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二卷:红螺染枫
【妖刀记】第二卷:红螺染枫
内容简介:
据闻妖刀苏生,重又为祸,天下将陷浩劫。东海道,湖阳城外古庙中,东海四大剑门齐聚,却守着一座满布符文的奇异囚笼,欲以之引来妖刀;笼中所囚何物?此番聚首,明为共阻妖刀乱世,暗则心思诸般,杀伐隐然。然,妖刀何在?何以妖刀必来?
东海道,断肠湖外,立着一抹小小的身影。耿照等人望着拿着巨大石刀、头裹重纱的畸零的少女,雨夜电光令她的身段与神态倍增诡秘,少女举刀而击,仰天狂喊:「万——劫——!」然,劫从何来?遭劫的又会是谁?
【第二卷:红螺染枫】第六折:虽死犹生,烽火绝地
诸位高手中,鹿别驾、谈剑笏、沐云色等均已负伤;水月一门虽保有战力,偏偏女子又无法持握赤眼……环视现场,已无一人一剑能与妖刀幽凝相抗。
魏无音面色青冷,眉目不动,暗自提运内力,谁知丹田中竟点滴不存,虚得隐隐生疼,百脉如受冰封。「本宫的绝学,当真是好生厉害!」老人无奈一笑,费了偌大工夫,勉强聚起一丝内息,全身真元空荡荡的若有似无,只比寻常妇孺好上一些。
他咬紧牙根,眉梢滴汗,眯起一双凤眼,喃喃低语:「你们……若天上有灵,别只顾着做逍遥神仙,再赞我一击之力就好。结果了这厮,我便来寻你们啦!」凝力之间,眼前微微一花,似又浮现几张狂歌痛饮、意兴遄飞的年轻面孔,依稀见得有沉默寡言的唐十七,好些人的名字却已记不起来……
「既当此世,不问哀荣;浮尘尽处,虽死犹生!」
(是……是谁?是谁在唱这支歌儿?)
老人茫然四顾,只有他能听见的慷慨歌声此起彼落,就像附魔似的,直在耳畔盘绕不去,半晌才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一夜,无论是七玄、等外道异端,抑或正教里一向水火难容的奇宫天门,众人捐弃成见,团结一心,在壮行之前一齐举杯,为拯救妖刀肆虐下的东境苍生,饮下今生最后一盅……
「干了这杯,明朝不论生死,俱是英雄!」
「对!解民倒悬、舍生忘死,便是此世的英雄!」
饮罢掷杯,清脆的碎瓷声里,不知是谁先唱起了这支歌。低沈的歌声如霜染鬓,徐徐侵来,一股悲壮揉碎了沧桑;回过神时,大伙儿已跟着齐声相和,「虽死犹生」的词调随风远扬,一如猎猎摇曳的炽烈焰火。
(是他……起的头吧?连在这种时候也要出风头的,只有那厮了。)
魏无音摇了摇头,苦笑里带着一丝不屑的冷蔑,似要将余音摇散。但,连如许难缠的「刀魔」褚星烈,最终也随妖刀同葬深谷;偏偏只有他,只他一个人,从惨烈的妖刀战争中活了下来。
讽刺啊!老人仰头,任由乱发拂风,摇散一头灰白。
——死者若是英雄,那么,活下来的……又是什么?
——在你们死去、留我独活的三十年里,尘世间究竟有什么改变?
——浮尘尽处,虽死犹生……三十年了,活着的人可曾荡平妖尘、绥靖四海,还是依旧浑浑噩噩,忘了那夜临别的慷慨悲歌?
——既要留我,又为何夺去我的青春,教这副衰老残躯,面对重生的妖刀?
(说啊!你们……你们这些个轻易便死的懦夫!给我……给老夫说个清楚!)
老迈的琴魔狂怒起来,伤疲的身体彷佛正回应着这股无名之怒,他咬破舌尖,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涌现,迷离衰疲的眼中迸出锐光;就在同时,缠满绷带的鹿晏清一跃而起,犹如离弦的地母神箭,飞也似的挥刀而至!
自幽凝现身,尸主的动作从未如此迅捷!众人只觉白影一晃,眨眼已至魏无音身前,谁也看不清来路,更遑论出手。
魏无音咬着唇畔一丝殷红,却将赤眼收在左胁后,幽凝「唰!」一声挟风电射,眼看就要劈开他的额头——
就算翻遍普天下各家各派的拳经剑谱,也找不到拿头挡刀的路数。妖刀似没料到琴魔这样的高手,竟会以头相就,鹿晏清剑势微微一偏,泛着青绿妖芒的兰锋阔剑划过魏无音的左肩,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裂创横跨颈侧,鲜血激射而出!
「师尊!」
沐云色眦目嘶吼,手脚并用扑向前去,只恨相距太远,救之不及。
眼见场中两人即将交错,魏无音忽尔抬头,几乎是贴面冷笑:「妖物!可知英雄义士,绝不轻易便死?」语音未落,一道潋滟红光自袖底飞出,由下至上,贴着鹿晏清的右胁直削至左肩,刀锋几乎勾入颈窝锁骨!
鹿晏清「砰!」一掌打中他的胸口,及时借力倒翻出去,落地时一屈一蹬,动作快如蚂蝗,拖着兰锋剑远远掠开;双足连换,毫不拖泥带水,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幕的彼端。
(逃……逃了?妖刀竟逃走了?)
魏无音被打得跌入雨地泥洼,翻腕一撑、沾地即起,拄着赤眼刀勉强站稳,锐目四扫,只见一地泼漆也似的怵目红渍,沿路蜿蜒而去,直至远方。怪的是:血迹并不相连,而是一团一团的溅洒落地,其间相距六、七尺,倒像是有人故意提着水桶、每隔三五步便往地上倾倒血污似的,十分诡异。
他适才一劈,本拟将鹿晏清斜向断首,令妖刀不及转移,没想到妖刀变招忽然加快,超过原本的观察计算,这才落了空。然而,刀刃毕竟划过整个上半身,即便入肉不深,出血量也绝非泛泛;除非鹿晏清的身法快到某种境界,否则留在地面上的该是一条血线,而不是一跨步达七尺之遥的血团。
一阵雨风吹来,琴魔微微一颤,遍体生寒,忽然警醒过来。
(这么快的轻功,再不追便也不用追了。)
肩上的疼痛已然麻木,是思忖间突如其来的晕眩,提醒了老人自己也受伤不轻。魏无音定了定神,撕下衣摆咬在齿间,单手将左肩创口裹起,提着赤眼妖刀,循血迹奔入雨中。
指剑奇宫轻功冠绝当世,众人眼睫一霎,妖刀、琴魔俱都消失,场面倏忽大乱。
沐云色外伤沉重,药儿看似又不通武艺,所恃不过「渌水琴魔」魏无音震慑全场的盖世武功而已,琴魔一去,两人顿失靠山。
苏彦升恶胆横生,「匡啷」一声拔出旁人佩剑,众道士一见他的眼神,顿时了然于心,左右一阵金铁交鸣,十余把还鞘已久的长剑齐声戟出,散成一个偌大圈子,将沐、药二人团团围住。
沐云色急于追赶师傅,一动才发现自己腰腿皆伤,行动不便,袖底嗤嗤几响,「通天剑指」所至,随手点倒两名青年道士,余光瞥见数人鬼鬼祟祟摸近骡车,怒极反笑:「专欺弱小,你们……真是好长进!」扣指连弹,数缕灰烟飕地脱手,贯穿雨幕,那几名道人「哎哟、哎哟」屈膝倒地,半身软麻,片刻仍挣扎不起。
「不……不好!小畜生用毒!」其中一人大叫。
同伴慌忙来瞧:「怎么回事?」
那人哼哼唧唧:「哎哟!浑身没劲……莫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左右将他翻了几匝,赫见膝弯处一团泥渍,被雨水越冲越淡,才知所中不是飞蝗石、金钱镖,而是俯拾皆是的碎土块,吓得魂飞魄散,无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苏彦升欺他以一敌众、两头分神,忽施暗掌,打得两名同门向前扑去,天门群道刹时挤作一团,一齐涌到沐云色身前。
沐云色身陷重围,挥袖扫开三四柄长剑,绊倒一个、挪开一个,周身余势已然用尽;苏彦升一步跨出,乘机抢进他两臂之间,倒转剑柄,撞着乳下「期门穴」。沐云色一口真气转不过来,抚胸委顿;便只一滞,数柄长剑架上脖颈,骡车也落入群道之手。
他啐出一口血唾,目光鄙怒已极。「真是好算计啊,苏道长!」
「兵法武功,本是殊途同归。」苏彦升淡淡一笑,轻捋长鬓:「我听说指剑奇宫是东境远古皇脉,门下多是帝王将相的血裔……怎么,沐四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沐云色呸的一声,冷笑不止。
忽听一声惨叫,骡车旁一名胖道人捂腿坐倒,鲜血长流的大腿上插了柄匕首。药儿垂着右臂,咬牙从人缝里一溜烟钻出,苍白的清秀小脸上自有一股逼人的狠劲。
被刺伤的正是先前那名乱接话的胖子曹彦达。他脸色白惨,又不敢拔出匕首,痛得哇哇大叫:「小贱种!我肏你祖宗十八代!」爆出一长串污言秽语,犹不解恨,抓起长剑,径往药儿背心掷去!
苏彦升阻之不及,慌忙叫道:「别杀小鬼!」忽然眼前一白,一只鹤颈似的纤纤素手拈花般一挽,长剑忽然转向,直挺挺的刺在曹彦达腿间,吓得他连忙撑后,不意牵动伤口,痛得差点晕过去。
那只柔荑白得莲花也似,皓腕纤致,如玉琢般微带透明,然而近肘处偏又腴润丰盈,饱满的雪肌底下透出粉酥酥的匀腻晕红,犹如脆嫩多汁、沁出微露的鲜百合,被宽大的玄衣黑袖一衬,分外精神,正是水月停轩的代掌门许缁衣。
她既已出手,金钏、银雪似有感应,对望一眼,双双拔剑,两条一模一样的窈窕俪影并肩而出,将天门众道士拦在剑后。
药儿蒙着头冲进水月阵中,忽然撞着一具温软娇躯,小脸陷进两座耸翘的巨峰之间,既柔软又富弹性,隔着滑腻的薄薄黑缎,仍能清楚感觉峰形胀实如桃,又像春笋般饱水尖挺,于高高撑起的前襟内夹出一道傲人深壑,脸孔虽埋进大半,鼻尖仍未抵着胸骨;微微向前沉入,旋被弹滑的柔肌挤出,鼻腔里满是莲花温甜,隐约透着融融泄泄的乳脂香。
药儿纵使年幼,也知道女子胴体的曼妙,脑中轰的一响,不由得一阵晕陶:「她这儿……好像比阿挛的还要大,又软又弹手,像馒头……不,馒头不够紧密,是掺了酥酪奶浆的大白面团,摸着结实,一揉才觉得又绵又滑,怎么揉都不黏手……」想起往日与阿挛一块和面揉酥的情景,鼻酸难抑,就这么靠着不动,贴面濡开了一大片湿热水痕。
许缁衣抚着药儿的发顶,柔声道:「好孩子,难为吃了这么多苦。」素手悄悄拂过药儿的右臂,顺势环起。
药儿警醒过来,猛地挣开,伸手一抹脸:「呸!谁要你来卖好……」还没说完,忽然发现脱臼的右腕竟已转动自如,苍白的小脸微微胀红,到嘴边的恶言顿失标的,硬生生咽回肚里,咬着牙不发一语。
任宜紫冷眼旁观,心中暗笑:「你爱做好人,小贱种一般的不睬你。这又是何苦来?」
许缁衣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苏道长,这孩子的性命,水月停轩权且收下。日后若需问案,龙庭山也好、东皋岭也罢,我将亲自带这孩子前往,绝不推辞。」
她垂敛眉目,语气温柔,自有一股威仪盖顶。谁都知道这非是绝色丽人的软语央求,而是水月代掌门的决定,出自威震断肠湖南北岸、势力遍及湖阴湖阳两大城的一派之主,坚逾铁石、无可撼动,告知仅是为了不失礼数,其中并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苏彦升瞪了曹彦达一眼,低声咒骂:「蠢货!看你做的好事!」心知眼下是唯一可以扳回一城的机会,把心一横,冷笑:「水月门下,并无收容男子的成例,要不,就连沐四侠亦可交由代掌门带回,依代掌门的高节清誉,谅必不失。」他故意将「清誉」二字咬得字正腔圆,涎着脸悠然道:
「只可惜这孩子是男童,须与沐四侠一道,由我等带回紫星观,来日上禀敝门鹤掌教,再正式会同四大剑门,一起开堂审理。贫道敢以性命担保,在我眼下,敝门定然善待此子与沐四侠,还请代掌门不必挂心。」
许缁衣闻言微抿,不觉失笑:「苏道长,谁说药儿是男孩子的?」
苏彦升一呆,才发现药儿脸上两条泪痕,化开了刻意抹上的炭灰泥粉,露出雪白晶莹的柔嫩肌肤。她身子尚未长成,原本就难辨雌雄,众人见其言行粗鄙,只当是乡野毛孩,乏人教养;经许缁衣一提点,越发觉得她纤腰细腿、玉颈尖颔,褴褛的前襟微见隆起,杏眼含嗔薄怒,心思一霎百转,分明是个秀丽的小丫头。
药儿被喊破身份,不由一僵,目光悄悄投向沐云色处,见他似笑非笑,丝毫不觉诧异,登时大窘:「原来……原来他早知道啦!」双颊「唰」地涨红,犹如剥开的熟石榴,一颗心噗通噗通的乱跳一气,又羞又急,一想都是许缁衣不好,转头恶狠狠地瞟她,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
她家中仅有姊妹俩,父母望子心切,偏偏求之不得,从小将她当成男孩子来养。药儿野惯了,在溪边与沐云色初遇之时,也是如此装束,本想将错就错,不料早已被他看穿。
苏彦升话已出口,追悔不及,被任宜紫挖苦:「苏道长真是爱说笑话。在场几百只眼睛,谁不知道她是女孩儿?」天门群道俱都傻眼,一时无话。忽听任宜紫续道:「……紫星观乃清修之地,怕收不得女众,苏道长所言,甚是不妥。」水汪汪的杏眼滴溜溜地一转,抿嘴轻笑。
苏彦升听得「女众」二字,猛被点醒,面上不动声色,怡然道:「三掌院有所不知,敝观左近的『百花镜庐』,只收女众,亦属百观丛林。贫道将这位药儿姑娘安置在百花镜庐,自有庐中的女冠照拂,不劳各位费心。」
