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第九章:再见紫纱
朱传宗在狱中忐忑了几日,每天得到朱家送进来的消息,知道「小郁事件」很成功,将供词推翻了,这才放下心来。
在狱中好吃好喝,朱传宗索性想开了。莫江离三人又提审了他一次,口气已经软了不少。莫江离也不大叫用刑了,曾怀顺也开始改口叫「朱大人」,朱传宗见他们都准备后路,就晓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利于他,心情更是大定。
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一番惊天巨变。生死之间又几番辗转,心情大喜大悲,朱传宗回想起过往的经历,不由感叹人生无常。
过了三日,几名宫廷侍卫来带朱传宗进宫。朱传宗心中惊喜,暗想:「看来皇上相信我是冤枉的,要给我平反了。」只是进了宫却不去议事大殿,也不去御书房,直往小路上走。朱传宗常来与媚妃幽会,认识这是往后宫方向,不由奇怪起来,那几名侍卫不苟言笑地押着他走,他也不好相问,
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处竹林环绕的院落。位置虽然偏僻,但是竹木清幽,流水潺潺,别有意境。
那领头的侍卫在院门前停下,禀告道:「启禀公主殿下,皇上派来的客人带到。」
片刻院中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来,上下打量了朱传宗几眼,向几名侍卫道:「人我带进去,你们在这里候着吧。」
朱传宗这才知道,原来要见的是常乐公主,所到的所在是紫竹院,常乐公主公主的居所。传说常乐公主脾气古怪,和什么人都不来往,一向也不留心的,如今要去见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跟着进去,心中不住疑惑:「怎么不是皇上见我,倒换常乐公主呢?难道不是皇上要给我平反吗?」
来到一间雅室,小宫女让朱传宗坐下候着,朱传宗见屋中的陈设别具一格,皱眉想道:「皇上让我见常乐公主作什么?」忽然想起传说她会一些奇术,一些稀奇古怪的法术她都会。据说有一次皇上开玩笑,说世上最难的就是让人说真话,常乐公主隔了几日就送他几粒药丸,说是「实话丸」,吃了就能让人说真话,皇上找了个太监一试,果然灵验无比。可是那太监说的真话太过恐怖,皇上听了很不高兴,也就不敢再试了,不过常乐公主的名声却传了出去。
这还不算,传说皇上如今六十多岁,身体还健康如同年轻人,就是常乐公主每天给他一粒丹药,因此神清气爽,如同年轻人。所以如果说皇上最宠爱的人,那么常乐公主无疑是最得宠的,也是皇上唯一离不开的人。只是常乐公主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因此才没多少人见过她。
朱传宗想到这里,惊道:「莫非?莫非皇上请她鉴定我是不是说谎?糟糕……」
朱传宗正在惊恐中,忽地听得远处屋中传出一阵荡人心魄的琴音,那琴音虚无飘渺,特别的动听,偏又特别的亲切,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朱传宗记忆的闸门忽然一下就被打开了。
朱传宗脑海中显现出过往的一幅画面,在云雾缭绕处,一个绝色的仙女在天河里洗浴,她肌肤如雪,容颜如花,俏丽无匹。朱传宗不由自主,随着那歌声唱道:「天清地旷浩茫茫,万象回薄话无方,瀚天荡荡望沧沧,乘桴轻漾着日旁,当其何至穷桑,心知何乐说未央。」
朱传宗边唱边随着琴音,斜穿竹径,曲绕回廊,转入一层堂内。
小宫女喊道:「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公主的居室你也敢闯?活得不耐烦了呀?」
朱传宗也不理会她,只自顾自盯着内室,这时一个美人儿挑开绣帘,从里面嫋嫋娜娜地走出,只见她晕雨桃花为貌,惊风杨柳成腰,行走间犹如弱柳扶风,娇娇怯怯,风姿绝世。
朱传宗不由自主,叫道:「紫纱仙子!天啊,茫茫人海,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紫纱仙子身子一颤,一瞬不瞬地盯着朱传宗,旁边的小宫女原来见有人冒失地闯了进来,正想呵斥,要叫护卫,可是见公主神色也是痴痴呆呆的,大是古怪,心知这里有缘故,不由呆了。
时间仿佛凝滞,朱传宗和紫纱仙子互相呆呆对望,朱传宗心想:「紫纱原来是常乐公主?是了,我既然能投胎到朱家成了朱传宗,她自然也能投胎皇家成为公主。」
