猎的部落来说是很平常的事,南下袭扰很难完全避免。
朝廷大臣在太平公主各执一词,分别引用以前的一些战例和典籍的理论来阐述自己的政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难以决断。
就在这时薛崇训站出来力排众议,他完全就没有那么多理由,主要古书读得少实在没法引经据典,只说道:“国策必须有延续性,决不能朝令夕改。南诏未经朝廷同意擅自用兵,必须受到惩罚!可下诏五诏出兵协助杨思勖,以安南都护之兵出击南诏,命令杨思勖两月之内俘杀皮逻格以儆效尤。速战速决结束南方战事,在秋季集中力量对付北方、西北各敌。”
薛崇训一表态大家都不说什么了,因为这段时间他们母子俩十分融洽。太平公主要修华清池薛崇训举双手赞成;薛崇训要变法太平公主也是毫不犹豫地支持。现在这事儿估计太平也会站在这边。
果然太平公主从容道:“我觉得崇训言之有理,杨思勖善用兵,数次轻而易举地在丛林瘴气之地击败了蛮族叛乱,这次也应该可以速战速决。立刻下诏杨思勖出兵惩罚南诏,并查明河蛮诸部是否有勾结吐蕃的证据,如皮逻格上书所言确凿,一并惩戒河蛮各首领,押解长安问罪!”
大殿上的众臣不管赞不赞成的,此时都只得一起高呼:“殿下英明!”
……薛崇训在庙堂上的立场毫无犹豫,回到家后面对那大蛮小蛮两个少女就没那么自在了。那日他尝了小蛮的滋味,确实是爱不释手十分喜欢,可是在国家大事上依然没有动摇。
很快俩少女也得知了事情的动向,本来这种大事她们是不太可能听说的,但张建成把她们当作了最后的棋子。
在南疆急报到达长安后,张建成所在的行馆就被唐朝官吏管制了,随时都有人监视。张建成由此待遇得出设想:唐廷肯定对南诏不满意欲动兵。于是他便写了一封书信缚在一只小貂身上放将出来,那只小貂很有灵气能找到大蛮小蛮,在晚上放出去之后跑得还快不容易被人抓住。晋王府的侍卫能防住人,却防不住冷不丁钻出来的这只小东西,它钻洞爬墙跑进了晋王府内宅,直奔熟悉的主人去了。
俩少女看了书信之后十分担心,第二天一早就跑去找薛崇训哭诉。
薛崇训并不愿意对她们太凶,只得努力解释道:“张建成还没到达长安时,皮逻格已经开始对河蛮诸部动手了。也就是说无论朝廷答应不答应,他们已经准备吞并眼中的肥肉,要把你们的族人全部变成奴隶。现在朝廷如果不插手,迟早就是如此结果,你们希望知道那么多无辜的河蛮族人被人鱼肉杀戮?”他叹了一口气道:“世道便是弱肉强食,你们既然可以逃离那野蛮之地,何不安安生生在此过自己的日子?不接触那些尔虞我诈,世间不是还有很多美好的事么?”
小蛮哭道:“如果不是家人被牵连进去,我们也不愿意想那些残忍的事,可是……”
薛崇训好言道:“现在没办法了,等杨思勖抓了皮逻格等人到长安,连同张建成等一起斩首,给你们报仇雪恨好不?”
“父母兄弟都惨死了,我们还有什么脸苟活在世?报仇也换不回他们的性命。”
薛崇训的耐心被磨得差不多了,翻脸冷冷道:“你是在以死要挟我?”
大蛮见薛崇训的脸色变了,急忙拉着妹妹跪倒在前道:“奴儿们不敢,只是恳求郎君看在我们尽心服侍的份上,救家人一命。天下人都知道郎君能耐很大,您就帮帮他们吧。”
“诏令都快马发往安南府了,难道要追回来?”薛崇训没好气地拂袖而去。
他以为俩女人只是不识大体哭闹一阵就没事了,不料第二天就突然听说她们跳了湖。薛崇训怎一个心烦了得,生气之下心道死了就作罢,不就是俩刚认识的少女么,长得漂亮点而已。
但他脑中又浮现出小蛮和自己浓情蜜意的时候,把最珍贵的东西都奉献给自己了,而且想方设计地迎合……而自己给了她们什么?他越想越觉得于心不忍,便急忙跑到听雨湖去瞧瞧。
两个湿淋淋的少女已经被捞上岸,正放在草堂里面,宇文姬在那里施救,还有一些奴婢围着打下手。
薛崇训走过去问道:“能救活么?”
宇文姬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目光让薛崇训心下有些难受。他心道:幸好过来表示了一下温情的态度,否则真让人寒心。
宇文姬冷冷道:“小蛮已经断气了,纵是神仙也没法给死人续命,大蛮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怎么?”薛崇训愕然。
“妹妹都死了,救活了她迟早也会跟着去,人真想死谁拦得住?”