百花镜庐与紫星观一样,皆属观海天门十八宗脉之一,镜庐之主鱼映眉乃东海最知名的女冠(女道士),擅使剑索,人称「五城仙都」,亦是天门之中、柔索一脉的大宗主,其地位与鹿别驾不相上下。
鱼映眉素以美貌、武功自负,只是「红颜冷剑」杜妆怜的名头太大,事事都压过了她,好不容易盼到杜妆怜闭关深隐,谁知她的三名弟子个个出类拔萃、又美又强,「水月」的锋头,仍是盖过了「镜花」。因此两派虽无往来,却一向都不怎么对盘。
药儿一旦进了百花镜庐,旁的不说,全东海唯有水月停轩之人,从此休想再见她一面,更遑论插手安排。沐云色听得火起,暗忖:「你这么一说,岂非存心拆你师姊的台?」颈间微痛,原来是苏彦升稍稍昂起剑锋,割破些许油皮,对许缁衣笑道:
「代掌门,烦请让药儿姑娘过来,以免贫道不慎失手,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苏道长,沐四侠与这位药儿姑娘,你一个都带不走。」人群排开,两名院生扶出一名紫膛面皮、锦袍官靴的雄阔汉子,正是谈剑笏。
苏彦升拱手道:「谈大人伤势不轻,不宜跋涉,白城山距此尚有百里之遥,按贫道的意思,大人不妨往真鹄山小住几天,待伤势愈可再行返回。」言语中竟丝毫不让。
谈剑笏面色铁青,拂袖沉声道:「苏道长!你这是仗了谁的势头,要与朝廷对着干?」苏彦升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四下张望,果然已不见鹿别驾的踪影,回头低声问:「师傅呢?他老人家上哪儿去了?」
胖子曹彦达已拔去匕首,裹好腿伤,嚅嗫道:「谁……谁也没见着。估计是妖刀一走,观主他老人家便……便追去啦!适才一阵乱,谁……谁也没仔细瞧……」左右被二师兄峻光一扫,个个噤若寒蝉,面露茫然之色。
观海天门中素有耳语流传,说鹿晏清并非是鹿别驾从族兄处过继而来,而是他的亲生骨肉。但鹿别驾十七岁受戒入道,已近半甲子,道统纯正,才得以接掌观主、甚至是宗主的大位,问鼎掌教之心,昭然若揭,断断不能有一个现年二十岁的儿子;其中关窍,十分耐人寻味。
苏彦升神色一惨,颓然想:「师傅为了师弟,到底还是舍下了大局。」额间涔涔,冷汗浸透衣襟。
谈剑笏厉声道:「若无魏老师与赤眼,此际遭遇其余四柄妖刀,不分奇宫天门,通通都是刀下亡魂!苏道长凭什么认为贵派子弟,能得幸免?」天门众道士看着一地尸骸,想起适才妖刀之异,既感惭愧,又复心惊,再也不敢造次。
「此地固不宜久留,但黑夜中,更是妖魔鬼怪横行的当口,若然分散行动,只怕祸福难料。」谈剑笏沉吟片刻,捋须道:「依本官之见,众人一齐退往湖阴城外的邮驿,暂住一宿,待天亮后再行打算。代掌门以为如何?」
湖阴驿距此不过数里,道路平直易走,仓促间既能供应饮食居所,离屯驻卫所又近,一旦遇事,须臾可调来千余甲兵;真打不过,还能退入湖阴城中。许缁衣点头道:「如此甚好。」
沐云色急道:「谈大人!那我师傅怎办?」
谈剑笏张口结舌,却听许缁衣道:「沐四侠,魏老前辈武功高强,又熟知妖刀癖性,纵使不敌,脱身亦绰绰有余。依眼下的情况,我们就算追了上去,也只是徒增负累而已。以令师之明,想必亦不乐见。」沐云色无可反驳,黯然低头。
他受伤不轻,无法行走,谈剑笏命院生拆下门板,当作担架抬行。众人舍了仪仗旗帜,顾不得收拾尸体刀剑,慌忙离开灵官殿。
殿外骤雨乍停,云端逐渐漏下月芒,只是一路上风吹草鸣树摇影,彷佛每一抹漆黑里,随时都有可能飞出一柄噬人妖刀,三大派人马越走越快,直如逃命一般。
染红霞等一行弯入小径,转眼已奔逃数刻。
夜色渐浓,周围几乎黑不视物,沿着官道走时,犹能借着湖面映射些许微光,勉强辨别前路;转入小径后,距离湖面越来越远,车上又无提灯火把之类的物事,抬眼只见一片幽蓝蓝的靛青色,前方黑呼呼地横着无数胧影,或是石块,或是树枝,更可能是一处洼陷或水坑,根本无从辨别。
黑夜驰马,本就是最最愚蠢之举,许多白日里司空见惯的地景地物,一到夜里便成催命阎罗。朝廷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纵使沿途享有金字牌的特权,各地邮驿一见旗号便即备马,信使无须落地,一路接力急驰,但也仅止于白天;为防发生差池,入夜后绝不赶路。
染红霞握着马缰,口中荷荷有声,一双翦水明眸盯着黑夜里的虚空处,那匹又老又瘦的羸马总能适时跨腿闪身,避开路上的索命障碍,一路放蹄狂奔,速度丝毫不减。
耿照知这非是侥幸,而是极高明的驾车御马之术,佩服之余,又禁不住想:「二掌院娇滴滴的一个女子,从何处学来如此高明的马术?」不敢随意惊扰,紧攀着车缘,眯眼细看前路。
雨停片刻,朦胧的月光破云而出,耿照辨别周围地景,逆风叫道:「这里是破胡林!往前再出数里,便至朱城山地界!」染红霞点了点头,精神大振,侧头微微一笑,顿如百合绽放,雪靥生春。
耿照看得一怔,心想:「原来二掌院笑起来,这么好看。」连忙别过头去,不敢多瞧。
忽听车座后一声惊叫,他钻进残破不堪的车篷里,见采蓝指着车后,尖叫:「她……她还在!要追……追上来啦!」咬牙闭目,粉颈一斜,又晕死在黄缨怀里。
就着月光一看,车后约莫三丈外,娇小的碧湖拖着万劫刀,两条粉砌似的的笔直细腿飞快交错,嫩如新剥笋尖的足趾沾地即起,连泥水都没带起几滴;纱裙被雨水浸透,腰腹以下紧贴肌肤,玉色的雪肌透出纱质,被月华一映,居然温润生辉。
雨中视线不佳,耿照一度失去她的踪影,以为已经摆脱。大雨一停,月光复明,谁知她又追了上来,这回少了夜雨掩护,越追越近,不多时已拉至两丈之内,耿照不敢稍离,攀着半毁的车篷紧密监控。
透过月光望去,碧湖双腿修长,身薄腰小,从小巧的脐眼到腿根处雪酥酥的三角地,更无一丝余赘;腹间线条起伏、柔肌紧束,丝毫没有筋肉发达的刚硬扎眼。耻丘处微微隆起,丘底覆着一小撮飞尖卷茸,只比一枚制钱稍大,却异常乌黑柔亮,犹如婴儿壮发。
耿照只觉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碧湖雪腻的肌肤上,彷佛笼着一层盈润光晕,几滴汗珠滑过肌肉紧实的小腰脐线,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她在流汗!)
黄缨抱着昏倒的采蓝,喃喃自语道:「她怎么……怎么变成了这样的妖怪?」面色白惨,微颤的声音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冷。
耿照摇头:「她是人,不是妖怪。」返身钻回前头车座。
染红霞大声问:「碧湖追来了么?」
耿照点点头,忽道:「二掌院,我猜碧湖姑娘的轻功应该不错。」
染红霞一怔:「他怎么知道?」微微侧脸避风,大声道:「碧湖轻功很好!便是算上了我大师姊、三师妹,她都能排得上第四第五!这孩子旁的不行,于此倒是别有天分。」
耿照沉默点头,片刻才说:「二掌院,照碧湖姑娘的速度,少时便要追上,我想向你借昆吾剑一用。」
篷车几近半毁,自不会在车上相斗。染红霞急道:「万万不可!我……我绝不会抛下你,让你独对妖刀!」
耿照仓促间不知如何解释,想了一下,才说:「我打不过妖刀,但可能赢得了碧湖姑娘。」
染红霞闻言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耿照道:「依我看,就算拿了妖刀,何阿三是何阿三,碧湖姑娘仍是碧湖姑娘。何阿三若有碧湖姑娘的轻功,刚才在桥上,我们就死定了;碧湖姑娘若有何阿三的力气,那一刀决计不止砸坏半辆篷车。」
染红霞微微一怔,登时醒悟,不禁对这少年的洞察力颇感佩服,暗忖:「逃亡之中,连我都不免凄惶,他却见我所未见,想我所未想。」但仍是摇头:「我师妹向来力弱,却能毫不费力的挥舞那把万劫刀,这又怎么说?」
耿照摇头。
「我不知道,要多些线索才好推测。请二掌院先借剑一用。」
「不行!妖刀奇异,鬼神难测!我若让你下了车,与亲手杀你有什么分别?形势未至绝望时,岂能轻言牺牲!」她说得急了,双手紧握马缰,檀口咬着几络乱发,雪靥微微涨红:「听明白了没?」
耿照无言以对,想想也不是非剑不可,危机却须臾便至,随手折下一段残辕,在车座上屈起腰腿,作势要跳。
染红霞正全神驾车,眼角余光瞥见,忙伸手揪他衣领,谁知耿照动作极快,猛地低头,竟然闪过,突然车轮碾过地面一处窟窿,左边高高弹起,两人撞成一团。
染红霞不避男女之嫌,一把揪着,斥责道:「少不更事!小小年纪,学人逞什么英雄?你很想死么?」单手执缰,忙将车身稳住。
耿照个头不高,被高挑苗条的染红霞张臂一挟,倒像姊姊教训调皮捣蛋的幼弟似的,偎着她曲线玲珑的温软娇躯,襟怀里透出微汗幽香,不禁有些发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争执之间,篷车又驰出里许,前方忽见一座黑黝黝的物事突出树林,形似磨坊,又有些像塔楼。染红霞正自狐疑,忽听耿照大叫:「是烽火台!那是本城的烽火台!台中驻有哨队,一班多则十来名弟兄,都是全副武装。二掌院……」
话没说完,「轰」的一声巨响,身下倏空!
耿照一阵天旋地转,不知翻了几翻,直到背门撞上硬地,才知自己是在疾驰间被抛了出去。他抱头连滚几匝,化去冲击的力道,一跃而起,见三丈外一处巨坑,坑里木片狼籍,依稀辨出辕轭轴辐的模样,原来是碧湖追了上来,一刀将仅剩的半辆篷车砸了个粉碎!
那匹羸马后腿受到重创,倒地不起,昂首嘶嘶哀鸣。
距陷坑不远处,一抹窈窕的绯红衣影拄剑而起。染红霞簪带迸散,披落一头如瀑长发,掩着半张如雪玉靥;周身衣衫被尖利木屑划破,血染如枫,破孔里露出欺霜赛雪的晶莹肌肤,分外凄艳。
她勉强站起,拖着左腿走前几步,从破烂的篷布底下拉出黄、蓝二姝。两人似无大碍,采蓝照旧昏迷不醒,黄缨抱着小脑袋连摇几回,神情茫然,身上却没见什么皮外伤。
(妖……妖刀呢?妖刀呢?)
(妖刀……妖刀在哪里!)
耿照抓起一根碗口粗的辕木,四下急望。一阵寒风吹来,左右树冠沙沙摇动,天边乌云被刮得漫卷而来,月华越来越稀、越来越淡,视界里又比想象中更加浓暗,就像有人在吹着灯焰玩儿……
凭着一股莫可名状的直觉,耿照拖着辕木朝前方走去。染红霞拄着昆吾剑,与黄缨一同搀扶采蓝,迎面走过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关怀之色:「耿兄弟!你还好……」
耿照心中一动,大吼:「小心!」抡木往一旁的树影扫去,砰的一声,整条辕木应声爆裂,一条纤细苗条的俪影闪了出来,几株粗木四散倒落,铁炼声中,拖出一把狰狞的巨大石刀!
「快走!」他回头大叫:「往烽火台去!」
染红霞微一迟疑,将昆吾剑扔了过去。
耿照一把接住,心中暗祷:「七叔!阿照今日将性命,交到你亲手所铸的剑器里了!」连剑带鞘扫向万劫!铁石交轰之下,昆吾剑鞘迸碎,暗铜色的剑身却连晃都不晃;万劫簌簌几声,抖落些许石粉,刀身上剑痕宛然,犹如新刻。
耿照大喜,也不用什么招数,双手握着昆吾剑的奇长剑柄,回身又是一斫!
他自知武功低微,所恃者不过天生的膂力,因此一昧猛砍,每一下都抢在碧湖之前,不待她体势用老,转头又是一剑;对击十余合后,碧湖身子轻盈,越转越快,刀却相形变缓,与其说是舞刀,不如说是以万劫刀为盾,撞击的动作还多过了砍劈,人刀渐渐分离。
虽是如此,万劫毕竟有千钧之重,再加上昆吾乃极刚之剑,剑身硬实、不具韧性,每回交锋,挥出的力道倒有三成由剑身反馈回来,震得他双手虎口迸裂,两臂酸软,边打边退,不意一脚踏空,竟然摔入一处大坑里。
「不好!」
他举剑护住头脸,但万劫连地面都能劈出三尺深坑,居高临下,岂能被轻易格住?
正要闭目等死,谁知碧湖忽然停步,在坑边踌躇起来,似乎想后退跳将过去,如在断桥时一般,但又隐约知道敌人不在对面,一双雪腻的细直长腿在坑缘前前后后探着,沾尘的赤裸足趾十分娇妍,抬头但见腿根处夹着一只粉色嫩蛤,依稀覆着乌亮的细密纤茸,一直漫入淡樱色泽的雪股间,蜜缝里溢出一抹晶亮液滑,裙下风光一览无疑。
他无心细看,忙环视四周:坑深约七尺,足有一丈见方,沿坑似乎砌有砖石,如今倾坯大半。此地离白日流影城的烽火台甚近,可能是昔日屯兵卫所挖掘的贮水池。
「难道……她爬不下坑壑?」忽然想起何阿三掉落断桥时,动作更加呆板,半晌都爬不上桥墩,似乎是万劫刀的弱点。
碧湖下不了池坑,气得尖声嚎叫,抓着铁链,猛将石刀往坑里一掼!
刀尖掼破池底铺石,耿照避无可避,攀着粗糙的石刀表面往上一蹬,乘机跃出池坑。碧湖用力扯回铁链,力道却差了分许;万劫稍动即沉,第二下才又拉了上去。
耿照心想:「果然如此!妖刀纵使神异,人力毕竟有穷。」觑准时机,一剑刺中碧湖的右大腿!