他盯着紫纱仙子,见她虽然还保留着当年七八分的模样,但是多了一股娇弱柔美的气质,仿佛一个病美人般,少了出尘的仙气,不过更加的惹人怜爱。不禁道:「紫纱,你瘦了!」
紫纱仙子痴痴道:「为伊消得人憔悴。」
小宫女见两人说话都是莫名其妙,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道:「公主,您怎么了?现在怎么办?」
紫纱仙子这才挥手让她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紫纱仙子走上前,抚摸着朱传宗的脸颊,颤抖地道:「你是渺日辰君,这不是梦啊!」身子一软就要晕过去。
朱传宗大吃一惊,急忙抱住她,扶着她的腰,到床边慢慢坐下。紫纱仙子偎依在他怀里,喘息了半天,才缓过气来,幽幽道:「天可怜见,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说着白玉般的脸蛋上淌下两行泪来。
朱传宗怜惜地帮她拭着泪水,道:「我也一直在想你,只是人海茫茫,以为今生再也无缘见到你呢!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紫纱仙子轻声道:「还好。」接着将落入凡间之后的情形说了一递。
原来她当日投生到明宗皇帝最宠爱的一位妃子腹中,那妃子却在生她之时难产死了。明宗认为是这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爱妃,一直不喜欢她,甚至朝中大臣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公主。
直到四年前,明宗因为年纪大了,又贪淫纵欲,生了重病,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此时紫纱仙子因为保留着天上的记忆,知道很多仙丹的配方,就给皇帝炼了几颗。虽然炼不出真的仙丹来,让凡人延年益寿的功效却是有的。明宗服用以后,果然药到病除,而且身体也强壮起来,几乎回到四十岁时候的状态。
明宗这才想起自己有个冷落多年的女儿,现在这个女儿不但出落得美若天仙,而且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医术,明宗顿时又对这个女儿宠爱起来,赐封她为「常乐公主」,并且命她负责调理自己的身体。
朱传宗道:「皇帝好没眼光,天上最漂亮的仙女生到他家是他的福气,他居然不知道珍惜疼爱。」说着目光柔和地看着紫纱仙子。
紫纱仙子脸一红,低下头道:「我算什么最漂亮的,你别笑我了。」
朱传宗道:「是真的,天上的神仙都知道啊!」
紫纱仙子想起当初在老君的炼丹炉里,渺日辰君也是这样称赞自己。那段旖旎时光如在眼前,不由更加羞了。朱传宗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柔荑。
过了一会儿,朱传宗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想起天上的事来的?」
紫纱仙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从生下来就记得啊,难道你没吃老君给你的仙丹?」
朱传宗道:「吃是吃了,可我前几年才清醒过来,之前一直浑浑噩噩,而且胖得跟猪一样。」就讲了他以前的事情。
紫纱仙子捂着嘴轻笑不已,道:「谁让你在降仙台上骂他呢?」
朱传宗道:「好哇,明明是老君跟你有故交,所以厚此薄彼。你还敢笑我,我让你笑个够。」伸手去呵紫纱仙子的痒。紫纱仙子连连求饶,朱传宗好不容易有了跟仙子亲近的机会,哪里肯休,闹了半天,紫纱仙子笑着笑着,突然就又流下泪来了。
朱传宗忙停下来,着慌地道:「你恼我了吗?是我唐突你了,我不好,我该死!」
紫纱仙子抽噎地道:「你可倒好,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我从生下来就想着你,想了十多年,为了你把眼泪都快流尽了。你有什么可埋怨的?」
朱传宗忙道:「是,是我不好,我怎么把你忘记了?」说着就狠狠打了自己几下。
紫纱仙子破涕为笑,道:「你以前是傻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记不得我,这事原怪不得你。」
朱传宗道:「我就算忘了自己,也不该忘记你的。」紫纱仙子听了心中甜蜜。
朱传宗一边替她拭泪,一边道:「女人真是水做的,这么一会已经哭了两次了。」