薛崇训忙道:“救活了再说,能活一个是一个。”
只见大蛮身前一摊水渍,肚子里的水好像已经给弄了出来,宇文姬用针刺了几个穴道,没一会她便悠悠苏醒却目光呆滞。宇文姬道:“淹了水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不过她的右手伤口泡了生水谨防恶化,得马上换药。”
薛崇训呆站在那里,心下十分郁闷:好好的两个双胞胎美少女,现在只剩一个而且还是残废,难道是老子的错?他便下令道:“好生照料大蛮,拿人看着别让她再寻短了。”
他有些怜惜大蛮小蛮,可她们再好也比不上宇文姬,毕竟日久生情宇文姬对薛崇训重要得多。待她做完事离开时,薛崇训便急忙追了上去说道:“真不是我待她们不好才自尽的。”
宇文姬一向心善,见不得这种事,于是没有搭理他犹自快步走着。薛崇训拉住她的手臂道:“南诏人抓了她家里的人,逼迫她们如果朝廷不默认皮逻格的侵略便处死那些人。你说我食国家俸禄,岂能为了俩女子坏社稷大事?”
宇文姬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道:“你真是个大公无私的人,我得说你办得好呢……对了,刚认识你那会就应该知道你的,身为大唐官员当然应该铁面无私?”
薛崇训听明白她是在揶揄以前要挟她父亲的事儿,愕然道:“大蛮小蛮她们当然不愿意让自己的父母身首异处,但是从咱们来看,阻止南诏入侵河蛮诸部,可以避免成千上万的人免遭杀戮凌辱,是应该救一家人还是应该救千百家人?身在其位总是会面对如此抉择,你能怪我么?”
宇文姬皱眉道:“只凭你一张嘴说坏事都能说成好事,没骗我?”
薛崇训厚颜道:“我和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感情,怎么敢随便骗你,事情来龙去脉你不是迟早能清楚的么?”
其实他心里的想法是:那边的地盘上死一家人或死一千家人关我鸟事,不过这样办对自己所在的集团更有利罢了。
第五十三章 杨公
活下来的大蛮之后并未寻死,大概是死过一次的人很难有勇气进行第二次,可是她却把院子里的丫头们吓惨了。因为她会每日轮流换曳地乌衣和白色短裙,每当穿白裙的那天就说自己是小蛮……负责看着她的丫头以为是鬼上身。她们把事儿禀报给孙氏,孙氏也没法,请了一个道士进来驱鬼安抚人心,但大蛮还是那样。
……
安南都护府设在交州,距离南诏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南国山高林密道路崎岖出击困难。都护杨思勖接到两个月内解决战争的诏令后感到时间紧迫,不敢怠慢立刻便整兵进发。
唐兵在安南主要聚集在交州军镇,要动员集结出动比较迅速,无奈五诏援兵聚拢缓慢。杨思勖便约各少民盟军在南诏边境缅寨汇合,先率两千步骑向西而去。他一面号令各部落增援,一面写信到南诏大寨给皮逻格通牒。
书信中要求皮逻格两件事:立刻停止对河蛮部落的非法攻击,放下兵器对唐朝官吏投降;缚皮逻格到唐军军营,送长安问罪。否则便开战。
这种条件皮逻格当然不可能接受,自己主动去做阶下囚不是脑子有毛病么,现在他还掌握着南诏的军政大权,他不同意条件看来战争没法避免。实际上杨思勖率军刚进入南诏地盘就不断面临小股袭扰,敌兵凭借对丛林的熟悉优势对唐军将士造成了略微损失。
五诏援兵还没到,唐军在野外毫无优势,幸好带了不少当地的亲唐的向导否则行军减员更众。唐各正规军的主要对手北方游牧民族,骑兵是比较强的,但是在南方这种地形下连块马球场大小的平地都难找,骑兵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反倒是那些神出鬼没的土著更适应环境。所以杨思勖率领的军队以战锋队重步兵为主战兵种,带了些骡马只用来驼粮草辎重,车辆是难以携带的。
行军依然分作三军,前锋开道多有熟悉当地情况的蛮兵,后军押送辎重和殿后,中军是唐兵主力由杨思勖亲自率领。
他是个宦官,但和大明宫内侍省里大多数宦官不太一样,一点也不显得娘气;和高力士那样五大三粗的宦官豪杰也不相似。杨思勖又黑又瘦,在南边晒了几年就更黑了,其貌不扬还有一双小眼睛,目光有神但会叫人感到恶寒。这厮心狠手辣在南国出了名,平叛的时候常常干杀俘和滥杀无辜等事,只因打了胜仗才没御史给他找不痛快。
此时他正骑在马上拿着水壶仰头猛灌,一脸都是汗水,皱着眉头问道:“缅寨还有多远?”
“祗十余里地了。”
杨思勖点点头,仰头看了一下头上的树荫,树叶把毒辣的阳光遮挡了大半,路上印着斑斓的阳光和树影,但还是很热。路面和树木树荫仿佛组成了一个大蒸笼一般,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更难受的是为了防备沿路的骚扰偷袭将士们还得穿着盔甲行军。
道路两边有些蛮兵警戒,一面走一面注意着林子里的异动;中央是大量步兵队列,虽然队伍仍然保持着形状,可大伙儿一个个无精打采连说话声都很少……一个字:热。身披盔甲的人们感觉身上的铁片都被烤红了一样,没人的里衬是干的,全被汗水湿透了。
杨思勖大声喊道:“传令下去,在水壶里放一些盐,不然人受不了。”
后面一个将领纳闷地问道:“杨公,放盐不是更渴么?”