碧湖一跤坐倒,万劫刀当胸一抡,将耿照平挥出去。
耿照直摔到池坑对面,落地滚出两丈有余,一口鲜血全呕在地上。他起身一抹唇际,提剑缓缓退走,对面碧湖坐在地上,不住挣扎站起,右腿却无法施力,又圆又大的眼中射出熊熊恨火,口中荷荷低咆,宛若困兽。
耿照盯着她,沉声道:「你若再要追来……下一回,我会取你性命。」
妖刀似通人语,碧湖仰天尖嚎,挣扎得越发激烈。一妖一人四只眼睛隔空对峙,耿照直退出十丈外,才转身往烽火台奔去。
他一路藉由月光辨别地貌,认出此地名为「红螺峪」,算是朱城山的北方支脉,峡谷不甚高,却层迭成螺壳状,故尔得名。烽火台应沿峡顶而建,再往前去,便是一片低崖。
奔跑一阵,听见前方有刀剑交击声,暗自心惊:「莫非烽火台出了什么意外?」急急穿出树林,却见台前的空地之上,一片青芒夹着霭霭红雾,其间一条人影交旋闪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趋避直如鬼魅;再揉眼睛,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战团中心,染红霞手持一柄酒红弯刀,那丝丝红雾正是由刀身上窜出。她左腿有伤,索性坐在地上,背门靠着台前石狮,径以弯刀应敌,夜里看不清她的神情,从舞刀的动作判断,体力似已不支。
来人占尽上风,却迟迟未下杀手。耿照正要上前,忽听黄缨叫唤:「耿照!快去帮红姊的忙!」转头望去,只见她远远坐在空地另一侧,身边除了趴卧的采蓝之外,还有一名容貌清瞿的高瘦老者闭目盘膝,脸色青得怕人。
染红霞一听他来,手底骤软,似乎气力已尽;那手持青芒的敌人也不屈膝弯腿,足尖一点,便要倒退开来。染红霞急道:「耿兄弟!快,快拦住此人……」忽然粉颈一歪,软软瘫倒,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挺直的琼鼻却喷出两道淡淡粉烟,恍若胭脂悄染。
耿照这才明白;原来非是击退来敌,恰恰是要将他留下!急迫间不及细问,抡起昆吾剑一扫,将来人的退路尽数封住!
那人转身格挡,照面一瞧,才发现他周身、头脸均缠满绷带,持了柄绿光闪闪的阔剑,剑锋形如兰瓣,极为罕见。耿照微微一怔,认出是辰字号房为指剑奇宫承制的兵器,开锋研磨时他还曾经在一旁观看,脱口道:「你是奇宫的莫三侠!」
那人不发一语,随手化去来势,正想夺下昆吾剑,岂料耿照一缩手竟避了开来,露出绷带的细目里掠过一丝赞许;也不见他如何出手,耿照胁下微疼,整个人倏忽倒地,半边身子酸麻难当,动弹不得。
(好快……好快的手法!)
那人缓缓走过他眼前,一颗血珠蓦地坠地;第二步尚未跨出,血珠又复滴落,第二颗、第三颗……直如檐前雨漏。
「他受伤了?」耿照心下骇然:「以他的身手,若施全力,怕连二掌院也难以抵挡……此人,究竟所为何来?」
那人平举兰锋阔剑,跨步而来,一步快过一步,越走越急;蓦地身形微晃,飞也似的刺向闭目盘膝的白衣老人!
黄缨吓得惊叫起来,谁知剑锋着体的瞬间,老人倏然睁眼,反手将兰锋剑卷入袖中,一掌击在那人胸口!
那人胸口刀创爆裂,鲜血如提酒酾空,溅成一片贯日长虹,身子一弓,拔剑倒退;两个起落间已滑出四五丈远,双膝跪地,深浓的血浆鼓溢而出。
老人面色灰败,这一击似乎用尽了他仅剩不多的余力,同样站不起来,撑地剧咳一阵,冷笑道:「弄了半天,原来……原来你是来杀我的。想……想灭口么,妖物?」
这名老者,自是追踪妖刀而来的「渌水琴魔」魏无音。
魏无音与幽凝沿途激战,双方且斗且走,难分高下,一路战至红螺峪,真气忽凝,内创再也压抑不住,正当危急时,恰好遇到避难而来的染红霞一行。染红霞与他有数面之缘,敬仰已久,自然不能坐视。
耿照奋力挣扎,好不容易左半边身子气血复旺,一跃而起,见那人抚胸跪地,正要上前将他制服,却听魏无音急道:「他……他拿的是妖刀幽凝,一遇金铁,便即转移!万勿接近……」咳了几声,气急败坏:「先……先瞧染姑娘!」
耿照忙将染红霞扶起,她双颊绯红、浓睫紧闭,吐出的气息夹着一股温温甜甜的果醉香;除此之外,周身却无致命之伤。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急忙回头:「老前辈!二掌院到底怎么了?」
魏无音道:「先取走她手上的刀!那刀喂有毒药,只对女子生效。」
耿照夹手夺过,正要掷出,琴魔又道:「且慢!那柄是妖刀赤眼,不能纵虎归山!你褪下外衫,将刀密密裹起,只消不泄刀上红雾,对女子便无所害。」
耿照依言裹刀,负在背后,将染红霞抱到魏无音身旁。魏无音替她把了把脉,半晌无言,只说:「难办。」耿照急道:「哪有解药?请前辈指点,晚辈这便去取。」
魏无音冷笑:「若有药解,还算什么『难办』?傻小子,你要救她,须得把命留住。你瞧瞧!索命的煞星来啦。」
那一厢,「鹿晏清」飞快点了胸前几处大穴,真气运行几周,提剑缓缓站起。
耿照见识过妖刀百劫不死的恐怖生命力,已感麻木,握住昆吾剑,一瞬间心思飞转,苦苦思索应对之法——
那人一照面便能将自己放倒,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比手持万劫的碧湖还要可怕千倍;两人之间的实力差,堪称天地云泥,不可以道里计。白日流影城不以武艺着称,耿照长大的长生园里更无一名武术教头,他知道自己在武功上毫无胜算……
「你是跟谁学的冲穴之法?」身后,魏无音刻意压低嗓音。
耿照极是乖觉,假装伸手抚面,低道:「我没学过冲穴法。」
「那好。你若骗得了老夫,那厮一定也暗暗纳罕。」魏无音低道:「他受伤不轻,如果无杀我的把握,定然会尽速离开。你要争取挽救染姑娘的时间,须将这厮吓走。」
耿照别无选择,双手握剑,起身随意一站;腕胯放得极松,以备万一之时,能在第一时间临机应变。
他从小到大,仅学过「破阵八式」、「铁线拳」等流传中兴军里的粗陋功夫,于武学一道所知甚浅,想的都是如何跑快跳高、反应快人一步。这随意而放松的姿态,反而加强了魏无音授意的「虚张声势」印象,益发的莫测高深,令人摸不着脑袋。
琴魔苦中作乐,暗地自嘲:「孺子可教!小子一屁不吭,忒也沉着;易地而处,兴许能唬住老夫。」还待说话,突然无语。
树林那一头,一条小小身影一跛一跛,拖来一柄石柱也似的狰狞巨刀,刺耳的铁链声喀啦直响,可比阎王使者的勾魂索。
老人凤目倏睁,闪过一抹锋锷般的逼人锐芒,旋又黯淡下来。
「原来……这就是此世的万劫妖刀啊!」他摇头冷笑:
「你是被同伴的恶鬼妖氛所吸引,来此争作蛊王的么?」
碧湖拖着妖刀万劫来到烽火台前,冲幽凝一阵尖吼,状若挑衅。那「鹿晏清」看她一眼,撮唇长啸,啸声几乎难以听见,耳中却不由自主一痛;碧湖浑身剧震,顺着剑锋所指,缓缓转过螓首,幽凝、万劫的持有者居然一齐并肩,双双逼近过来!
这样的变化似乎超过老人所知。魏无音瞠目无语,终于失去了一贯的沈着。
耿照忽然回头。
「二掌院还有多少时间?」
「半个时辰内若不施救,」魏无音摇头:「也不用救啦!」
「不需针药?」
老人看了他一眼,似有所指。
「不用,有一僻静之处即可。」
耿照却未留意,沉着点头:「那好,我有办法了。往这里走!」
他背着染红霞,将老人扶起,唤黄缨搀着采蓝紧紧跟随。五人来到烽火台后头,迎面吹来一阵湿凉大风,风声在脚下盘旋呼啸,激得衣袂猎猎、向上飘扬,台后竟是一处平直断崖!
黄缨怕得都有些乏了,睁着空洞的杏眼,闷声埋怨道:「你带的什么鬼路?这下还往哪儿逃?」见幽凝、万劫越来越近,不由得眼眶一红,两腿发软。
「这里就是了……」
耿照眼神笃定,佐拉右挽,赶在双妖刀到临的前一刻,乘风往后一倒:
「跳!」
【第二卷:红螺染枫】第七折: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他膂力甚强,一扯之下,五人齐齐跌落。
黄缨吓得魂飞魄散,张嘴欲叫,背门忽撞着一团又厚又软、湿棉被也似的奇怪物事,身子一瞬间穿过去,浸入水中,咕噜噜的连喝了几大口水,才被一把抓起。
那水味酸中带碱,入口清洌,冰得异乎寻常,她差点冻晕过去,紧紧攀住箍在乳下的强壮臂膀,牙关不由一阵磕碰,颤声道:「好……好冷……」声音回荡开来,旋又被头顶上呼啸的大风所淹没。
耿照在她耳边轻嘘:「噤声!」奋力将黄、蓝二姝拖上岸,采蓝呛出几口水来,双目紧闭,蜷着身子簌簌发抖,似乎还未清醒。染红霞一入水中便即苏醒,她毕竟武功高强,应变犹在双姝之上,拉着耿照的衣袂游到岸边,双腿一软,却被魏无音拉起。
四周漆黑,只水面上一条粼粼波亮,原来是自天上映射的星月微光。
崖下似是一条溪谷,溪中颇深,众人由高处一跌而入,冲力之强仍未触底,故得以不伤;一近岸边又忽然变浅,水底铺满大大小小的鹅卵圆石,一路涉上滩来,居然没有莲藻一类的水生植物,水面也不见鱼虾回游所造成的涟漪浮沫,整条溪水里竟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光洁圆润的小石子。
此地的形势甚为奇异:两侧的高崖夹着溪水合拢,距离却比下方的谷地还要窄,侧剖便犹如一个「凸」字,颇似那「一线天」的奇景。
水面生风,在谷中四处流窜,因地形之故造成巨大回响,夜里看不清崖下深浅,便觉极高。
事实上,黄缨还没来得及尖叫便已入水,至多不过四、五丈高,普通人用绳索即能攀下,如魏无音这等高手,上崖不过就是足尖数点而已,只是黑暗中听底下大风呼啸,任谁都会以为是万丈深渊。
五人躲在滩边一块大石下避风,忽听顶上有人大叫:「清——儿——!清——儿——!」声音夹着浑厚内力远远送出,在崖下听得一清二楚。
魏无音听得一凛:「是鹿老杂毛!」以指压唇,作势噤声。
鹿别驾的声音在崖上忽东忽西,飞快移位,显是一边施展上乘轻功,一边搜寻,听得出他无比心焦,不复灵官殿里的虚矫做作。魏无音闭目倾听,暗想:「你儿子不会再回来啦!此际复见,不过是你死我活而已……觉悟非深,争如不见!」不禁恻然。
鹿别驾呼喊一阵,倏忽去远。
耿照虽不识鹿别驾,却丝毫不敢大意,竖耳片刻后才挪动身子,背贴崖壁,领着众人蹑足而行,绕过了一小段河弯,前方豁然开朗——头顶夜空仍只一线,崖壁底下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岩洞,犹如一片空心珊瑚,小的只如神龛,大的却像一间数迭斗室。
众人选了个地势较平、闻起来并无兽臭秽迹的岩洞,耿照从碎石滩上拖来一大截干透的漂流浮木,以昆吾剑劈成小块,与干草混堆一处,从怀里的油布包中取出火绒管引燃,升起篝火。
火光骤亮,众人均伸手掩目;熟悉亮光之后,黄缨「呀」的一声,脱口道:「好漂亮!」原来整间岩室的砂色壁上,布满赭红的流彩条纹,彷佛搅动染料一般,煞是好看。
「白日里看来,这整座山都是红的。」耿照道:「据说在上古时,东胜州全境冰封,后来冰河融解,在砂岩上切出偌大的河道。这红螺峪便是冰河所遗,不只是山形像螺壳,连河道也同螺孔一样,弯弯曲曲,布满孔隙。」
黄缨瞟了他一眼,抢白道:「我们也没来过,谁知是不是你瞎掰的?」
耿照老老实实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前我爹带我上山时经过附近,是乡里的老人家说的。」黄缨冷笑:「你这么厉害,样样都知道。现下我们困在这儿啦,你说该怎办才好?」
耿照摇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天亮之后,本城哨队定然来巡。只消在崖下升起柴火,他们见到了烟,就知道底下有人。」
黄缨没想到他连这点都考虑周详,一时无语,咬唇瞪他一眼:「这么能干,都让你去办好啦。」说着忍不住一声噗哧,赶紧板起脸,水汪汪的眼波中却无不善。
耿照浑无所觉,转头又道:「老前辈,我见你气色不佳,莫不是受了内伤?」魏无音调息已毕,元气稍复,振袖道:「别管我。倒是她们三个,须得要你施救。」
耿照诧然:「我?」忽听一声嘤咛,角落里的染红霞动了一动,双手环胸,玉靥酡红,便如醉酒一般。她额上沁出薄汗,一睁开眼睛,却见眸中波光盈盈,直要滴出水来,低声道:「魏……魏老前辈,莫……莫非是刀……刀上的毒发作了?」
原来她赶到烽火台时,魏无音真气一滞、翻身栽倒,连话都来不及说,眼见鹿晏清将下毒手,情急之间,便拾起掉落在地的赤眼相抗。片刻后魏无音苏醒,忙叫道:「染姑娘!那刀上有毒,你快放开!」
其时染红霞正斗到酣处,心知对手武功之高、平生罕见,断不能空手以对,只得咬牙苦撑;激战片刻,顿觉身子软绵绵的,腿间竟生出一股异样烘热,神思不属。刀上红雾氤氲,身后黄缨、采蓝嗅到,都是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搀老人远远退开。
魏无音对她甚感愧疚,垂眉道:「这把妖刀赤眼,上头喂有极厉害的毒药,名唤『牵肠丝』。这种毒药只对女子有效,毒性极强,不唯持刀,就连嗅到一丝一缕,都有中毒之虞,十分刁钻。」
黄缨脸色大变。她贪图红雾的浓甜果香,当时便吸入不少,此际听魏无音一说,顿时吓得手脚发软,急忙问道:「会……会死么?有没有解药?」语声已微微发颤。
魏无音沉声道:「这『牵肠丝』药性并不致死,却会令女子生出欲念,难以自己;中毒之后,便似饮鸩一般,对此毒越发依恋,最终如女子之侍奉丈夫,再也离不开赤眼,成为妖刀寄附的刀尸,浑浑噩噩,如失魂魄。」
「翻遍普天下的药谱毒经,决计找不出『牵肠丝』此一条目,乃因中毒女子之依恋赤眼,犹如菟丝花攀缘树木,牵肠挂肚,难以分别,故而得名。到了那个地步,就算强将人刀分离,女子永远是赤眼的刀尸,至死方休。」