紫纱仙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从生下来就爱哭,所以名字叫汤喜儿,希望我欢喜一些。可是我怎么欢喜的来?想你的时候就哭很多了,偏生世上还有那么多令人伤心的事。养的猫儿死了,秋天的时候花凋零了,都要忍不住落泪。这世间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太苦了,还是以前在天上修炼的好。」
朱传宗微笑道:「那是因为你太纯洁善良了。天道无常,都是无可避免的,咱们现在也是凡间的一员啊!」
紫纱仙子点了点头,想起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凡间的名字呢。我现在叫做汤喜儿,你叫我喜儿好啦!仙子什么的叫人笑话。」
朱传宗道:「喜儿、喜儿,这名字很好听。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名字,以后私下我还叫你紫纱好不好?」
紫纱仙子白了他一眼,眼光中都是情意,道:「随便你了。」朱传宗见她对自己柔顺无比,更加欢喜,将她揽在怀里,两人四目相接,都是柔情蜜意。
紫纱仙子靠着他肩头,突然笑道:「你知道父皇今天为什么把你送到这里来?」
朱传宗不解。紫纱仙子红着脸小声道:「他让我帮一个叫朱传宗的人诊断一下,看他……看他是不是不能人道,没想到那个朱传宗就是你。仙家固神藏精乃是小术,难怪他们都看不出来。」
朱传宗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幸好我跟紫纱仙子相识,不然我的把戏还真的瞒不过她。」
紫纱仙子见他不说话,不禁抬起头:「你难道为了我……不娶亲吗?还是真的……真的不能?」
朱传宗挺起胸,得意地道:「我可是男人中的男人,她们哪次在榻上不是被我战得溃不成军,连连求饶的。」
紫纱仙子的脸一下白了,问道:「她们是谁?是你的女人吗?」
她的头埋在朱传宗怀里,朱传宗看不见她脸色,兀自炫耀着:「是啊,我的女人多得很,长得漂亮可爱,你一定会喜欢的。暖云、金线、灵儿,都不是一般的女人,你可以和她们做朋友的……」
紫纱仙子一把将他推开,怒道:「你居然找了那么多女人?你、你不讲信用。」
朱传宗愣了,道:「我怎么不讲信用?啊,我知道了,你怪我找了别的女人,是不是?可我一直也想着你呀!」
紫纱仙子气道:「男女两情相悦,便该彼此忠贞,一心一意。你却如此风流好色,枉我这些年对你日思夜想,流尽眼泪!我问你,宫中传言你与媚妃的事,也是真的?」
朱传宗不忍骗她,点了点头。
紫纱仙子脸色更难看了,颤声道:「媚妃是我的庶母,你们居然、居然……真是无耻!」
朱传宗一时也无言了。他原本在天上修炼,不懂得男女情爱,下凡之后,大梁国的风俗是男尊女卑,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爱他的那些女子,从来没有埋怨过他有别的女人,他也就习以为常了。现在听了紫纱仙子的话,想到她的苦,才隐约觉得确是对不起她。
紫纱仙子泪流满面,也不听朱传宗解释,只是哭泣,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轻声道:「断雨零风黯黯天,愁心憔悴落花前。算来缘要今生尽,几载空度梦魂牵。银汉似墙高几许,沧波成陆浅何年?贾女窥帘成佳话,破镜何时得再圆。」念罢,紫纱仙子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朱传宗悔恨地道:「我是想你的……」
紫纱仙子摇了摇头,又道:「独眠虽已惯,秋来只自愁。火笼恒暖脚,行障镇床头。眉含黛俱敛,啼将粉共流。谁能无别恨,唯守一空楼。这么多年来,我一想你,便吟诗自遣,时常觉得世上幸好有诗歌这种东西,否则我这么满腔相思,何以排遣,现在我一并还你,你听好了。」
说完又念道:「卿本瑶台小谪仙,天涯沦落有谁怜。瑶池姊妹应相忆,遍召蟠桃少一人。」紫纱仙子絮絮叨叨,念了许多的诗歌,都是绝美凄凉的情诗,朱传宗却没心情欣赏,只听得肝肠寸断,好不容易紫纱仙子念完了,最后一字一顿地道:「渺日辰君,自今日起,我紫纱仙子跟你恩断情绝。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紫纱仙子说完让宫女赶朱传宗走,到了门口,朱传宗害怕她如今这么恨他,一定会拆穿他,他性命丢了不要紧,朱家和那些美人可要跟着一起完蛋了,忽然心声一计,喊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坏蛋烈火神君托生为左丞相,叫做庞来孝,他想置我于死地,独搅朝廷大权啊,一切都是他害我的。」