杨思勖只凭几年在南方作战的经验,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想想终于说道:“汗水是咸的,出多了汗就要在水里放盐。”
就在这时,一匹马沿着路反方向跑了过来,跑到杨思勖的马前停下,从马上跳将下来单膝跪倒道:“禀杨公,前锋遭遇伏击!路上有坑,敌兵从树林中冲出来,人数甚众。”
“停止前进!”杨思勖喊了一声。
一个将领策马上前道:“末将愿率部速去增援。”
杨思勖沉吟片刻道:“可能只是佯攻,等等再看李大有顶不住了会再派人来。”
话音刚落,后面又有一骑奔来,急道:“报!敌兵骤出攻击后军!”
“粮草辎重才是他们的真正图谋,速去增援!”杨思勖下令道,“传令杨猛,失了粮草提头来见!”
“是。”
杨猛是杨思勖的干儿子,并不是个宦官,正好姓杨又出身寒微,干脆认杨思勖做干爹,一向很得杨思勖的重用被他视为左右臂膀。
中军援兵驰援过去时,只听得人喊马嘶已经杀将起来,有几匹马背上燃起了火正惊恐地四处乱奔。道路狭窄不利聚众作战,杨猛部除了中间有几股结阵的兵马,其他人都散在驮运物资的骡马中与冲来的敌人厮杀。那些蛮人比披甲唐兵比起来身材矮小,身上也没有像样的装备甚至不像军队,但动作灵活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这时队伍中有人喊道:“援兵来了,杀!”
唐军士气大振在厮杀中一齐怒吼了一声,顿时有力拔大山一般的气概,怒声在山川之间回荡,是汉兵在远离家乡的遥远国度的呐喊。
中军援兵将帅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从崎岖不平的路上策马而来,后面是一个抗旗的士卒,旗帜上写一个大大的汉字:唐。
就在这时听得“镗”地一声,那将帅的头盔顿时歪在一边,一枚短小的箭矢弹到了地上。那将帅顾不得去扶头盔辨得来势,仰头一看只见树上有几个人影,当下便张弓搭箭“砰”地一声弦响,四旦弓重矢应声而去,片刻之后一声惨叫一个猴子一般的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跟上来的将士纷纷向那棵树上射箭,箭羽犹如一阵雨点一般飞将过去,上面的人纷纷中箭摔将下来。
援兵遂从道旁杀将过去,就在这时只见前面一个“血人”正挥舞两面斧头虎虎生风,不是杨猛是谁?只见那厮身高九尺壮得像山,打仗从来不用谋略诀窍就他名字里的一个字:猛。那两面大斧在他手里就如穿针弄线一般轻巧,碰到什么断什么,人的脑袋、胳膊、折断的兵器等在血花中乱飞无人能近身。他的背后还插着许多箭矢,但见一身钢甲南诏那种轻飘飘的箭矢恐怕是无力穿透的。
“杨兄,我来了!”
杨猛一抹脸上的血定睛一看,粗声喊道:“一起杀他个痛快!”
尸体遍地哀嚎遍野,山路上就跟一个屠宰场一般恐怖,南诏兵人数虽多却杀不过唐兵,这还没结阵,结阵之后战斗力比分散群架更甚。战了许久,路上林间留下无数的尸体作罢,敌兵总算是退却进了林中。唐兵无法深入密林追击,只得停战。
这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大唐万岁”,战绩面前中军士气高涨随后便举起兵器高呼道:“万岁……万岁……”地动山摇的喊声仿佛一支无形的追兵,围歼着退却到山林中的蛮兵的信心,给他们心灵上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中军稍作休息便开始收拾清点战场,兵员和粮草都损失不大,只是有几匹骡马背上的粮草缚在身上着火之后没法摆脱被烧死了。杨猛下令道:“把烧死的马和咱们的人埋了,猴子尸体就丢那别管了他们自己来埋,咱们还得跟上中军。”
挫败了一次规模较大的袭扰,一路上太平了许多。前锋遭遇的阻击果然是佯攻,没能击溃前锋兵,没一会就退了,众将纷纷赞叹杨公料敌如神。
三军继续前进,十余里地走到傍晚才靠近目标。前面有一条浅水河,山寨就在对面隐隐在望。六诏之地很少有城池,多数据点就是对面那种山寨,安南都护府交州城是座老城也不是蛮人修的,听说好像是汉武帝时灭了南越才修建的,后来只是在此基础上多番修葺而已。此时的南国仍然十分落后,还处在奴隶社会。
杨思勖爬上山坡看了一阵回顾众将道:“这座土寨,如果不是山高林密攻城器械难以运达,直接就可以给推平了。”
众将听罢一阵大笑。
杨思勖见天色将晚便下令道:“先扎营修整,明日一早开战,一天内破城。”
“末将等遵命!”大伙对于杨思勖的自信的话听得十分舒坦。
将士们便分工合作,有的伐木有的打桩就在河边上安营扎寨,南诏蛇虫较多还有各种烦人的毒,晚上人们便在营地周围点上篝火,在四处洒硫磺布置哨点,这才休息。河这边火光通明旗帜飘荡,想来对面的土寨中的人是压力很大。
杨思勖在帐篷中还没睡,命手下摆上文房四宝磨墨,他提起笔蘸了墨水沉思良久,便在纸上写道:安南都护杨思勖顿首,臣五月二十三日傍引军达缅寨,于次日晨击之,一日而拔。
陪坐在下首的干儿子杨猛问道:“干爹在写什么字?”