篝火烧得哔剥作响,谁都不敢说话。
魏无音续道:「三十年前妖刀出世,赤眼被七玄界中人、大魔头『万里飞皇』范飞强所得。范飞强与钟山大侠顾雄飞有仇,以赤眼打败了顾雄飞,掳走妻子解玉娘,公开淫辱,以为报复。
「解玉娘的妹妹『朝云仙子』解灵芒,芳龄虽才十九,却迭有奇遇,武功高强,继任成为飞瑶岛的岛主。她的六位结义姊妹都是出身渔阳一带的武林世家,来头很大,七美一齐出手,布下连环巧计,终于攻破其根据地,打败大魔头范飞强,将解玉娘救了回来。
「谁知解玉娘回来后,却变成一名需索无度、人尽可夫的荡妇,日日向丈夫求欢还不够,连庄丁门客也不放过。顾大侠一怒之下,将她禁在府里。
「不久,便传出解灵芒在大喜之日当夜,手刃自己的未婚夫、人称『渔阳第一家』的行云堡少堡主高唐梦,随即消失无踪。其余渔阳六堡的当家或要人也纷纷遇刺,一夕之间,东海北境的正道势力几乎崩溃,而解灵芒的六位义姊妹也和她一样,犯案后即失去行踪。」
耿照心中一动,脱口道:「难道……是因为『牵肠丝』的缘故?」
魏无音缓缓点头,神情沉重。「妖刀赤眼再出现之时,竟然是七美共拥一刀——」
「以『朝云仙子』解灵芒为首的渔阳七仙女,通通成了被赤眼控制的刀尸!」
耿照与黄缨面面相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染红霞紧闭双目,饱满的酥胸急遽起伏,半湿的前襟贴熨出两座挺拔的乳峰形状,峰顶两枚小小突起,犹如樱核,看来分外惹怜。
「渔阳七仙女四处劫杀,渔阳七堡派出的高手如非其父,即为其兄,多半下不了手,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好不容易七人之中去其四,余下三人被带回家中,却无法摆脱赤眼控制,一人被亲父所杀,一人死于逃亡途中,而解灵芒伪作痊愈,最后与其师『帝女剑』慕怀春同归于尽,被誉『五岛奇英』之首的飞瑶岛元气大伤,从此淡出东境武林诸事,再也没有问鼎雄图的能耐。」
魏无音沉声道:「五毒妖刀的特性与寄体之法各自不同。赤眼占据人心的速度缓慢,没有幽凝瞬移的威能,却是唯一一把拥有复数刀尸,控制范围无远弗届,一旦受制、永远无解的可怕妖刀!」
黄缨听得毛骨悚然,颤声道:「那么说来,我、我们都会变成那捞什子赤眼刀的刀尸么?变成刀尸……会不会死?」
魏无音面色阴沉,缓缓道:「你若变成刀尸,为免遗害武林,老夫不得不杀你。中此毒虽未必便死,中毒女子却非死不可。」
黄缨又惊又怒,哇哇大叫:「你……我们是为了救你,才中了毒,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再说,你本事这么大,我们又打不过你,你把我们都关起来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要杀人?」
「赤眼的刀尸,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我说你是刀尸,旁人未必能信;届时悄悄接近你师傅或掌门师姐,捅上一刀,渔阳七堡的惨事重现,谁人堪救?」魏无音道:
「你本事低微,倒还罢了。你二师姊武功高强,若成刀尸,为祸怕更在当年的『朝云仙子』解灵芒之上,绝不可留。」
黄缨还待争辩,忽然转念:「我本事低微,自不须头一个便死。且看他怎说。」不欲触怒琴魔,悄悄闭上小嘴。
染红霞吐息轻促,闭目道:「我……我不怕死。琴……琴魔前辈只管动手。」她浑身难受已极,倚着岩壁软软斜坐,似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勉强说完,便不再开口,状似晕厥。
耿照忽然问:「前辈,那位解玉娘解女侠,后来怎么了?」
魏无音微诧:「小子好敏锐的心思!这故事甚长,他却一下便听到了关窍。」一拈长鬓,淡然道:
「也没怎样。她后来,便好了。」
「好了?」耿照、黄缨齐声脱口。
黄缨瞪他一眼,嗔怪之余,又觉好笑。
魏无音说道:「众人思前想后,比较顾夫人解女侠与诸女的异同,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要摆脱赤眼的控制,须在中毒未深时予以破解,而唯一能中和『牵肠丝』毒性,便是男子的阳精。」
黄缨一怔,「唰」地俏脸飞红。耿照倒是临危不乱,追问:「老前辈,此事却何以见得?我听长辈说过,什么阴阳调和多半都是骗人的,淫药也是剂方合成,须以药解,男女交……交合之说不过是术士虚构,用来骗女子贞操的。」
魏无音笑道:「你倒有见识。怎么,流影城除了打铁,也教弟子做淫药么?」
耿照黑脸一红,嚅嗫道:「这……也没有。」
魏无音恍然道:「那是你的私学了,有心、有心!」
耿照窘得耳根发烫,两只手都不知往哪儿摆,忙往膝间一夹,低头道:「弟子……弟子不敢。」
黄缨见他缩得小猴儿也似,大感痛快,「咭」的一声笑了出来,想起这事关乎羞耻,似不是女孩子该笑的时候,雪嫩的苹果小脸胀得通红;一想到「阳精」两字,害羞之外,又觉得有些心痒难搔,一时间颇感好奇。
魏无音干咳几声,正色道:「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淫药若非催情,便是使女子失去抵抗之力,须以药解,别无其它;普天之下也没有以交合治病的事,道家所传房中秘术,须得身心健康时,方能修练。除此之外,通通是江湖郎中拐骗无知女子的劣术。
「『牵肠丝』的配方无从得知,但男子阳精里,似有成分能中和毒性。顾夫人痊愈后,另有其它女子受赤眼所害,经本宫研究后,发现阳精中精白的部分,能解其毒。顾夫人中毒不久,便为范飞强所玷污,鬼使神差地逃过一劫。
「然而实验得知,精液一旦离体转为稀薄,便无功效。男子纵欲过多、出精如水者,亦不可解。」
指剑奇宫的门人除了武功之外,还须兼通医卜星象、机关土木等杂学。琴魔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可想见当年为了破解这种无名淫毒、奇宫菁英倾巢而出的情景;至于如何实验、如何破解,花了多久的时间,牺牲多少可怜女子……其中惨烈不足为外人道。
「因此,解方既无法提炼,不能制成丸汤散剂,非男子新出不可。」
「那、那要怎么用阳……阳精来解毒呀?」黄缨红着脸问。
「如只闻到少许毒雾,则饮精一小勺匙,如茶末之量即可化解。」魏无音道:
「你跟采蓝姑娘的征兆都还算轻微,当用此法。饮多自是不妨。」
黄缨放下心来,又问:「那红姊呢?她要喝很多么?」有些担心耿照无法支应三人所需,偷偷拿眼角来瞟,瞥见他胸膛宽阔、肌肉结实,想起水中束着自己的那只有力臂膀,忽然双颊发烧,莫名其妙害羞起来。
魏无音一时无语,犹豫片刻,才缓缓道:「染姑娘的情况与当年顾夫人很相似,其症已形于外,若要靠饮精来解,恐怕要以瓢碗盛装,才能生效。若射于体内,则约二至三度可解。」
(那就是保不住贞操了。)
耿照先前见他的神情,已猜到了七八成,亲耳听到时仍不禁有些黯然,掠过心中的首念非是窃喜能盗她红丸,而是三分心疼、七分惋惜,盼望像二掌院这样好的女子不必应此两难。
「前辈……」他沉吟:「倘若你我相加起来,能否足够二掌院服用?」
「你是在寻老夫开心么?」魏无音冷冷说道:
「我两条腿都进了棺材,还能出什么给你?胆汁唾沫么?」
耿照不敢再问,黄缨忙撵他出去:「你快去弄……弄了出来,拿片荷叶什么的盛了,给我……给我们解毒。」
耿照听得一愣,心想:「这红螺溪是酸泉汇成,连水草都不长一根,上哪儿弄『荷叶什么的』来盛?」
魏无音被逗得忍俊不住,哈哈大笑:「黄毛丫头,你真是一点都不懂男人哪!阳精离体,精白片刻间就化为浆水,你就算喝它一整桶,跟喝马尿有什么分别?」一指耿照裆间:「含着它!套弄些个,便能出精;趁新出之际饮下,才能中和毒性。」
黄缨愣了一愣,霎时大羞,冲口道:「我不要!」一想又舍不下性命,态度顿时软化,但此事委实太过羞耻,心中挣扎片刻,嚅嗫道:「一……一定要这样么?」
魏无音怒道:「这不是行淫取乐,是救命!你先自饮些许,再留部分在口中,哺喂采蓝姑娘。这小子虽然健壮如牛,但男子一日出精之量有限,切记莫要无端浪费,以免误了你师姊师妹的性命。」说完扶着墙壁,颤巍巍地起身,慢慢走向洞外。
「我到溪边坐一下,醒醒脑袋。」回头瞥了耿照一眼:
「楞小子,你已不是童男了罢?」耿照摇摇头。
黄缨心中忽有些失落,却连自己也不明白所为何来。
「那老夫就不担心啦,你好自为之。『牵肠丝』的毒性一经中和,患者会感到困倦欲眠,这是正常的反应,毋须忧心。小子施救完毕,速速来找老夫。」
他扶壁缓行,将出洞时突然停步,缓缓开口,却未回头。
「染姑娘,你是将门虎女、王爵之后,出身高贵,或许觉得女子失节,不如一死;但在这世上,也有热爱生命的青年人,盼望于年华正好时行侠仗义、侍奉尊长,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而不可得。我与汝师有三十年交情,不忍见她于垂暮之时,为思忆爱徒而悔恨流泪,望你三思。」嘶薄的嗓音似有无限感慨、无限伤心,说完也不回头,慢慢走出洞去。
染红霞闭目倚坐,似已熟睡,闻言却不禁一震,浓睫瞬颤,眼角隐有水渍。
偌大的岩洞里,只剩下耿照与黄缨两人默默相对。溪谷间的大风隐约呼啸,却被隔在洞外,狭长的空间之内除了柴火烧旺的哔剥声响,就只剩下采蓝若有似无的轻细微鼾。
黄缨低头弄着衣角,小脸绯红,好半晌不见动静,杏眼偷偷一瞟,见耿照盘膝抓头、对着篝火讷讷发呆,不禁暗自摇头:「黄缨啊黄缨,你真是傻透了,居然盼这个呆子自来。待他生出那个胆,我们三人都死过几回啦。」长叹一声,支着上身爬近,红扑扑的脸蛋凑到他眼皮子底下:
「喂,到你啦!要……要怎生做才好?」
耿照吓了一跳,嗅到她温香的少女吐息,慌忙仰头挪退。
距离微微拉开,反而看得更加清楚:只见黄缨两条细细的胳臂之间,夹着一对硕瓜似的傲人巨乳,浑圆的乳形沉甸甸的,乳廓居然超过了肘弯。她乳质极是绵软,两臂一夹,锁骨以下颇为平坦,双乳的重量全都沈到了泪滴状的乳房下缘,半湿的衣底浮出两枚小丘似的乳晕形状,丘顶两粒樱桃似的小小圆凸,因欲念升起,十分勃挺坚硬,分外诱人。
耿照一见她便觉得淫欲勃兴,简直到了莫名其妙的程度,湖中如是,眼下亦复如此,烧红着脸吞了口唾沫,结巴道:「拿住那……那儿,套……套几下,便出……出来……」下身忽一阵酥麻,美得他微微仰头,忍不住闭目吐息,原来是黄缨隔着湿透的裤布,伸手拿住了腿间之物。
「是这样么?」她睁着水汪汪的杏眸,仰头好奇的问;忽然一愣,低头惊道:「它……它变大啦!好大……好大!」吓得一缩手,见他裆间隆起一团,彷佛裤中塞了生茄角瓜之类的物事,胀得一跳一跳的,又觉得有趣,小手一把抓住,滑上滑下的摸索形状,自己却咬着嘴唇,翘起的小琼鼻里一阵轻哼,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喂,你们这……这儿长了条东西,走路不难过么?」
耿照只觉她掌心柔腻至极,彷佛丝绸上敷着一层珍珠细粉,刮过龙首菇冠之时,总忍不住一阵哆嗦,倒想不起十九年来,这儿长了条东西有什么不便,眯着眼睛微微挺腰,小声回答:「习……习惯了就好。」
「那还真是辛苦你啦。」黄缨觉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弄得更加起劲,但隔着湿布抓握不便,甚感碍手,忽然想起一事:「喂,这样……就会出来么?你裤子要不要……要不要褪下来?」暗想男子的身体这么奇怪,说不定有什么机关,毋须褪裤便能挤出一杯精来。
耿照脑子里热烘烘的,总算还有一丝清明,低声道:「要……要。」
黄缨登时光火,温腻小手往那硬物上?了一掌,啐道:「呸,那你不早点说!」
耿照被打得身子一抖,也不知是痛是美,咬牙深呼吸几口,讷讷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黄缨听他这般低声下气,心情大好,随手刮脸羞他:「等你来呀,天都亮啦。」伸手解他的裤腰。
男子衣着,远不如女装繁复,黄缨手脚利落,三两下便松开了裤头的湿绳结,却嫌趴着腰酸、手上动作也不甚便给,一拍他的大腿:「喂!你站起来。」
耿照拎着裤腰讷讷起身,黄缨直起上半身,跪坐在他身前,推得他背靠岩壁,忙不迭的打他手背:「手拿开!别添乱。」耿照慌忙松手,裤头却未松脱,翘硬的凶物勾着裤布高高昂起,宛若檐上的怒角飞龙。
黄缨心想:「终于……终于要看到啦。」忍不住一阵害羞,但好奇心又盖过了羞意。
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处子,风月册都是画给男子看的,其中多绘女子袒胸露乳、玉腿跨开的淫乱姿态,不会浪费多余的笔墨来描绘阳物。图册里的男子不是趴在女子身上,如当年给狗子阿姊破身的公子爷一样,便是杵在女子身后;画中女子闭明眸、启朱唇,销魂的模样栩栩如生,至于身后的男子究竟拿什么弄的,多年来小黄缨一直甚感好奇。
她凑得极近,唯恐错过了什么,湿热的呵息全吐在龙根上,透布侵入,教耿照舒服得微眯起眼,背门紧靠岩壁。
黄缨拉开裤头,一把褪下,忽有一条又硬又烫、粗如杯口的狰狞物事猛弹了出来,「啪!」一声打在她脸上,热辣辣的一疼,吓得黄缨慌忙闭起眼睛。
再睁眼时,见那物黑黝黝的,色泽有如微焦的麦芽糖,与耿照筋肉纠结的裸腹相类,通体并无浮筋斑痕,甚是光滑好摸,只是热劲逼人,一拿住便觉掌心滚烫,彷佛握的是一根弯翘如茄的拨火棍。
(原来……原来男子是长得这般模样!)