紫纱仙子面无血色,摇摇欲坠,道:「你那么多女人,也是他害你的?」
朱传宗见她柔弱无比,心中更疼了,挣脱开身边那个宫女,走到紫纱仙子身边,想上去扶她。
紫纱仙子推开他,唤了小宫女过来,道:「送他出去!」背着泪脸进内室去了。
朱传宗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心道:「她不肯再见我,是不肯原谅我了。唉,为什么老天安排我这么晚才见到她呢?不过身边的这些美人儿都是人上之人,都是好女孩,我又怎么舍得舍弃她们。」不由叹息命运无常。
旁边的小宫女见朱传宗惹公主伤心,边走边气呼呼地瞪了他几眼。朱传宗想跟她打听些紫纱仙子的情况,讨好地问道:「宫女妹妹,请问你怎么称呼?」
小宫女没好气地答道:「我打小进宫,公主殿下给我起名叫思辰。」
朱传宗喃喃道:「思辰、思辰……」想到这个名字的含义,不由呆了。
朱传宗被押回到牢里,心想:「紫纱仙子气我风流负心,肯定要把我不是天阉的事告诉皇帝了。」可是他并不怨恨紫纱仙子,心想:「是我先对不起她的,她要出气也由她,只是苦了姊姊她们,恐怕要受我连累了。唉,听天由命吧!」
【第六集】第十章:爱是付出
朱传宗在狱中痴痴地想了两日。这天突然宫中派了人来,将朱传宗无罪释放了。
回到府中,朱家举家相庆,老太君亲自摆了压惊酒,替朱传宗洗脱牢狱中的秽气。
酒后回到房中,暖云等丫鬟也早都放了回来。她们在牢中都吃了不少苦头,满脸憔悴,见到朱传宗自然是悲伤委屈,哭泣不止。朱传宗无端连累了她们,心中愧疚,一一温柔抚慰,不在话下。
到了晚间,华采云单独把朱传宗叫到房中,问道:「宝儿,你用了什么办法,把医术通神的常乐公主都骗过去了?她可不是常人,炼制的一些什么丹药能让人不能说谎话,别的手段更是厉害,你怎么说动她的?」
朱传宗一呆,华采云笑着扭了他一把,道:「小鬼头,现在还有什么可瞒的?我在宫中打听到了,常乐公主亲自作证,说你是个废人,还说了你不少好话,皇上这才信了。你能平安出来,多亏了她呢。」
朱传宗心道:「原来她还是没有忘记旧情,不肯害我。不过看她的意思,这是恩断情绝啊!」越发难过内疚起来。脸色都变了。
华采云问了他半晌,朱传宗只是叹气,什么也不说。华采云以为他是在牢中受了惊吓,还没还过神来,只好放他回去了。
第二日明宗皇帝召了朱传宗进宫,脸色早没有了当日的震怒,温声道:「朱卿家,先前朕误会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朱传宗叩首道:「陛下乃仁君圣主,明察秋毫,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皇帝心中欢喜,暗道:「朱传宗果然是个大大的忠臣,我这样冤枉他,他一点怨言也没有。为臣之道,正该如此。」越看越是喜欢。
当下自是大加赞赏,赏赐了不少珍宝,言语间更满是器重提拔的意思。
朝廷官员们听见了风声,哪里还不明白。刑部权力很大,朱传宗现在已经是刑部尚书,更何况他如此年轻,又读过翰林,将来入阁拜相也是大有可能,纷纷都来朱家庆贺示好,连庞来孝都派人送了礼物来。不过朱传宗知道他这只是缓兵之计,两人仇恨已深,无法善了了。
朱传宗一时风光无限,朱家人人喜气洋洋。
朱传宗自己却总是闷闷不乐。他一直想着紫纱仙子的事情,连找朱水月她们亲热嬉戏的时候都少了。
时间一长,连薛金线和水灵儿这两个不住在朱家的人都察觉了。众女聚集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公推朱水月去找朱传宗探问究竟,因为朱传宗跟她最是贴心,什么事也不瞒她。
果然,朱水月陪朱传宗说了一会儿话,便把紫纱仙子的事情问出来了。因为她早就知道朱传宗是神仙下凡,也不特别吃惊,笑道:「你这个小色鬼,我原说世上除了漂亮女孩子,还有什么能让你寝食难安的?果然被我猜中了。」
朱传宗苦着脸道:「姊姊,我都烦恼得要死了,你还笑我。」
朱水月想了想,道:「这事也不难办啊!公主只是一时看不开,不如我们找机会劝劝她,就没事了。」
朱传宗听了脸上一喜,随即又黯然道:「我这么花心,她早就不爱我了,怎么肯原谅我呢?」
朱水月微微一笑,道:「你这个呆子,女孩子家的心事,你怎么明白?她若是真的不爱你了,又怎么会撤谎救你呢。」
朱传宗道:「她这样帮我才是可怕,我宁愿她打我骂我,才证明她心里有我。她这次帮我,是为了还我以前的情分,日后就再没有一点瓜葛!」