杨思勖便念了一遍,杨猛笑道:“还没打呢,干爹就把捷报都写好了。”
“明日取了此寨之后还有诸事烦扰,不如先写好了省得多此一举。”
第五十四章 山寨
红彤彤的太阳挂在树梢,鼓声号声中鸟雀惊飞,这荒蛮之地也难得有如此热闹的场面。成列的人马从河中淌水而过,来到对面的山寨前只数百步开外聚集。只见寨门紧闭敌兵毫无主动出击的迹象,唐兵便压到几百步的近处去了。渡河之后河岸近处地势稍低也比较平坦,但也是山丘起伏,众军便在凹凸不平的低矮树林和草丛中横向摆开阵营。
过得一会,一匹马驮着一个举旗的军士向寨门跑了过去,大喊道:“大唐安南都护杨公奉诏讨逆,开门投降可免一死!”
马在远处徘徊了一阵,忽见竹筑的箭楼上射下一箭来但没射中人马,那骑士便掉头策马而回,来到一座山丘前报道:“禀杨公,叛兵不肯投降。”
众将面露笑意,一个说道:“那只有开打了。”
杨思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仔细地看了一会那山寨的形势。此地地处几条水路交通的汇接点,看得出来是比较大人也挺多的寨子,远远能见到山上山下许多低矮的房屋竹楼,是蛮人聚居的要镇之一;但劣势也比较明显,方圆之内没有险要的山川,作为军镇之地稍嫌不足,而为货物集散之地交通便利。
饶是如此其防御也是易守难攻,三面环山山坡陡峭,只有寨门那里的进山口比较平坦同时也布有重兵防守,且在山谷前修了一道石墙墙上有工事犹如中原的城楼一般,左右修筑了好几个箭塔。但杨思勖昨晚自信地说一天拿下此地,将士们便不畏惧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显然只有正面进攻,而且正而攻之也符合宗主国的名正言顺,气势上占先。但见正对面那些箭楼和石墙上的人打扮五花八门,有穿乌布的、戴白头巾的,还有挂兽皮的,甚至不少人光着膀子裸露着晒黑的光鳅鳅上身……在唐军将士看来,这帮人简直都称不上是军队。
这时杨思勖一声令下,山丘下的将士们便抬着组装好的弩炮向前靠近了,到得射程之内停下摆开对准那几个箭楼。
不多一会便见弩炮的重矢纷纷飞了上去,上面还点着火,远远看去就想火箭一般又像流星,呼呼乱窜。
唐军的军械是周边乃至世界最精巧先进的东西,射程数百步,远远超出南诏兵器的射程,他们只有等着挨揍的份。弩炮覆射了许久,正中的石墙还好几乎完好无损,两旁的箭楼是木头和竹子构筑的东西,一番火烧火燎之下已燃气了熊熊大火,几团火燃烧起来和东边的太阳相映成辉。
“咚咚……”一阵鼓声之后,号角也三长五短地吹奏起来,摆在阵营前方的唐军战锋队敲起皮鼓整齐地向前推进了。各部的行动有条不紊,饶是在山地里队伍行军的脚步声也几乎整齐不乱。只见唐军这边的蛮人向导和少部盟军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显然在山区分散经济下很难得见到如此多人协同一致的场面。
几个战队护着数根巨木干缓缓靠近寨门,刀盾手顶着盾牌在前,弓弩手在后向墙上射箭掩护。蛮兵装备落后,连弓弩的射程也较唐兵相差一大截,虽然躲在墙后面有优势可射不着唐军弓弩手,只能攻击靠上来的刀盾手,用箭矢和石头招呼下来。一时间石墙上下箭矢石头滚木乱飞,不时还有人从墙上摔将下来。唐军的怒吼吆喝震天响,蛮兵也哇哇乱叫,两边打得火热。
这时忽然一罐油泼将下来,正好倒在门前的刀盾手的盾牌上,油汁飞溅流得到处都是。片刻之后便有许多火把陆续丢将出来,下面那团唐军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点燃了火,军士们的身上顿时“哄”地一声就燃烧起来,有的在墙下挥舞地扑打身上的大火,有的在地上乱滚,有的拿着东西在点燃的士卒身上扑打灭火。惨叫四起,一股糊臭在浓烟中弥散。前方的阵型一乱,墙上的箭矢石头砸将下来时防御就打了大折扣,不少人中箭,还有人被砸得头破血流捂着脑袋哇哇痛叫。
墙上穿出来一阵“嘎嘎……”的大笑,难听至极犹如鸭叫,还叽里呱啦地喊着什么唐人完全听不懂,但是明白不是什么好话。
众军大怒,一个战锋队的将领回头看道:“射生营干什么吃的!”