黄缨双手轻轻握住,只觉得尺寸比隔着湿步时更加硕大,似乎在转瞬之间,那物又胀大了许多,单掌已难以应付。
耿照是姊姊一手带大,生性好洁,进入白日流影城后担任铁匠学徒,城中定有规矩,教学徒们不分冬夏,每日事毕后一齐集合,带队往山溪边冲澡洗衣,以调和炉火燥毒。升任执敬司之后,更是日日精衣结发、修剪指甲,服仪均受严格要求,是以身体洁净,令小黄缨大生好感。
黄缨对男女交媾的细节甚是懵懂,小小心思里转的都是些异想天开的念头,毫不实际,自也不通品箫弄玉的手段,起手颇为着劣,但凭柔嫩的掌心肌肤,和着些许滑腻香汗,已令耿照美不堪言,心理上的刺激兴奋,犹胜于当日「满园春」的挂牌红妓小闲姑娘。
她轻轻抚弄,越来越觉那物光洁可爱,滚烫粗硬,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弄得片刻,忽见马眼沁出一滴透明液体,心中大喜:「出来了!」连忙张开小嘴凑过去,将液珠舐入口中。
耿照只觉敏感的尖端忽有一湿凉柔嫩的小物滑过,细如猫舌,又像是切得极细极薄的鲜鱼脍,又软又富弹性,舒服得仰头挺腰,鸡蛋大小的钝头猛向前一挺,小半截塞入了黄缨的圆润小口之中。
她整张嘴彷佛都被塞满,口舌不便,想咬又无处着力,抬眼「呜呜」抗议。耿照前端碰着她的贝齿,锐利的刺痛感中隐约觉得快美,又贪恋那丁香小舌的奇妙触感,竟不想拔将出来。
黄缨含入小半颗肉菇,双手握着滚烫的杵身舔舐一阵,口中微感酸咸,却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心知有异,抬起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左眼角的朱砂小痣倍显妩媚。
耿照一见,怒龙竟又胀大些许,一瞬间与她心意相通,摇头:「不……不是。还……还没出来。」微感歉疚,大腿内侧却美得不住轻颤,结实的熊腰一挺一挺的。
黄缨本想骂他,见他舒服的模样,又觉得像小狗小猫一样讨人欢喜,心想:「原来他喜欢这样。」将怒龙杵尖吐了出来,伸出小巧的猫舌,由杵根向上舐去,如猫顺毛一般,动作轻巧敏捷,果然奏功。
她观察耿照的反应,细细啜吮肉菇的冠状边缘。耿照从小行过割礼,肉褶间并未藏污纳垢,十分洁净,她舔得动情,心中羞喜:「他的……这东西舔起来像冰糖葫芦,似乎……似乎并不讨厌。」忽觉两腿之间有些温腻,忍不住并紧双膝,谁知却越磨越是难当,又张口含住龙首。
耿照一阵酥麻,不自主地向前挺腰,又怕撞倒了她,原本贴着岩壁的双手本能地要扶她肩头,一时错手,竟抱住两团硕大绵软、酥酪也似的好物。
敏感的乳侧一被握住,黄缨「嘤」的一声,心跳加速,竟忘了闪避,忍不住将身子凑向前去,似乎这样才更为舒服。
她乳房硕大,乳质极为细绵柔软,然正值青春少艾,肌肤特别有弹性,因此软中带酥,既柔嫩又弹手,彷佛两只盛满奶浆的薄膜水袋,袋中乳水将凝未凝,软硬两种触感看似相互扞格,却在这具年轻胴体上取得微妙而完美的平衡。
耿照再也放不了手,隔着浸湿的衣布肚兜,握得满掌滑腻乳肉,将黄缨小小的身子往身前抓;黄缨一手握着杵根,另一只手抱着他结实的腰臀,竟将怒龙吞入了小半截。
两人以奇妙的姿势抱着,耿照掐握着她傲人的双峰前后摇动,黄缨被抓得有些疼痛,但那种紧紧缠住的感觉更为销魂,迷蒙间竟觉舒爽,鼻尖、额头沁满薄汗,连乳上都是湿腻一片,被不住推挤的乳沟间隐约有唧唧水声,听来被觉淫靡。
她索性放开怒龙,双手抱着他的臀股,小嘴中不住吮啜,发出「唔唔」的可爱鼻音,渐渐陷入痴迷。
耿照隐有一丝泄意,一手移上她的肩头,低声道:「我……我要来了。男子出……出来时劲头甚强,你……你莫含得太深……」
黄缨晕晕迷迷,只「唔唔」两声,鼻音轻软,红扑扑的小脸轻潮微汗,犹如熟透的红石榴,痴醉的模样令他再也无法忍耐,弯腰紧抱着她,顿时凶猛射出!
黄缨忽觉口中滚浆爆开,浓稠的液感直贯喉底,一呛之下,娇嫩的喉头连连抽搐,竟通通咽了下去。
她咳得将龙杵吐了出来,一抹残浆和着香唾淌下嘴角,一路流到颈间。
黄缨抱着耿照的腰股急剧喘息,大胸脯在他腿间不住压挤变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双膝微分,将耻丘紧紧压着他的左腿厮磨,磨得耿照的裤脚一片湿濡水痕,也不知是汗或其它。
两人痴缠片刻,逐渐恢复了神智,想起适才的脸红心跳,彷佛做了场绮丽春梦,既砰然又尴尬。
黄缨不知怎的害羞了起来,原本想躲避他的目光,一想不好:「糟糕!我……我通通都咽了下去,没的给采蓝啦!」连忙举袖揩抹,呸呸的连吐几口,却只有唾液稀浆而已;状甚淫艳,可惜无补于事。
她红着脸道:「完了,都给我吞下去了。」
耿照脸更红,抓抓脑袋:「这……这也不妨,再……再来便是。」
两人相对大羞,仿佛一对做了不可告人之事的共犯,缩颈低头,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表情十分怪异;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突然「噗哧」一声,双双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笑之下,尴尬倏解。黄缨拍拍高耸的胸脯,眯眼笑道:「还好还好,你若不济事,红姊和采蓝可就糟啦!」一瞧袖上残迹,低呼:「前辈说的果然不错!男人的这东西一出来,马上就变成透明的水啦。看来,也不能弄先出来了再喂采蓝。」
耿照微怔:「那怎么办?」
黄缨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只有教她自己喝下去了。」
耿照闻言摇头道:「采蓝姑娘昏迷不醒,只怕没这么简单。」
黄缨不耐起来,皱眉:「她就是这么麻烦!这样罢,你放到她嘴里,射出来便是。」想到采蓝平日最是假惺惺,老爱扮作大家闺秀的模样,要是醒来发现自己被男人的阳物插在小嘴里,那表情光想象就十分过瘾,不禁拍手大笑:
「好,就这么办!」
她将采蓝扶坐起来,采蓝软绵绵的向后一仰,螓首斜靠在黄缨肩上,更衬得她下颔尖尖,玉一般的粉颈修长细致、曲线极美。
采蓝身形苗条如柳,腰似约素,胸脯虽远远比不上黄缨的傲人硕大,但形状玲珑有致,乳廓犹如倒扣的薄胎精瓷碗;上身的葱蓝滚绿兜、薄罗裲裆衫被水浸湿后,更裹出两只尖翘玉乳,目测盈堪一握,浮凸似椒实一般,极尽娇妍。
样貌之美,各人、各地喜好不同,然而采蓝的长相无论到什么地方,无论唤谁来看,都会说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耿照见她容颜秀丽,想到竟要如此唐突,不免有些迟疑,但腿间怒龙却极为诚实,转眼又复雄风,勃然昂首,杵身上还沾满黄缨的口水,在火光下映得一片晶亮。
黄缨颇不是滋味,拍着她脸颊轻唤:「采蓝、采蓝!」心中暗想:「你自好是别在这时醒来。不然,我一掌打得你再晕死过去!」忘记自己其实并没一掌打晕她的能耐。
好在采蓝始终未醒。黄缨将她抱在怀里,两人交叠而坐,轻轻撬开采蓝的小嘴,对耿照一径招手:「快来、快来!」
耿照很不好意思,硬着头皮挺枪直上,低头见怒龙杵一点一点没入两瓣粉嫩姣好的樱唇之中,益发暴胀起来,才入得三分之一便难再进分毫。
采蓝昏迷不醒,贝齿自也不会刻意避开肉茎,一路刮得耿照咬牙皱眉,毫无快感可言;末了又嗑撞在那三分之一处,口腔一束、微微咬着,耿照以肉就齿,无论勃挺得再粗再硬,终究比不过她编贝般的小小牙珠,蹙眉吸气道:「黄姑娘!实在……实在疼得紧。」
黄缨娇娇的瞪他一眼,嗔怪道:「没用的东西!本姑娘助你一臂之力,学得精乖些!」扶着采蓝下巴,轻轻撑开些许,另一手握住露在外头的大半龙杵,导引着向前滑动。
耿照的前端深入采蓝湿暖的口腔,触感十分腻润,虽仍被牙齿弄得疼痛不堪,但一见黄缨低头认真套弄的模样,想起她那柔软至极的傲人乳瓜,以及适才缠绵景况,仿佛身下所插不是美若天仙的采蓝,而是那个精灵古怪、事事都要占尽便宜的巨乳少女,忽然动情起来,双手撑住岩壁,越发进出凶猛。
黄缨惊讶之余,不免吃味:「他对我……刚才那个时候,似也没这般卖力。哼,你们这些臭男子,一个个都喜欢假惺惺的狐狸精!」心头大闷,忽觉困倦已极,小手一松,采蓝的小嘴又合拢起来。
耿照已到了将射未射的紧要关头,结实的肩背肌肉上挂满汗珠,忽然龙根末端一痛,似被上下两排贝齿嵌进肉里,他不敢向后拔出,为避伤处,只得扶着岩壁往前一贯;采蓝一阵呜咽,居然醒转。
她一醒过来,顿觉嘴中一条巨物,几乎直抵喉间,舌头牙齿间的缝隙全被塞满,痛苦得涕泪直流,手足不断挣扎。
耿照唯恐阳物被她一口咬断,忍痛不敢乱动,连忙叫道:「黄姑娘,快别让她乱动!我……我再一下便好。」他不确定下体受伤到什么程度,唯恐待会无法再起、少救一人,终不免留下遗憾。
黄缨被浓浓睡意所攫,像中了蒙汗药一般,双手软软扣在采蓝身前,说话连舌头都大了起来:「我……我不成啦!你……你快射出精来,莫……莫要再玩啦!」力气渐失,若非采蓝太过娇弱,早已挣脱开来。
采蓝纵使神智再不清,听到「射精」等字眼,嗅着耿照的男子气息,登时明白口中何物,「呜——」哀哭起来,双脚乱蹬,两行泪水淌下玉靥。
耿照不敢乱动,顿时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回头大叫:
「老前辈!老前辈!」
黄缨即将昏迷,松手之前灵台一清,大喊道:「红……红姊!快救……快救采蓝和耿照!快……」脖子一歪,倒地不起。
染红霞身子一动,再也不能假装昏迷,奋力撑起身子爬过去,从背后抱住了采蓝。
她腕力惊人,不比黄缨,虽然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然而两臂一收,采蓝连蹬腿的力气也没有,闭着眼睛呜呜哀泣,口涎从张大的檀口里淌了出来,容色虽惨,却异常的凄艳诱人。
耿照看得呆了,忽听染红霞沉声道:「还楞着做什么?快!」
「……是!」
低头见杵身不过些微破皮,渗出血丝,不觉放下心头大石,扶墙摇动起来。
采蓝哭得什惨,染红霞在她耳畔细说原委,柔声解释妖刀散毒、如何中和『牵肠丝』等,巨细靡遗,耿照心想:「原来她一直都醒着。」见采蓝流泪,既歉又怜,满腔淫念早已点滴不剩,别说是出精,连硬翘的龙杵都微见消软,恨不得立刻拔出。
却听染红霞在采蓝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洁身自爱的好姑娘,宁可一死,也不愿名节有损,可现下是非常时刻啊!若死在这个荒僻的山谷之中,岂不是毫无意义?」
「……你是父母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你爹没有儿子,便有你一个女儿,迟暮之际需要你奉养,百年之后,也需要你打扫祠堂、上香献祭。你若死在此间,你的父母又该怎么办?」
采蓝闭目泪流,呜咽不止。
耿照心中一惊:「我若不能尽快结束,只是徒令她受辱而已。」收敛心神,不再去看采蓝的哭颜,闭眼专心想着与黄缨的缠绵、水底的肌肤相亲,以及她那令人难忘的绵软双峰,含嗔薄怒的红脸蛋……渐渐又硬挺起来。
染红霞捏开采蓝的下颔,不让牙齿刮着肉茎,也让她少受苦楚,小嘴顿成一只湿热滑腻的紧凑腔管,唾泌丰富,不断挣扎的小舌头只是助长淫兴罢了;单以抽插的舒爽而论,犹在适才的黄缨之上。
耿照想着先前黄缨动情的娇美模样,刻意不做忍耐,泄意渐生。
又听染红霞道:「……你若一死了之,师傅出关之后,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师傅抚养你、教育你,传授你上等武功,对你殷望之深,只盼你在武学上开辟一番新境。你若死在此地,拿什么回报师傅二十年来的栽培之恩?」
采蓝只是一昧哭泣,却无甚挣扎。
耿照已至紧要关头,每一下都深入喉底,采蓝的小嘴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一遇异物侵入,本能非是呕吐,反是吞咽;吞咽之际,舌底不住生津,将怒龙杵尖往喉中吸去,然后才欲呕出,舌根与咽顶的一小团嫩肉一挤,直比膣中花心。
耿照咬牙一挺,浓精喷薄而出!