朱水月微微点头,柔声道:「你先别伤心,事情还有可为,我帮你试试吧!也许能挽回也说不定。」
再说紫纱那日鬼使神差地骗过明宗皇帝,救了朱传宗一命。回来之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端的是柔肠百转,魂黯神伤。
紫纱孤灯独坐,眼泪低垂,思辰劝也劝不住,只好在旁边陪着。紫纱想起她从天上下来,唯一的心愿也如梦一般碎了,伤心不已,不禁吟道:「今生此事已难谐,噩梦分明不可期。苓术纵教延旦夕,槁砧无计为安排。魂销夜月芙蓉帐,恨结春风翡翠钗。半幅罗巾红泪渍,一回检点一伤怀!」念着念着,心又疼了起来,忍不住潸然泪下。
思辰在旁看了,劝道:「公主殿下,您又在念那些情诗了。每次您念诗的时候就要流泪,这些年从没见您开心过。您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什么也有这么难过的事呢?一个男子罢了,您还怕没人爱您?」
紫纱仙子叹道:「世界上的事总是不如人意的,金枝玉叶,也换不来一份真心啊。我喜欢的,不属于我了;我不喜欢的,再说也没有用处。」
思辰听了,想劝解公主,迟疑地道:「公主是世上最美丽高贵的人,有谁不爱您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公主有时候太多心了,反而不好。」
紫纱仙子心道:「若是误会该有多好?可惜他有了娇妻美妾,早把我忘到脑后了。不然为什么这些天过去,他都再不来找我?」她却忘了那日是自己赶朱传宗走,并且传令不许放朱传宗进来的。她现在只有满心的委屈与恼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心中都是埋怨。
正在这时,有人禀报一位名叫薛金线的女子求见。紫纱仙子知道朱传宗的身分后,已经把他的情况打听清楚,知道这是他的妻子。心中有些奇怪,又有些酸楚的滋味。想了想,吩咐请进来。
薛金线进得门来,两人打个照面,都是一惊,心道:「世上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怪不得他要倾心了!」
两人客气一番,然后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紫纱仙子打定主意,要看看薛金线到底为何而来。
交谈了一会儿,薛金线拿起紫纱在桌上的诗,看完之后摇了摇头,紫纱一向对诗词歌赋甚是自负,见她这样的表情,不由恼怒,冷笑道:「看来姊姊深谙此道啊,不如指点一下小妹。」
薛金线笑道:「我粗通文墨,念过几本书,诗是不会做的,不过……」
紫纱道:「不过什么?」
薛金线道:「好诗坏诗,有时候还能看出一些。」
紫纱来了精神,心想:「看你懂什么,我就不信你能比我懂得多。」道:「那就请姊姊说说吧!直说无妨,学问上嘛,也没有什么身分地位,你不要顾及我是公主就不敢说。」
薛金线道:「诗是好诗,公主的才情真是天下少有,只是这诗中少了一点油盐酱醋的味道;读起来就不美了。」
紫纱冷笑道:「这又不是做饭,要油盐酱醋做什么?那你说什么诗才有这样的味道?」
薛金线轻吟道:「锄禾日当午,汗摘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又道:「春种一粒粟,秋成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紫纱仙子道:「这两首是前朝诗人李绅的《悯农》,诗是好诗,不过也普通得很,哪里有你说的油盐酱醋的味道?」
薛金线见她不懂,单纯可爱,反而心生欢喜,道:「公主如果不嫌我罗嗦,我便再讲个故事,您愿意听吗?」
紫纱道:「你这些话我从来没听过,作诗还要什么油盐酱醋?今日我第一次听到,不管对与不对,我都要好好听听。」
薛金线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句话出自一本书里,上古时期,有一个教书的老师,有一天,老师的一个学生在穿过丛林时迷路了。学生正在着急的时候,遇到一位老农在田地里作农活,于是他走上前问道:『子见夫子乎?』意思是说:你看见我的老师了吗?老农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老农的意思是说:既不劳动,又不识作物,哪里配称什么老师!」
紫纱勃然变色,怒道:「你是说我五谷不分,不配作诗?」