弓弩手们满脸大汗,对着墙上一通密集的覆射,这时又见一个光膀子蛮人抱起了一个瓦罐来到墙边。说是迟那时快,一个射手立刻放开手里的弓弦,箭羽应声而去正中那只瓦罐,“砰”地射破之后插在那货的脑门上。随即就有十几枝点火的火箭飞了过去,“哄”地一声墙头燃起了大火,唐军看着那些身上燃着火的人乱窜从墙头摔将下来,顿时也报复性地欢呼了一阵。
战锋队趁此机会将巨木抬到了门前,木头两边站满了人,“一二三……撞!”
“轰!轰!轰……”巨大的声音震得石墙几乎都要坍塌,尘土簌簌往下掉。墙上墙下的人忙着用远程兵器互殴,抬木头的唐军有人中箭受伤,马上就会补上去,前仆后继的勇气在怒吼中爆发。
撞了许久,忽然“哐”地一声,那厚重的木门竟然被撞破了一个洞,这样都没撞开?听得有人大喊道:“后面用大石头堵死了,蛮人是不打算出来的,怕是撞不开!”
一个将领跑到破洞那里往里面瞧,忽然从里面捅出一支削尖的竹子,将领慌忙躲闪可没避过,一个眼眶里顿时鲜血飞溅,他惨叫一声倒退几步捂住眼睛大叫道:“草你娘,老子的眼瞎了!”
“看见了什么?”
“大石头!”
有将帅大喊道:“退兵!撞不开回去拿梯子来攻!”
众军听罢忙转身乱糟糟地飞奔而逃,由于那门堵着也不用担心敌兵追出来掩杀,所以队正们也不管队伍跟着跑到远处才整队。撤退的样子是有些狼狈,墙上的蛮兵又是大笑又是欢呼,欢乐不已,仿佛已经打了胜仗似的。
几个将领回去单膝跪在杨思勖前面请罪,其中有个作眼睛上已经包上了纱布,看起来就像独眼龙海盗一样。
杨思勖听得他们的描述后道:“既然撞不开又未带其他器械,罪责不在尔等。”
“咱们拿了梯子继续攻!”
杨思勖淡然道:“爬墙太慢了,我另有杀手锏。来人,抬上来!”
过得一会儿便见两个军士抬着一个木桶走了上来,有人见状惊喜道:“原来是火药!”
杨思勖道:“石堡城之战时晋王薛郎以火药合毒物破铁刃之城,堪称奇袭之战。吾思南诏山寨多有奇险之地不便大兵出击,故备了火药以备不时之需,好在带得不少,现在正好试上一试将那城门给烧毁。”
第五十五章 妖法
一时的挫折并没能阻挡住唐军进攻的步伐,更多的人结阵开始向前推进。这次展开攻击阵营的人数千余,一副志在必得之势。在这种不甚开阔的崎岖之地看起来很是壮观,几个山坡上站满了人就如漫山遍野都是人一般,当然如果是在平原地区的大城外聚集这么点人不会有什么壮观的场面。
蛮兵的远程军械实在差得掉渣,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唐兵靠近城墙。他们还抬了一个大木桶放在城门口,放下就跑了。蛮兵一时没搞懂放个木桶在那里干甚,难道是要施以妖法?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只见远程有个神射手在地上的火堆上点燃了箭头,对准那木桶“嗖”地一箭射了过去,正中目标。
“轰!”突然一声巨响,真是大地都在摇晃。一道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各种碎片四散飞起,紧接着便是浓烟滚滚把整个城墙都笼罩起来。
就连唐兵这边的自己人都惊讶了,很多人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瞪着前方。
大家都知道火药烧起来挺猛的,有个炼丹的道士用火药“伏火”,结果把房顶都炸塌了;但人们并没见过一大桶火药炸起来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眼前的发生的事将大伙震得呆若木鸡。
城墙那边完全在浓烟里,烟雾久久不散,众人也不知道究竟炸掉城门没有……想来多半是经不起这么一炸的。
这次带头准备进攻的将领是杨思勖的干儿子杨猛,他也被爆炸惊得有些懵。旁边有人提议道:“这烟雾不知何时才能散去,要不要叫前面的人过去瞧瞧门开了没有?”
“娘的!别说门了,墙上的人怕都炸昏一半了,还等什么?”杨猛举起斧头暴喝道,“杀!”立刻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各将领也吆喝着前进,战锋队跟着开始向浓烟处推进。带头的杨猛哪管得许多,和亲兵马队一块脱离战锋队飞快地奔了进去。
杨猛第一个冲近城墙一瞧,哪里还有什么烧毁的城门?整截城墙都他妈塌了!几仗高的石墙就算是石头码的,被爆炸一震比地震还凶直接塌成了一堆乱石。石堆里还有一只手伸出来看上去分外诡异,估计墙倒之后被埋在里头的人不少。
马匹爬不上乱石堆,杨猛立刻翻身跳将下来提着两柄大斧头就往上爬,亲兵们见状也跟着爬了上去。杨猛到上面之后大喝一声,犹如老虎在咆哮一般,然后纵身一跳跳进寨子里,不料刚一着地感觉脚上软绵绵的然后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原来地上躺着一个还没死透的人,杨猛那身材从高处直接跳下来踏在人家的肚子上结果可想而知,屎尿和血都一起被踩了出来。
杨猛带着人继续往里冲,忽见前面有一群人呆在那里。那群过来增援的蛮兵目睹了刚才的爆炸,他们还没学会火药是什么玩意,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就吓傻了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巫术,别人都用巫术了,凡人还打什么?他们见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杨猛带人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吓得逃跑都省了,纷纷丢下各种兵器,扑通扑通地就跪倒在地哇哇乱叫。
旁边有个亲兵问道:“是蛮语,说了些啥?”