采蓝剧咳起来,耿照赶紧拔出,颓然跪倒,满身大汗。染红霞唯恐她将精液呕出来,伸手捂着她的小嘴;采蓝仰着粉颈痉挛一阵,这才悉数吞进肚里,扑倒在师姊怀中,抽噎道:「呜呜……红姊!呜呜……」
「别哭了。死在这里,会对不起太多人。」染红霞抚着她的背,轻道:
「所以,就算要玷污身子、忍受什么耻辱,我们也要活着回去。」
耿照猛然抬头,见她身子颤抖,两行珠泪滑下脸庞,终于哭了出来。
洞外,闻声而来的琴魔叹息着,带着莫可名状的神情,扶壁缓缓走开。
【第二卷:红螺染枫】第八折:通幽曲径,正邪一宗
采蓝身子娇弱,挨不住折腾,累得手足无力,香汗湿透小衣,外襟在挣扎中松了开来,白如象牙一般的半截乳肌上浮着淡淡酥红,布满细密汗珠,衬着云鬓凌乱的狼狈模样,楚楚可怜之中,别有一般颓废淫靡的慵媚风情。
她饮下片刻,哭得累了,不由沉沉睡去。
偌大的岩洞里,终于只剩下篝火前默默无言的两个人。
染红霞静静凝视火光,不知何时,面上泪痕消淡,炽亮的焰火映红了桃瓣也似的瓜子脸蛋。她体内正受「牵肠丝」的药性荼毒,肌肤潮涨、通体泛红,滚热的像是发高烧一般,然而红莲火映着桃花面,此际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苍白。
耿照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天生的行动派,遇事总是直接面对、力求解决,绝不拖泥带水;偏偏为她中和毒性一事,普天之下只有他不能着急。染红霞面对的是失贞或丧命的痛苦抉择,他不确定若然换成自己,是否能应对果决。
他默默拉上裤腰系好,为防尴尬,起身走出洞外,拖了些漂浮木回来添柴火,衣摆兜着一襟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用长枝拨进火中,以余烬掩埋。两人沉默良久,染红霞突然开口:「你休息好了么?我听说那……那种事很伤身子,若还觉得困乏,再等一下不妨。」
耿照脸上一红,心想:「原来她是为我着想。」忽有些异样的感觉,抬眼望去,却见她垂眉敛目,一双美丽的弱水瞳眸盯着篝火,空洞洞的回映着火光;想起她说话的口吻果然是一派清冷,丝毫不带感情,不禁失落,低声道:「我不妨。你要不再歇息一下……」却遭染红霞平平打断。
「不必了。这事……没什么好等的,速速完事便了。」挪到火光弱处,半躺半坐,倚入角落阴影里,闭目缩颈,双臂环抱胸脯,僵硬地屈膝开腿。靠下时身子微微一颤,似是湿衣贴着冷壁,给激得打了个寒噤。
耿照满心不是滋味,依言走到身前,在她两腿间跪坐下来。
染红霞别过头去,身子往壁里一缩,忍住羞耻不将双膝合拢;忽觉他双手摸进自己腰里,忍不住睁眼低呼,扬手「啪!」扇他一记耳光,咬牙颠声道:「你……你干什么!」又惊又怒,饱满的双峰不住起伏。虽是抢先动手打人,模样却像受惊的小动物。
耿照一怔即醒,抚着热辣辣的面颊,歉然道:「不脱衣裤,做不得那……那事。真是对不住了。」
染红霞呆了一下,才省起是自己不对,心中微感歉疚,低声说道:「不必脱衣,褪……下裳即可。」片刻又说:「我自己来。」微抬起臀股,将半湿裳裈褪了下来。
角落里焰火不明,耿照遮在她身前,又投下大片阴影,灰蒙蒙的一片幽靛里,只见白纱细裈之下,雪一般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出来,白得近乎刺眼;一瞬间,耿照不禁产生眩目的错觉。
她将细裈褪至膝间,雪白赤裸的修长大腿紧并起来,慢慢将一条曲线诱人、润滑如水的右小腿抽了出来;细致的足胫脱出绉成一团的纱裈裤管时,微微一勾,遗下一只小巧的短靿软红弓靴,赤裸的脚掌仅比耿照的掌心再稍大一些,雪腻的足趾微敛,蜷如猫爪,似有些羞人的模样,极是娇妍可爱。耿照几乎想伸手去拿,总算神智还在,不忍冒犯,心想:「她这般修长苗条的身材,脚却这样小。」热血上涌,一阵怦然心动。染红霞右脚摆脱裤靴束缚,迟疑了一下,紧闭着眼睛分开双腿,咬牙抵颈,身子微微颤抖。
耿照不敢逼近,反而稍稍挪退寸许,篝火的焰光透背映来,照得她平坦的小腹上一片靥红,流辉闪烁,却更加显出肌肤之白,难绘难描。
染红霞久经锻炼,即使半屈着身子,小腹也无一丝多余的赘肉,腰腹间肌肉线条起伏如波,目测便觉紧实;大腿的曲线更是玲珑有致,腿心处夹着一片小小的腴润三角,比之于大腿小腹,更是白得酥腻耀眼,耻丘饱满,仿佛嵌着一枚去皮对剖的裸白鸭梨,丘上芳草茂密,被香汗濡湿,卷起一束乌黑柔亮。顺着耻丘再往下,但见腿心里一条蜜缝,犹如熟透饱裂的花房,蕊中突出一条婴儿指头般的勃挺肉芽,底下两瓣蚌肉似的小肉褶,又如分外娇小的象拔蚌管,通体酥润、剔透晶莹,呈现淡淡的粉红色泽,俏如染樱;蜜缝底又一小起伏,便是小巧的菊门。
与修长的身子相比,她的私处可说是超乎寻常的窄小,显得十分精致。整个股间无一丝褐暗沉淀,也无多余的芽肉绉褶,模样清爽干净,满满的蒸开汗潮,扑面一阵温甜鲜香,仿佛新剥石榴。
耿照虽非童男,也只经历过一个小闲姑娘而已,印象中私处湿黏烘热,自有一股诱人的腥腻甜腐,绝不是这般动人至极的美丽形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一径怔怔呆瞧。
染红霞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睁眼一看,蓦地大羞,又窘又气,咬牙道:「你……你发什么呆?快……快过来!」末尾三字只余气声,虽无心使媚,听来却觉销魂。耿照大梦初醒,赶紧解开裤头,凑上前去,才觉腿间龙杵硬得弯起,略感疼痛。他分开伊人玉腿,笨手笨脚欲扶柳腰,染红霞又低喝:「别……别碰我!」身子不由自主往后挪,又怕他突然不听话、暴起侵凌,赶紧撂狠。
「你把手放在壁上,不许碰一碰我的身子!」
两人私密处一相碰触,均是忍不住闭目仰头,浑身绷紧。耿照暗想:「好……好滑!」染红霞心中想得却是:「好……好大……好烫人!这般凶猛巨物,怎么……怎能进得去?」胸口小鹿乱撞,却是惊惧大过了羞耻,酥胸不住起伏,晃出一片诱人乳浪。耿照不能用手,只得沉下腰来,小心翼翼的拿杵尖顶她。少了双手辅助,犹如黑灯瞎火,弯翘的怒龙不断从蛤间滑过,杵尖摩挲着蜜缝,擦过硬挺的小肉芽,陡地又滑到腹间或股心;顶了十来下,已胀成紫红色的怒龙裹着一层油润润的淫水,磨得两人浑身酥麻、不住颤抖,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进……进不来么?」染红霞毕竟较他年长,少时便知不对,悄声问。
「也不是。」耿照满头大汗:「你用手帮我一下,这样……这样不好找路。」其实他经验有限,就算用上了双手,以染红霞异乎常人的细窄,只怕也难以叩门。
染红霞俏脸一红,轻咬樱唇,小手拿住那滚烫的粗长硬物,导引着往缝里沉入,忽觉悲哀:「我居然与他帮手,来坏自己的贞操。」闭上眼睛,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也不知男子阳物该去何处,只觉杵尖一碰肉芽、浑身就如蛇窜蚁走一般,糟糕至极,猜想是繁要处,径将鸡蛋大的钝尖引往那处,磨得她挺起腰来,檀口咬着一丝呻吟,两腿美腿却不觉大颤,痴态撩人。
染红霞出身将门,自幼庭训严格,连自渎也不曾有过。夏日练剑,于后山溪畔沐浴,飞水激石,偶尔冲过秘处,带来阵阵畅快酥美,都觉自己耽逸贪欢,甚感罪恶。蒂儿如这般连遭刺激,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耿照也不好过。
染红霞的私处不同常人,花径藏得特别深,在风月册里有个别名,又叫「通幽曲径」,十分罕见。他向前挺进,只不断刺着蜜缝上缘,肉蒂充血勃起,硬如小核,沾满滑腻的浆水后,便如突角软骨一般,敏感的杵尖微微陷入缝里,一挤又自蒂儿处擦滑过去,美则美矣,却是白费力气。
「不是那儿……」他不敢瞧她绯红的美脸,转开视线,讷讷道:「要……似要再下一些……才对。」调整腰腿角度,寻隙破关。
染红霞被磨得晕陶陶的,勉强收摄心神,握着龙根往下一摁。
耿照忽觉湿滑中似有一处凹陷,与当日插入小闲姑娘身子的感觉极似,心中大喜:「是这儿了!」趁着浆滑液涌,猛向前一刺,却听染红霞娇啼起来:「不……不是这儿!」赶紧挪腰低头,赫见狰狞的恶龙抵着她小巧的菊门,那精致洁净的小小绉褶久承浆汁滋润,狼籍不堪,若再用力,说不定便要排关而入。
两人厮磨片刻,杵尖渐渐滑入一条浅缝里,耿照乘着湿濡往前一顶,染红霞缩颈「嘤」的一声,小半颗龙首役入一处极窄极狭的肉褶子里,边缘的肌肉紧紧束起,再不容尺寸之功。耿照听辰字号房的学徒说,女子的贞操是片薄膜,穿过去便坏了身子,此后便是你的人了。
每次聊到这个话题时,总有人吹嘘在家乡破过几回身子、有多少女子等着自己回去云云。但此刻似已插到尽头,阴茎纹丝不动,半颗龟头被夹到了疼痛的地步,哪来的薄膜可穿?
他稍稍拔出些许,又挺腰而入,身下的修长美人咬牙轻呼,似受苦楚,却还是一样……染红霞虽泌润丰富,由于天生紧窄,原本就不容易进去,外阴看似湿润已极,花径内却仍然干涩。
耿照尝试几下,连他都觉得杵尖似已破皮渗血、疼痛不堪,染红霞的蜜缝何其娇嫩,痛楚可想而知;抚身去抱她的肩头,低声道:「若疼的话,先休息一下好了。」
染红霞本想推拒,但他身子一低下来,杵尖改挑为探,不再往上顶,似乎更近花径口一些,也说不上舒不舒服,心慌慌的一阵意乱,回神时已被拥入怀中,见他刻意错开脸面,的确不是故意轻薄,轻颐着吐了口气,在他耳边低道:「我……我没关系,你快……快些来。」
耿照缓缓滑动,腹部与她平坦的小腹厮磨,肤触如丝缎一般,一碰便不由深深沉醉。他用杵尖轻触着蜜缝,束紧的肌肉似乎松开些许,胯首「唧」的一声挤出一小注浆液,这才恍然:「对她来说,男子的肤触也是平生未有的体验。」耿照顿觉怜惜,不是怜她处境难堪,而是真真切切感受她身为女子的一切可爱处,急躁之心渐去,连解毒一事也渐不萦于怀,一心只希望在自己之后,染红霞不会因此憎恨男子,便如他初次遇上小闲姑娘一般。他放轻动作,不忙着进去,只是浅浅的探着花径口,光滑的龟头沾满了黏腻的蜜汁,啄吻似的触着黏闭的阴唇,每一下都比前度再深入一点,滴水穿石,逐渐突入她紧绷的膣户。染红霞咬着樱唇,下颔抵紧肩窝锁骨,每一拔出都扯得她柔躯一颐,「唔」的一声逸出娇哼,死死咬住不肯出声;挺入时又不禁昂起粉颈,双腿不住发颤。
她沉溺在下身又痛又痒的羞人快意里,忽然灵台一清:「我迫于无奈而失身,与受奸淫何异?怎能……怎能如此失态,浑然忘我!」用力将耿照推起:「你……你莫要再折腾我,快快进来!」拱起柳腰,便要迎凑。
耿照用力挺进分许,见她痛得蹙起秀眉,迟疑道:「我看还进不去,你别……」染红霞怒道:「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你再三拖延,莫非是存心狎戏污辱我!」
耿照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力量集中在下半身,熊腰一沉,只觉戳到一团十分坚韧的软肉,花径口夹得死死的,仿佛连那两瓣酥脂似的小小阴唇都成了挡路的门扉,竟往内微微收敛,总之难越雷池一步。染红霞惨呼一声,脱口道:「好……好痛!」眼角渗出泪水。
耿照推身欲起,却被抱住肩膊,见她一径摇头:「快……快进来!」硕大的阳物擦刮着再戳进分许,染红霞终于抵受不住,「呜」的一声哭出来,双手猛推他胸膛:「不……不要了!好……好痛!呜呜……好痛……」耿照满心怜借,赶紧拔了出来。
她蜷着身子侧转过去,一双半裸的修长美腿紧并屈起,抱胸嘤嘤啜泣。
耿照擦去一头大汗,发现她臂上、肩背等衣衫破孔里,被木屑划破的伤口多半还渗着血丝,适才交缠时推拉厮磨,不说花径玉门,光这些不适也够她受了,难怪膣内干涩,摇头道:「二掌院,这样是做不成的。」染红霞只是抽泣,并不搭理。
他系好裤头,随手解下外衫,在地上摸到一处两尺见方、深约三寸的窟窿,用外衫扫去灰尘,又到溪边以衣包水,将酸泉溪水舀入窟窿。衣布漏水严重,纵使他施展轻功,也来回了好几趟,才将窟窿倾满溪水。
染红霞正自伤怀,听他来来去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渐渐生出一丝好奇,泪水稍止,忍不住转头望去。耿照用昆吾剑从火堆余烬里拨出一枚枚烧热的鹅卵石,以一束浮木小枝拍去细灰,将石头拨入窟窿里,「嘶——」的一长声蒸汽缭起,转眼便将窟溪水烧热。
他事先裁下一幅最干净的衣摆,在溪边搓洗停当,随手拧了热水,道:「转过身去。」她明白是要为自己处理伤口,俏脸微红,心中忽有些异样,低声道:「我……我自己来。」耿照摇头:「你弄不到背上。」
染红霞想想也是,正有些犹豫,又听他说:「坐到火边来。离水也近,免得水凉,对身子不好。」迟疑片刻,终于坐到篝火边,默默转过美背。
耿照为她细细擦拭伤口,出手轻柔,极是专注。染红霞听他呼吸起伏平稳,的确不是借机轻薄,心想:「刚才说要的也是我,说不要的也是我,他总是尽心配合,无一句抱怨。」想想耿照也是无端被牵扯进来,毕竟与那些个采花逐蝶的登徒浪子不同,骂他「存心狎戏污辱」、「非是正人君子」,的确冤枉了好人。
忽听耿照说:「二掌院,这儿有道拉长的口子,血痂沾住了脏污,怕要化脓,须尽快处理。」用热巾轻按她右胁下的一处伤口。
染红霞疼得秀眉微蹙,想起是在湖桥碎裂时受的伤,一路来屡屡挥动右臂,伤口几度复裂,知道不可轻忽;犹豫片刻,轻轻解下罗衫。
那金创划过胁下,连肚兜系带也一并痂住,她反手拉开带子,右手捂着胸前水红色的锦缎肚兜,露出一片白璧般的赤裸美背。耿照瞧得呆了,忙定了定神,蘸水专心为她抹去创痂上血污,却听染红霞问道:「你……头一次的对象,是……是你的心上人么?」他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讷讷摇头。
染红霞低声道:「我以为头一次,都是要同心上人的。原来不是。」
耿照摇头:「我不是。」便将当日满春园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她待我很好,也没笑我不济事什么的,感觉起来很像我阿姐。」耿照耸了耸肩:「想到是阿姐,心情便轻松多啦,很亲切似的,也就不那样怕。」
若在平时,听他将青楼女子比作自己的姐姐,染红霞肯定愀然变色,斥为轻浮无行,此时不知为何,却觉耿照口吻诚挚自然,并非登徒浪荡,是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不觉微诧:「男子对这……这种事,也会害怕么?」
耿照笑了起来。「怎不怕?我是给他们架进满春园的,头皮都麻啦。还好遇到了小闲姑娘……」忽见她雪白的背脊一阵颤抖,愕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染红霞摇摇头。「我是笑我自己。口口声声劝采蓝要坚强、要活下来,事到临头,自己却怕得要命……」说着,转过一张笑得微微眯眼的姣美玉靥,两行珠泪却滚下面庞:「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耿照摇了摇头,正色道:「怎么会?你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最坚强、也最最佩服的女子。」片刻又补了句:「自然也是最美丽的女子。」在他看来,她之所以耀眼如珍珠一般、令人打从心底想珍惜宝爱的,坚强犹在美貌之上。
染红霞低垂粉颈,半晌才低声道:「你……能不能……让我别这么害怕?」说到后来声如蚊蚋,连颈根都泛起一片酥腻娇红。
耿照看得心下怦然,定了定神,点头道:「交给我罢。」将衫子铺在火边,褪了一身衣物,轻轻将染红霞搂倒。
她惊呼起来,手推他胸膛,一手死死捂着胸前肚兜,慌道:「不……不要……」耿照动作很轻,却不容丝毫反抗,搂着她浑圆的香肩,温言道:「都交给我罢!别害怕啦。」轻握住她捂着胸口的右手,缓缓拉开。
他膂力极强,染红霞入他怀中,顿成一只雪酥酥的小白羊。他左手环过她的肩头,既轻柔又霸道的扣住了她的右腕,来的右手揭去覆着酥胸的水红色锦兜,满满的握住了一只结实坚挺的左乳。
她最是宝爱双峰,连沐浴时都只掬水冲淋,至多轻轻拍打、按摩,令结实饱满的乳房不住弹动,从来舍不得用一点大力,此刻骤被一只黝黑粗糙的男子手掌握住,忍不住挺起腰肢,咬着嘴唇别过头去,一丝呜咽似的低吟无法控制的逸出唇际。
耿照揉着她饱满弹手的乳丘,比起黄缨的绵软硕大,染红霞的双乳便如一对挺拔高峰,即使躺下亦只微微摊扩,依旧保持着完美挺翘的尖桃形状,令人爱不释手。
她乳晕比铜钱略小,呈娇艳的樱红色,敏感的尖端稍微抚捻一下,便仰天高高昂心,翘如幼儿细指一般。
耿照以口相就,「啾」的一声,将樱核儿似的硬挺乳头含入嘴里,用牙齿轻轻呕咬,舌尖滚珠似的一阵弹动。染红霞「唔」的一声轻衔玉指,仰头轻轻颤着,红潮从颈间、锁骨,一路蔓延至雪白的胸口,乳沟间沁出点点汗珠,夹着双腿不住摩擦,垫在身下的布衫已湿濡一片。
他翻过虎躯,将娇艳的玉人压在身下,结实的腰杆挤开两条修长玉腿,又硬又烫的赤龙杵抵着她腿心处,顿时陷入一团热烘烘、浴滴润、柔若无骨的嫩脂之咩,杵尖隐约被两瓣门扉似的酥肉夹着,却非是向外推拒,而是带着一股流沙般的吸力,无缕多用力气,便缓缓将他往内吸啜。
「女子动情与否,竟有天地云泥之别!」
染红霞的花径口藏得极深,龙根缓缓挺进,杵尖陷入一团软腴嫩瓤,滑腻紧凑,却无先前那种门前紧锁的挤迫,他也不急着挑刺,俯身擅她双乳,将弹滑的乳峰挤握在掌间大力揉捏,一边吮着坚挺的乳头。染红霞抵受不住,「啊!」的失声叫唤出来,这一叫便如江河决堤,再也无法收拾。
她这么个英飒挺拔的人儿,叫起来却像受伤的小动物,喘息急促,欲仙欲死,偶尔迸出一两个尖短娇亢、啼哭似的娃娃音,夹着一段段呜咽似的哀鸣,闻之欲念大盛,忍不住恣意摧残。
她伸手抱他脖颈,双腕却被拿住,越过头顶压在地上,压得柳腰拱起,坚挺的乳房抵紧他胸膛。耿照吻着她光洁白皙的腋窝,用舌头将沁出的汗珠舐入口中,顺箸束起的结实乳肌一路啮咬回来,最后噙住樱桃般勃挺的硬红蓓蕾。
「啊、啊啊啊……」染红霞轻摇螓首,身子簌簌发抖,忽然昂起小巧的下颔,张嘴咬住了耿照的肩膀。
耿照肩上一痛,染红霞的腿心深处突然像豆荚裂开,翘硬的杵尖往下一陷,挤进一处比想象中再下一些的小小缝隙,通道仿佛一夕打开,周围油润依旧、紧凑依旧,却无法再阻龙根侵入之势。
他一点一点挤进又软又韧的嫩剌,直到贯穿皱中的一片小小肉膜,龙根直没至底。
染红霞四肢缠着他,粉颈一仰,张嘴却叫不出声来,睁大的美眸里一片空茫,美丽的胴体紧绷如钢片一般。
(进……进去了!)