薛金线也不害怕,道:「岂敢,公主什么身分,我怎么敢这么说公主呢?我是在赞扬公主啊!方今天下,百姓困苦,对于他们的苦难,我的那些小儿女私情,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的。我虽然是相公的外宅,论理也算不得什么夫人,可是朝中官员之中,同情老百姓、帮助老百姓、真心想着老百姓的,天下唯一人而已啊!不少贪官污吏都想陷害我家相公,公主体恤民情,帮助他度过难关,我今天是为了天下百姓,来谢谢公主的。」
紫纱一下呆了,薛金线察言观色,叹道:「我们吃的这些东西,都是百姓辛苦劳作得来的;我粗通针线,我们这身上的衣服,都是一针一线,辛苦得来的。这些百姓如此辛苦,还要受贪官污吏的打骂剥削,够苦的了。谢谢公主能够匡扶正义,送公主一件我亲手织的衣服,请公主笑纳。」
薛金线送上一件紫衣,又说了她如何辛苦,如何刺绣的。紫纱从出生以来,一直陷在个人的情感当中,她丧母又早,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兴趣,一直不留心,今天忽然听了这么多的话,忽然觉得凡间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样。
又过了两日,朱传宗的嫂子华采云前来拜见公主,紫纱一向都不见人的,不过自从见过了薛金线,觉得朱传宗身边的女人,个个不同凡响,和原来心目中狐狸精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便让华采云进来。
华采云给公主见过礼。紫纱仙子摆手叫周围人下去,道:「是称你华姊姊,还是叫你朱夫人呢?你来有何贵干?」
华采云微微一笑道:「我是来给公主道喜的。」
紫纱仙子心中一酸,黯然道:「我有什么可喜的?」
华采云道:「公主找到了心仪的爱人,难道不是喜事吗?」
紫纱仙子有些变色道:「是朱传宗要你来的?你走吧,我不想见他,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华采云道:「我看公主有些口是心非呢。」
紫纱仙子站起怒道:「我怎么口是心非?那个人现在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华采云笑道:「一个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值得公主发这么大的火吗?」
紫纱仙子一怔,抬头向华采云看去,只觉得这个女子温婉如仪,眼中满是睿智的光芒,似乎把自己的心事都看透了。想再嘴硬下去,一时也说不出话了。
华采云又道:「他这些天茶饭不思,人都清瘦了。若是公主不肯原谅他,恐怕他……」
紫纱仙子道:「他早娶了十个八个了!」
华采云看她撅着红唇,一副吃醋的样子,暗暗发笑。道:「他身边的女人虽多,最爱的却只有一个。」微笑着盯向紫纱仙子。
紫纱仙子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心中有了些欢喜。
紫纱仙子是个善良的人,这时候反倒对薛金线有了些亏欠的感觉。道:「他的夫人薛金线我见过,她跟着他,值得吗?金钱、权势,我看得出来,她是不在意的。」
华采云微微一笑,淡然道:「水月假装修道,是为了他;我和灵儿却是天生不喜欢受到富贵的约束,只肯跟他厮守,不肯嫁入豪门。我们这一生,都不要什么名分的。」
紫纱仙子动容道:「你们何必要受这样的委屈呢?」
华采云微笑道:「因为我们爱他呀!」
紫纱仙子茫然道:「因为爱他?」
华采云点点头,道:「是的,因为我们爱他,所以不在乎他的权势官位,不在乎他有别的女人。只要他能平安快活,我们就满足了。」
紫纱仙子道:「可是、可是他对你不是一心一意,他的心思还分给别的女人啊!」
华采云道:「那又怎么样?我只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就足够了。爱是付出,不是占有,所以我不强求把他绑在我一个人的身边。」
紫纱仙子闻言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华采云知道她一时还无法想通,就起身告辞。只听紫纱仙子叹息道:「就算我愿意为爱付出,可是他与我的庶母私通,这让我也没办法自处啊!」
华采云暗暗皱了下眉,心道:「宝儿这事确实有点荒唐,不过也情有可原。」想了想,道:「这件事另有隐情,我想他以后自会给你个交代。公主还是先想想自己的感情吧。」说完出门去了。
「爱是付出,不是占有。」紫纱仙子仔细回味着这句话,心思慢慢地动摇了,喃喃地道:「难道,我真的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