杨猛道:“好像是在诅咒我们不得好死?吗的!”说罢提着斧头便奔了上去,右板斧“呼”地一声向一个蛮人的脑袋上招呼去,“喀”地一声,半个脑袋飞了出去,脑浆血肉到处乱溅。后面的将士也冲了上去,跟着杨猛学冲进人群就乱砍。
本来放下兵器了的蛮兵,有的人又慌忙拾了起来。杨猛的前面一个脸上充满恐惧的蛮兵眼睁睁地看着斧头从天而降,急忙双手举起手里的硬木长矛去格挡,“砰”!长矛毫无悬念地断成两截,他的两只手各执半截向两边歪倒,中间血肉肠子流了一地。
惊慌失措的人哪里还有心思抵挡,连投降的勇气都没了,人们掉头就跑,还有的腿吓软了站在那里发抖等着挨刀。
有个逃奔的人不幸被杨猛追上,背上立刻挨了暴力的一脚,身体向前飞扑下去,“啊!”他刚一叫出来,嘴就啃在了地上,然后身体向前急速滑动时嘴就在地上啃了一长串“嗑嘣嗑嘣……”牙齿恐怕是掉光了,一张脸磨得血肉模糊就如一个丧尸一般。杨猛还不满意,追上去将其提了起来,双手用劲向上一甩,那人便斜飞上空中就像一只飞翔的小鸟一般,摔下来时却像一个麻袋一样“砰”地一声没了声息。
之后外面的战锋队步兵也进来了,依样画瓢跟着负责这次进攻的主将杨猛一起杀人,甭管抵抗没抵抗的见人就砍,也不管是士卒还是平民因为那些蛮兵的着装那个样子和平民也没区别,唐兵根本分不出来,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老百姓要是不呆在房子里出来乱晃显然是找死,当然呆屋子里可能被烧掉。
等都护杨思勖进寨之后,又是一身血的杨猛上来禀报军情:“城墙塌了之后,我便带着人马冲了进来,蛮兵们不知火药以为我们是用妖法,便一起跪在地上念念有词欲破我法。我便率军驱散,他们拿起兵器抵抗,被杀者无数。”
杨思勖一看满地的尸体,大部分的身体是背对着寨门的,显然是逃奔的时候被屠杀。他也没说什么,只道:“把寨主全家抓来斩首。下榜安民,抵抗王师者以谋逆论处,禁止骚扰无辜百姓。”
“是。”
这时旁边有个文官提醒道:“杨公,南诏地处六诏以南周边鲜有汉民,故他们大多不识得汉字,就连听也听不懂;而各部落的酋长多半会汉语,就算不会也有找会说的人做幕友。咱们这就把寨主的人给杀了,就没人能向当地百姓传达杨公的军令,反而与事不利。”
不料杨思勖这宦官居然说道:“蛮民不会汉语,难道是咱们的错?”
文官:“……”
那官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尽到自己的职责,便不禁苦口婆心地劝道:“南诏人本来较为亲唐,对汉人多有好感,咱们要是杀伐无辜太多定然激起蛮民的愤怒,非治边之道。朝廷下令安南都护府惩戒南诏,是为了维护天子诏令在羁州的权威,叫那些心怀不忠之众不敢藐视朝廷;用意绝非要与南诏人结怨。杨公不可不察也。”
杨思勖的口气缓解了一些,好言道:“你不知兵事,要是让将士们束手束脚进展便缓慢,如何能完成朝廷短短一月内俘杀皮逻格的诏令?明公勿忧,只要出兵便胜,其他小节朝廷定不会怪罪,蛮民更不敢胡来……咱们要是打不赢,对人再好都于事无用。”
文官叹息了一声,见杨思勖听不进去多说无益,便住口不言了。
杨思勖遂将组织武装抵抗唐朝军队的寨主及其他奴隶主抓了,以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的罪名将他们就地正法。然后占领了山寨,将军队驻扎在内,等待其他五诏的援兵在这里汇合。
他们并不看重五诏盟军认为战斗力太弱不堪使用,但等的是五诏运来支援的粮草。以战养战方是唐军出征的维持之道,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杨思勖要干的事是向当地占领区征税。
不料他的暴政引起了山寨蛮民的愤怒,刚刚驻扎两三天时间,每天都有唐军士兵遭到谋杀,多半是趁其中有人落单时下手。杨思勖等人对当地情况又不熟,连奴隶主也给杀了,根本查不出凶手。他震怒之下便立了一条规矩:十命抵一命。只要有一个唐兵遇害,在其遇害地点方圆最近的十个蛮民就要抵命。当天就有数十人被拉到空地上当众斩首。
等了几天总算陆续有几支五诏的人马增援来了,带来了杨思勖要求的粮草补给。这下他心里踏实了许多,补充后的粮草足够支撑整场战役。可是意外又发生了,补给刚刚送达的第一晚上就遭到了隐藏在寨子里的敌对残余袭击,那些人趁唐兵守卫不备之时下手,将粮草烧掉了一大半。
杨思勖立功心切一心想要完成太平公主的目标借以洗白自己的站位污点,结果多次被人找不痛快,他勃然大怒扬言要将肇事者碎尸万段!可是照样找不着对手藏在哪家……于是将山寨中的居民从家里赶出来,用极度恶劣的方法寻找烧粮草的人。他怒不可遏地说道:“叛贼残余定然藏于蛮民之中,给我指出来!否则包庇者与犯同罪!”