那硕大无比、坚硬如钢的狰狞巨物,正深深嵌在她娇嫩的身子里,滚烫得像是烙铁……染红霞忽觉彷徨,压制腕间的力道一松,双手忍不住穿过耿照胁下,抱紧他结实强壮的肩背。
「好……好奇怪……」她禁不住想:「男人的身子……怎能像铁一般坚硬?」耿照缓缓动着,尽量不使她感觉疼痛;过得片刻,紧迫的嫩膣中液感渐浓,丰润的淫(可以~)水汨汨涌出,不觉越动越快,每一下都插得她玉腿踢晃,结实的小腹肌肉绷得一球一球的,差堪盈握的柳腰扭动如蛇。
染红霞的呼吸越见急促,檀口中迸出娇娇低吟,如诉如泣,动人心弦。
她自幼修习高深武学,练得筋骨强健,对痛苦的韧性与忍耐力均倍于常人;破身之后,又得耿照温柔对待,疼痛中渐渐有了一丝快美,开始领略男女交欢的滋味。
耿照抄起她的膝弯,将一双修长玉腿扛上肩头,见她盈润的足趾蜷起,被汗水淫(可以~)水打湿的股间狼籍一片,夹着丝丝落红,不觉插得更深更狠。
染红霞双手揪着布衫,忘情呻吟起来,圆挺的双乳被推送得不住打圈,一片酥白的乳浪之中漾着两点红梅,娇躯摇动间汗水飞溅而出,娇痴的模样分外动人。他已射过三回,本该十分持久,却抵不过身下美人的销魂痴态,再加上染红霞花径深藏,不仅处子膣内异常紧迫,杵身如入鸡肠,玉门外那粒肉芽更是坚挺如软角,频频刮着龙杵根部,与她腴润的耻丘一撞,格外催精;要不多时,已有一丝泄意。
「我……」他低声道:「我要来了……」龙根一挑,记记都刺在膣中深处,转眼连插数十下。
染红霞承受不住,扭动身子似要闪避,两条修长的玉腿却不由自主高高举起,让他刺得更滦,挺起骄人的浑圆乳峰抵紧他的胸膛,玉指死死揪着衫布,紧闭星眸,颤声娇呼:「快……快来!我……我受不住了……啊、啊……啊啊啊—」
耿照低吼一声,抵着膣户最深处,滚烫的阳精凶猛喷出,满满的射了她一回。
染红霞被射得一阵痉挛,小腹不住抽搐,玉腿自他腰际滑落,丝一般的肤触令耿照忍不住昂首一顶,撞得她双乳迭宕,膣内痛中带美,又疼又麻的快感如潮涌至,隐隐被抛过了一小层峰。耿照射得头晕眼花,倒卧在美人湿暖的乳间。染红霞的双峰间乳肉沃腴,被汗水、爱液、唾沫涂得一片湿亮,布满捏红的指印,以及几处淡淡齿痕,更衬得乳肌通透,饱满的乳桃几近完美。他看得情动,才消软的下身倏又硬挺;想起魏无音的交代,将美人翻转过来,让她平趴在地,又从股后进入了她。染红霞的臀股肌肉结实,十分挺翘,即使平平趴着,亦如两瓣雪白的浑圆硕桃。耿照沾着浆白的淫水一插而入,插得她仰首哀声低吟,回头埋怨:「好……好深……」檀口边咬着几络湿黏乱发,平日娴雅中带三分英气的秀丽面庞,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淫靡娇艳。
耿照见雪股问还沾着些许落红,不敢太过粗鲁,裹着浆黏徐徐进出,柔声道:「这个姿势最不费力,你先歇息一下。」
染红霞以手肘稍稍撑起,一头青丝披散在雪白浑圆的香肩之前,闷闷腻腻的娇慵喉音自发中透出:「我不要,趴着好冷。」似闹孩子脾气,又如饱饮醇酒,将醉未醉。耿照听得怦然,龙根益发胀大。
染红霞一被撑挤,颤着垂下粉颈,膣户里一掐一放的,低头婉转娇啼。
耿照去攫她乳峰,双手却被她满满抱住,如婴儿依恋乳母。耿照趴在她颈后,贪婪嗅她混合了汗潮蜜润的幽幽发香,片刻正想挺动下身,却听如瀑青丝里,传来一阵悠悠断断的轻鼾,染红霞竟已睡去。
按琴魔说法,毒性一旦中和,便会生出嗜睡的症状。他小心抽出手臂,为染红霞拭去汗水落红,约略披上衣物,将黄、蓝二妹安置妥当,又添了柴火,这才擎着火炬,整衣出洞去。红螺峪里天一线。星月一线,溪上的潋艳辉映也只是湍急飞溅的一线。
魏无音盘膝踞于一块突峰似的尖石顶端,水面凉风吹得他发鬓飘飘、衣袂猎猎,清瘦的面上双目紧闭,既显出尘,又似入定。耿照举火走近,见他脸上依旧罩着一层青气,不禁担心起来,正要开口,忽听魏无音道:「把火熄掉。」
耿照顿时省悟,暗骂自己不小心,忙将火炬浸入水中,「嘶」的一声青烟盘缭,溪畔又陷入一片幽蓝蓝的灰翳里,举目但见黑影层迭,依稀辨得外形,却难以一一看清。
霎时间,声音的轮廓变得异常清晰:激流冲撞,可知溪中有石;风过林摇,其中有竹有松……耿照闭起眼睛,四周地貌却仿佛印在心上,信步来到岩下,席地盘膝。
再睁眼时,只觉星光透亮,就连水上回映的一线月华都有些刺眼,便是夜幕依旧低垂,周身却无一不见,忽觉自己犯傻,此间哪里有举火照明的必要?想到谬处,不禁一笑。
魏无音睁开眼睛,低头俯视。
「你懂了?」
「我懂了。」
琴魔叹道:「合着是运气,我时间不多,却遇着一个聪明人。来,同老夫说说,你们怎么给万劫刀盯上的?」耿照便将断肠湖上遇袭一事,扼要说了一遍,问道:「前辈,这妖刀是有心人放出来的,还是有什么成因,机绿巧合,因而现世?晚辈想了许久,始终觉得匪夷所思。」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魏无音望向远方夜空,缓缓说道:「上古时代,数千数万年前,这片东胜州大地还未有统一的王权,四方分别由北方的介族、西方的毛族、南方的羽族,以及东方的鳞族等四神族统治。
「『神族』顾名思义,是指天生具有超凡血裔者,或神力无双,或智冠群伦,或身怀异术;也有传说四神族原是兽形,具有上天下地、变化自在的神通,今日虽已难考,未必便是无稽。而在四神族之外、无殊异者,则被称为『人』。
「五族之中,居于大州央土(中原)的人族最为弱小,却富狡智。他们将族中的美貌女子送往四方,生下拥有神族血统的孩子,留在神族中的,长大后便负责挑起神族的内讧;而回到人族的,从此成为人族的勇士,率领族人与四方征战。
「日复一日,转眼过了千百年。神族有的亡于族争,有的衰减到只剩一小撮,最后被驱离家园,躲进了深山大泽;更有亡于人族大军,从此自历史上除名的。最后,东胜州全境只剩东海一道仍为鳞族所统治,其余四道八十一郡,均已是人族的天下。」
这段故事,耿照从小就听村里的长老说过。擢升至执敬司后,也曾在流影城中的书库翻过《东海太平记》、《玉螭本纪》等典籍,对东境的历史略知一二。
《大东海太平记》出自本朝元勋、一世大儒,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千里仗剑」萧谏纸之手,他游宦东海十五年间,考察风土民情,参酌剑冢所藏的历代文档,写成了一部长达十七卷的巨著。十年前趁着新帝继位,将成稿禀呈今上后,龙颜大悦,立即诏令颁行天下,着太学博士钻研考究,各道、州、郡官学均有收藏,一时蔚为风尚。
书中除了整理前人所遗,更多有创见,均是发前人之所未发,譬如:首倡四族「神兽变化」之说,其实是指旗帜图腾,所谓「鳞族」,是以龙、蛇、蟒、鱼等为图腾的部族;而最后统一东境的龙族部酋,即世称「龙皇」、玉龙王朝的开国之君应烛,以绘有深渊鱼龙的大旗统军,故尔得名,非是说部流传的神龙所化……凡此种种,均为当世东海经学所本。
而《玉螭本纪》却是一部稗官野史的大成。「螭」者,伪龙也;据说成书于玉龙朝后的青鹿朝年间,为避忌讳,才改龙为螭,书中内容天马行空,几如神话。迄今在皇城平望都里有字有号的说书人,没有不通百二十折话本「玉螭纪」的。
耿照读书不多,在他看来,书中人物如同天神下凡、动辄阵列甲兵数十万、神族均能化身巨兽又多与人族的美女凄婉哀恋、最后落得英雄身死的《玉螭本纪》毋宁要比洋洋洒洒十七卷的《东海太平记》好看得多。
听魏无音说神族「虽已难考,未必无稽」,顿觉亲切,点头道:「我知道。『龙皇』应烛自幽穷渊起兵,召集九渊之下十万幽冥大军,自己则化成龙身鏖战,最后扫平群雄,在东海太平原开创王朝,乃东胜州王朝之始,被尊为『诸皇之皇』。后世有版图大过玉龙朝的、军队强过幽穷九渊的,仍不得不用应烛发明的『帝』、『皇』二字。」
魏无音眸光骤亮,一拍大腿:「说得好!」老少俩相对大笑。
「龙皇虽是英雄,天下间却没有常盛不衰映的千年帝国。」笑了片刻,正色道:「玉龙王朝旺了三百年,终亡于异族之手,居于央土的中原人联合南方的朱襄、烈山、昊英、柏皇、东扈等神鸟族的五姓后裔,将入侵的亶父人赶走,夺取天下。事后为酬庸神鸟族,便将东境封绍了朱襄氏等五大姓。」
「五大姓的族长们知道龙族骁勇难驯,初入东境,便采怀柔。但龙族原是东境的主人,神鸟族与亶父人同为异族,岂容染指故乡?为了要战要和,残存的龙族后裔遂分裂成两派,其中一派,便是后来的指剑奇宫。」
「另一派,则主张以激烈手段,夺回龙皇应许的故地,因为手段残忍恐怖,遂被世人视之为『魔』;为患剧烈,长达数百年之久。」
耿照心中微动,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掠过心头,不禁瞠目结舌。
「另外那一派,难道是……难道是……」
「你猜得不错。」魏无音缓缓点头,神情严肃。
「七百年前,指剑奇宫与薮源魔宗,原本就是同出一脉!」
【第二卷:红螺染枫】第九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
耿照得闻秘辛,惊讶之余,心中一动:「我武功低微、身份卑下,这不是我能听的事。前辈此刻说了出来,定有深意。」凝神静听,不再言语。
魏无音道:「世间正邪,本无常道。史册多由胜者书写,千百年后人都死光了,能拿来参考的,只有经籍史书而已;书上说你是魔,你便是魔了,也没别的话。」
耿照心想:「听前辈的口气,这个薮源魔宗似乎还不是太坏,后人不知内情,竟是冤枉了他们。」
魏无音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摇头道:「那也不必将他们当成是什么善男信女。薮源魔宗最初被称为『天源道宗』,与沧海儒宗、大日莲宗等合称『东境三宗』,在还没有三铸、四剑等七大门派以前,便是由三宗分治东海,各领一方」。
「日换星移,随着光阴逝去,沧海儒宗、大日莲宗消亡于东海的历史之中,天源道宗却坚持与中原皇权对抗,手段尽出,最盛时据点分布天下,影响力遍及整个东胜州;从崛起到消灭,历时大约两百年。」
「中原朝廷从此怕了东海的势力,历代均发大兵据守,以防这些以『鳞族后裔』自居的东境遗民作乱,更将天源道宗改称为『薮源魔宗』,史书上所写,自然是没句好话。」
「能躲在隐秘处,控制东境武林达两百年之久,一度威胁中原朝廷,几乎颠覆天下……」老人说着摇头,声音里有一丝难言的唏嘘。
「手段是够厉害了,染的血腥、杀的无辜,决计是少不了了。但经过两百年的光阴,暮气已深,被新崛起的正道势力联手铲除。残余的教众及周边势力仍有一定的实力,终究不能尽灭,这些外道至今尚在,便是你们口中的『七玄』。」
东境之人说起「七玄」,都觉诡秘重重。
耿照江湖阅历有限,连「七玄」是哪七支外道邪派都说不上来,这个名号却是自小听熟了。从前村里小儿夜啼,大人们总说:「还哭!七玄界的妖魔鬼怪来抓小孩啦!」十之八九都能收效。岂料七玄中人,竟与薮源魔宗由此关联。
「薮源魔宗覆灭的前夕,教中首脑知道已无力回天,便将魔宗里最厉害的秘器『五毒妖刀』放出,作为玉石俱焚的手段。五毒妖刀顾名思义,就是五柄能操控人心、利用人性弱点的诡异刀器。」
耿照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前辈,弟子略通锻冶技艺,曾听此道中的长者说:世之神兵,若非快锐异常,便是无比坚硬,也有机关精巧、能作出许多变化的。然而,钢铁终究是死物,再怎么神异,也不能超越使用者的控制,更遑论操控人心。这点弟子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魏无音不置可否,随手一指:「那么,你背上这柄用布层层裹起的『赤眼』,又该如何解释?你所学的铸冶术,能不能铸出这么一柄专克女子的淫毒之刀来?」见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忽听耿照反驳:。
「丹术可制淫毒,但弟子不通丹道,不知淫毒是怎么来的,只知锻冶之术,万万造不出一柄毒刀。那『牵肠丝』的剧毒可以是后来涂上去的,也可能是配好了藏在刀柄中……无论如何,总不能是锻冶而得。」
魏无音微微一怔,拍腿大笑起来。
耿照低头道:「弟子冒犯,清前辈见谅。」
老人摇摇头,片刻才道:「你,始终不信世上有能寄体复生、有知有识、经百年十世轮回而不灭的妖刀。对吧?」
「是弟子无知。」
「真是个顽固小子。」魏无音叹道:「说不定就要你这样的人,才能挺身对抗妖刀。但四百多年前,魔宗乍灭、妖刀初现的时候,放眼天下却没有一个能够如你这般能够勇敢到顽固无知的人。」