被赶到山谷中的那些蛮民别说指出叛贼了,连杨思勖的话都听不懂。好在六诏来往密切,各部落都是种姓相通的,蛮族援军中有人通晓汉语和各种蛮语,便将杨思勖的话翻译给了蛮民们听。
可是人群中依然无声无息没人站出来指认,这事儿恐怕很难有人干,背叛远在北方的唐廷和背叛族人相比,怎么做不是一目了然么?杨思勖愤怒地喝道:“宁可错杀也不轻饶!找不出叛贼就全部处死!”
众人一听脸色骤变。
第五十六章 趣谈
山谷里笼罩着淡淡的薄雾,薄雾中仿佛还夹杂着几日前没消散完的火药硝烟味和血腥味。杀戮并没有就此停下,野蛮也没有因礼仪而消退。宦官杨思勖一脸的阴婺与怒气,恐怕要发泄在此间的一群衣衫褴褛的蛮民身上。没有人怀疑他是否能下得起毒手屠城,战乱之地屠戮平民的事儿他不是第一个干,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随从行军的安南都护府录事参军之前见杨思勖听不进劝告,本打算不多废话的,但此时见其又要蛮干,终于忍不住再次站出来努力劝说。
杨思勖的愤怒无非是粮草被烧了许多,又找不到是谁干的,遂欲将山寨内的南诏人全部杀死抵罪。
录事并不认为主要过错在南诏人身上,言辞中多有埋怨杨思勖此前听不进谏言:“唐军初进山寨时杨公欲杀寨主及其他头领,我便劝过,不料杨公执意为之。如今怎么样,我们语言不通地理不熟,查几个罪犯都成问题,更别说治理这些蛮民。向使杨公安抚寨主等众恩威并济,用其控制蛮民,何以有今日之困?
……先前误用刑法已是不智,今若杨公将山寨之民尽数杀戮必酿大错也!朝臣获知此事后定然怪罪杨公不解朝廷用心,虽数百里长驱南诏大寨战功可嘉,又有何用?我与杨公共事数载,岂有相害之理?请明察决断。”
杨思勖经文官一提醒思量之下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怒气消了几分,但是粮草被烧又惩罚不了罪犯终是心有不甘,感觉下不了台,便问道:“而今如此计将安出?”
录事回顾了一番远远站着看戏的其他五诏援兵头领,低声道:“五诏蛮人出兵协同我大唐都护府,除了摄于诏令,所图者无非三样:奴隶、土地、财物。这些部落尚处于以奴隶事生产之时,各部头领的实力多以土地多寡奴隶数量为衡量,如果杨公将山寨之民赏给他们岂不是一时三鸟之策:既避免了咱们的暴虐嗜杀之名,又嘉奖了五诏出兵援助粮草之实,而且有寨中蛮民袭烧军粮的借口,对南诏人也是起到了惩戒的作用。何乐不为?”
杨思勖听罢息怒反笑:“何录事果然是老奸巨猾。”
录事愕然,对这个“夸奖”不置可否。
于是杨思勖采纳了录事参军的意见,将山寨之民尽数变为奴隶,交于五诏瓜分。修整两日之后便率各族联军一起向阳瓜州南诏大寨进发。
本来皮逻格如欲于唐军在阳瓜州决战的话可以动员上万的兵力,可惜他没有那个勇气和唐军正面为敌,更没有信心……就算数倍于敌也毫无胜算,在唐军的战争里可是经常有和数倍甚至十倍于己的敌人打仗的事儿。于是皮逻格放弃了在开阔地决战的机会,带着幕僚、奴隶主和精锐上山去了。
杨思勖率联军兵不血刃进入阳瓜州之后,搞清楚了皮逻格的去处,便率部来到山下。只见那大山高入云层地势险恶,山腰上的小路犹如盘蛇一般缠绕在上面……
有将领见状就郁闷地说道:“打这种仗真是折腾人,皮逻格要是不愿意下来死守在上面,别说半个月时间抓住他,就是打几个月死几千人也不一定攻得上去。”
却不料杨思勖笑道:“上兵伐谋,半月之内兵不血刃拿下此地。”
众将都好奇极了,大家对付南蛮不是怕他们能打,最恶心的就是这种事儿,打又不和你打,凭借险要地势和你耗……杨公不知有何妙策?
就在这时,忽然有军士禀报:“长安来信使了。”
杨思勖听罢急忙回营见来使。那人掏出一封书信道:“此非朝廷公文,乃晋王予杨公的私人信札,请过目。”
“什么?”杨思勖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急忙接了书信叫人好生款待来使。他虽然久在边关,但实质的身份是个宦官以前是混宫廷的人,对长安宫廷的事儿一直都很关注也最是看得明白。薛崇训在长安的权势,杨思勖太明白了!现在居然远在南疆也能收到薛崇训的私人书信,怎叫他不受宠若惊?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比在南疆浴血奋战打十场胜仗还管用,而且可以攀附当权者,免去提心吊胆的压力……杨思勖因政治站位错误被贬到南方之后可是一直胆颤心惊,生怕什么时候来个清算被赐毒酒。
要知道武则天时,多少屡立战功的骁勇善战之辈因为政治错误,死得跟狗一样的窝囊,杨思勖一个宦官更没有门楣底子要死更容易!
他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扯开信封,手指都在颤抖,祈祷是福不是祸吧!
只见上面寥寥数列字迹难看的字:悉闻捷报,又获趣谈,言杨公战前先书捷报置于衣中而后战,不失为一件趣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杨公之才令我生吐哺之爱,候早日战胜归来,我为你接风洗尘。
啥是吐哺之爱?杨思勖纳闷了一下,片刻之后回过味来应该出自“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句话。
他看完一张纸之后来不及看第二张,已是激动得“嘿嘿”直笑了,手足舞蹈的样子哪里还像一个头发花白五十出头的人?
部将见状也是愕然道:“杨公,是何喜事?”
“天大的喜事!”杨思勖把看完的一张信递给部将。过得一会大伙便纷纷高兴地呼道:“贺喜杨公高升!”
杨思勖叹道:“晋王真是国之栋梁,我等远在数千里之外,他亦能关心将士冷暖,真叫人感怀涕下。”
他说罢又看第二张信,上面写了一件“小事”,说是某某河蛮人是皮逻格的奴隶,叫杨思勖到达阳瓜州之后确认是否被杀。
杨思勖看罢立刻下令道:“立刻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全部人都去找!”
录事参军又谏言道:“我军兵临险恶山下,只有半月时间,不抓紧备战拿下酋长却去找一众奴隶,岂不是舍本逐末?”
杨思勖笑道:“我说老何啊,之前还夸你老奸巨猾,怎么这会儿犯糊涂了?”
录事皱眉道:“此话怎讲?”
杨思勖笑而不答,片刻之后左顾而言它道:“擒拿皮逻格何须兵马?一使者便可成也。”
录事也好奇起来:“杨公可有何妙计,不若与我等说说?”
“几日前何录事进言‘以蛮治蛮’之法,欲留下缅寨寨主及头领管治蛮民,我没有采纳以至诸事不顺。我细想之下何录事所言有一番道理,之后便举一反三想出了擒服皮逻格之策。如此说来,何录事也有一半功劳。”杨思勖侃侃而谈,“皮逻格及南诏奴隶主都在山上,可土地奴隶却在山下。只需一个使者上去与他们言明利害,如若不将皮逻格押解下山,便将南诏土地和奴隶与其他五诏瓜分了……哈哈,那些头领跟着皮逻格啥都没了,还跟他作甚?定然会叛乱帮咱们捉皮逻格下山!”
众将一听大呼妙计。杨思勖笑道:“山上的众南诏头领并不知道我一月内擒拿皮逻格的事,在山上多呆一日就可能被多瓜分掉一部分土地财产,你们说是该南诏人慌还是咱们慌?”
何录事帮抱拳道:“全仗杨公神机妙算,某不敢贪功。举一反三亦非常人所能也。”
杨思勖道:“老夫受益最大的便是汲取他人长处化用,缅寨之战用火药炸墙,也出于晋王之法呀。”
众将纷纷拜服。
何录事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但上山以三寸不烂之舌办事尚可一用,请杨公用我为使,办妥此事。”
杨思勖摇头道:“这功劳让给五诏蛮人,何录事与我数年交情,我可舍不得让你去赴死。此为有去无回之路,使者上山一说,在叛乱之前皮逻格就一定会怒而杀使。”何录事一听大为感动。
杨思勖又道:“何录事虽常与我顶撞,但出于公心,我自是分得清楚,并不见怪。”
于是他们便一面派使者上面,一面分派人手寻找那大蛮的家人。先找河蛮奴隶,然后才一一确认,数日之后竟然就把薛崇训交代的人给找到了!
原来那皮逻格听闻唐军出兵之后很是意外,始料未及之下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化险为夷抵挡唐军进军了,哪里还顾得以前和张建成商量的那件小事?根本没心思管。后来听说唐军已攻陷缅寨,数日之后便出现在阳瓜州境内,他更是慌了神忙着逃奔山间去了,于是大蛮小蛮的父母族人也就安然无恙。
……过得几日上山的使者果然被杀,从后面的悬崖上抛尸下来摔成了肉饼,人都不成模样只有从衣服饰物才分辨得出是派上山的那个使者。
不多久南诏众部落头领果然叛乱,以白蛮张家为首组织围攻将皮逻格部属尽数杀死,绑了皮逻格下山请罪来了。事情在情理之中,南诏以前的酋长本就是张家的人,后来被迫“禅让”给了乌蛮皮逻格的祖上,如今正好抓住机会夺回大权,还能保住南诏土地子民。
公私两事都顺利完成,杨思勖的脸都笑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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