「妖刀横扫东海,甚至将杀戮延伸到南陵、西山各地,造成如瘟疫般的祸害,受害百姓多以万计,史书上说是『白城东尽』意思是说这场妖虫之祸,是从白城山以东——也就是东海道——来的。」
史书既有记载,恐怕就不是凭空捏造。耿照皱眉:「如此,这场白城东虫之祸又是怎么平息的呢?」歪了歪脑袋,自言自语道:「妖刀纵有异能,五把刀要杀害数千数万条人命,却又如何能够?」「你很聪明。这说来话就长啦,暂且按下。」魏无音微微一笑:。
「妖刀害了这么多人命之后,居然自相残杀起来。起初世人很高兴,以为是天谴,五刀混战到最后,只剩下一柄,威力更强、杀戮更重,便如虫王一般,人们才知道:「原来妖刀天生就像毒物,会彼此相互吞噬,存活下来的那柄便是真正的妖刀,五毒俱备,再也无法匹敌。」
「这把成体的蛊王妖刀就这么做乱了三年,斩尽天下英雄,最后才毁于天火。这便是第一次的妖刀之战。」
「天火」是指雷电造成的森林野火,亦指雷电。古时冶铁不比今日,没有鼓风炉等设施,大匠为冶精金,常在多风多雨的山顶铸坛设炉,借助雷电或野火提升钢铁的强韧度。耿照曾听七叔说过,故而知晓。
「第二次妖刀之战,却是发生在三十年前。」
魏无音道:「当时,澹台氏的碧蟾王朝已灭,白玉京毁于大火,入侵中原的域外异族忽然退兵,天下五道顿时无主。统治东海的孤独阀起兵逐鹿,大军推至央土,正与各地番侯节镇陷于混战,一旁还有盘踞西山道的韩阀一系虎视眈眈,天下仿佛一锅沸汤……」
他目光投向远方,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遍地烽火的时代,片刻才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四百年前被天火消灭的妖刀,却在东海出现。后来有人对比昔日留下的古文图书,发现妖刀的形制与四百年前略有不同,判定四刀乃妖魂重生,非是四百年前的原刀。」
「四刀?」耿照听得心中一动:。
「前辈是说……二度重生的妖刀仅有四把,而不是五把?」
魏无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神色阴晴不定。
「第五把究竟有无重生,我不敢说,但那把刀始终都不曾真正出现过,妖刀无法产生虫王,自相残杀之余,反而更加专心杀戮,为祸亦极惨烈。东海百余派门,或灭或衰,总数超过三成,耆老精英折损不计其数。」
「所幸妖刀未齐,才能各个击破。三十年前的万劫刀,便是老夫亲手所断。」
「三十年前的万劫……与碧湖姑娘持有的那一把,有什么不同么?」
「『形』不太相同,不过『神』却是一样的。」魏无音沉吟道:。
「万劫是一把嗔怒之刀,杀意决绝,极端嗜血,千万不能被它钝重的外表所骗,此刀附身之人将成修罗,会使一路名唤『不复之刀』的诡异刀法,杀人于无形,所经处流血漂杵;单以为祸程度论,此刀应列为首要除去的目标。」耿照仔细牢记。
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正要提出,忽觉魏无音口气不对,小心道:「眼下这第三次的妖刀之争,幸有前辈指引,才能减少伤亡,不会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辙。」
魏无音摇头苦笑,将灵宫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巨细无遗,点滴不漏。
听到莫殊色终究还是难逃一死,耿照心中难过,暗想:「难怪前辈要劝她……劝二掌院爱惜生命。莫三侠这般古道热肠,却再也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了。」不愿随口安慰,只问:。
「前辈的掌伤,不知要不要紧?」料想魏无音的修为深湛,纵使不能自疗,压住内伤总还能够。
「迟了。」魏无音微微一笑,拂了拂膝上微尘:。
「我中的是『不堪闻剑』,本宫的无解之招。」
耿照不禁愕然,急迫间只想着要救,又隐隐觉得不对,片刻思绪才恢复运转:「『不堪闻剑』是指剑奇宫绝学,招无花巧,全凭内劲,据说是……是无药可救。」起身欲唤,一见魏无音的目光,语言顿时哽在喉间,双手抱头,颓然坐倒。
老人倒是一派潇洒,淡然微笑。
「剑劲入体,血脉渐凝。老夫……恐怕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没有解药或解方么?」耿照霍然站起:「前辈!不治治看,怎知无药可解?」
「混蛋!指剑奇宫四百年来的武学精华,有得你这般小看!」魏无音好气又好笑:。
「我活够啦,并不怕死。只是当年曾对过妖刀、知其底蕴,又活到现在的,只剩下老夫与水月掌门杜妆怜二人。她旧伤未越,我十年没见过她了,不知还余几分清明。我死之后,妖刀恐怕无人能制,东海又不知要牺牲多少精英,才能将妖刀重新封印。」耿照想着遍地尸骸、血流成河的情景,抱头喃喃道:「前辈,这……这该怎么办?」
「我想了大半夜,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耿照愣愣抬头。
「我指剑奇宫传承了四百年,历代宫主都是不世高手,几无例外。」琴魔乜眼一笑:「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或许指剑奇宫之主都是万中选一的绝世奇才,又或者宫内藏了什么神功秘籍……
耿照转过无数念头,心里却很清楚:世上本无十拿九稳之事,人说独孤皇族多有英才,但白日流影城不过也才两代更迭,便出了个被讥为「富贵乞丐:「东海大傻蛋」的城主独孤天威,倒行逆施,徒惹非议,广为四方人笑。
正所谓:「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丐。」指剑奇宫特重血裔,四百年的历史中,竟没有出过半个武艺稀松、才智平庸的宫主,单说此项,便足以傲视东胜州历朝王家,其中必有文章。
「因为本宫传有一部神异的秘术,名唤『夺舍大法』。」
「『夺舍大法』?是一部武功么?」耿照闻所未闻。
「可以说是,但又不完全是。『夺舍大法』练的不是招式内力,而是心识。」
「心……心识?」
「传说中,龙先天具有夺人之威,包括人在内的天地万物一看到真龙,便会吓得两腿发软,不由自主跪地俯首,完全慑于真龙之威,心神恍惚,无法反抗。」
「这路『夺舍大法』,便是以道门秘传的啸法、心斋冥想之术为本,将修炼者的『心』锻炼强大,继而聚成『识』。临敌时,进可以扰控人心,对敌人造成如龙息一般的强大压迫;退可以守住空明,即使落居下风也决不慌乱,一步步压倒敌人,等待时机,因此又叫『龙息术』。」
耿照悚然一惊。「世上竟有这样的武功!若无防备,一旦临阵遭遇,就算练有多强的刀法剑术,又岂能低档这样的无形攻势?」
「还不只如此。」魏无音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神秘一笑:「夺舍大法练到了极处,甚且能掠人脑识,只消盯住猎物的双眼,便能教他心神恍惚;要知其所知、欲其所欲,也不是什么难事。须知史上芸芸众生,意志不坚者多,心念专一者却少,是以这套龙息之术所向披靡,堪称神技。」
然而绝顶高手的意念,必定十倍,甚至百倍于常人。夺舍大法若不能对他们产生作用,又岂能无敌于天下?
「你很聪明。」魏无音点头笑道,凤目中掠过一丝赞许之色:。
「高手对决,夺舍大法能发挥的作用相当微妙,是好是坏,尚在未定之天;一味想依赖这路心诀取胜的,本身就是无可救药的蠢货,猪头猪脑,还有什么舍好夺?夺舍大法能使本宫历代之主成为绝顶高手,靠的不是夺取,而是转移。」
「转移?」
「没错。」
魏无音解释道:「夺舍大法练到后来,由冥想至观想,最后返照空明,据说心识能离体自在,突破肉身的限制,顷刻万里、遨游天下,其中境界,妙不可言。」
耿照有些迷惘,忽起一念:「救像……灵魂出窍么?」
魏无音抚掌大笑。
「或许吧?我也不知。总之,修炼夺舍大法的先代高手们发现,如在死前以此法将心识转移到另一人身上,便有可能将自身的智识阅历,集中于一人之身。」他诡秘的一笑,一个字、一个字说:。
「一个人练一辈子,可能成不了绝顶高手。但如果身上聚集了十个、甚至百个千个一流高手的毕生心力呢?」
耿照听得毛骨悚然。
指剑奇宫用这个秘术改造继位的新主,已有四百年的时间。不论其它,光是历代宫主传承,就已经令人不敢想象——在奇宫之主身上,累积了四百年来奇宫首脑的智识、阅历,他们会过的绝世武功、遭遇过的绝世高手、看过的兴衰起伏,通通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虽说如此,但夺舍大法也不是全无缺陷。心识转移后,在某些人身上效果极好,纵使年级幼小、甚至从未上过龙庭山,却能说出前代种种,犹如转世灵童;有的却只得到浮光掠影,影响几近于无。「若施与受的双方都练过夺舍大法,效果通常会比较好。」魏无音解释道。「那么,」耿照想起一事:
「心识转移之后,给予的人便会死么?」
魏无音点头。
「在本宫,通常只有佩挂紫鳞绶以上的长老在座化之前,可以对宫主施行夺舍大法;紫鳞以下,只有佩挂金鳞绶者才能使用夺舍大法转移,须经宫主批准,并由宫主指定承接之人,不得私授。宫中资治过人、天赋异禀的弟子,自小便习有冥想观心的入门基础功夫,等将来晋身长老之后,再酌情授予大法心诀。」
「如果……如果宫主就收转移之后,心识却被长老夺走呢?」
「那就代表他没有担任宫主的资格。」魏无音冷笑道:「世上,没有心智薄弱的真龙!想要统领指剑奇宫,成为群龙之首,连这点能耐也无,合该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存!」
耿照心念一动。
「我听说指剑奇宫的韩雪色韩宫主年纪很轻,就算没亲身经历过妖刀之争,既然身负四百年的夺舍大法所传,一定也知道对付妖刀的方法!」
魏无音默然半晌,缓缓摇头,目中神光微敛,初次显露出一丝颓唐与无奈。
「小子,你心思很快,可惜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原来奇宫先代之主应无用,与三十多年前碧蟾王朝覆灭之际,突然只身北上,从此消失了踪影。多年来,指剑奇宫派出了无数高手找寻,足迹遍布天下,却始终难觅音讯。
「我师兄的武功很高,要杀他是件极为不易之事。这些年来,我一直相信他还活在世上的某一处,只是遭遇了什么不可抗力的阻碍,才无法返回东海。」老人叹息:。
「无论如何,前宫主失踪,这四百年来得真龙之传算是断绝啦。我们这些个挂紫鳞绶的老不死,与韩家小子有约定:「身死之日,便要以夺舍大法将毕生所知转移给他,在真龙回归之前,为本宫再造一条新龙,以守护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
耿照心念电转,忽然明白了他跟自己说这些话的原因。
——琴魔伤重,恐怕撑不到天亮,一时间又无法离开红螺峪,另寻合适的物件,染红霞等三姝身中淫毒,将来或许还有什么变化,唯一能承接「夺舍大法」之人,只剩下自己。
「小子,我对你不住。这件事,你和我都别无选择。」魏无音沉声道:。
「说与你听,并不是征询你的同意,不管你愿不愿意,为了天下苍生,老父都必须将心识转移到你身上,以保证对付妖刀的最后一丝希望。老夫劝你,莫想要逃跑或抵抗,我虽然命已不长,万不得已之时,杀你仍是绰绰有余。」
耿照心知所言非虚,沉思片刻,问道:「老前辈,转移之后,两个人的意识是否只能留下其一?」
魏无音淡然回答:「过去,也曾发生转移之后,一具肉身里分具着两人的情形,但四百年间仅此一例,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直接说『是』。」
「失败的那个,灵魂将灰飞烟灭?」
「强者存,弱者灭,同天地造化之理。」
「若接受了前辈的心识,将来是否要还给韩宫主?」
「给了你的,便是你的东西。我与韩家小子的约定,与你无关;爱还不还,随你高兴。」老人道:「但老夫先说在前头,一旦移出神识,肉身就算是完蛋大吉,你如非半死不活、像老夫已难见明天的日头,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大方的好。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耿照摇头。
「将死之人,你算是问题多的。」魏无音乜眼道:「怎么,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么?」
耿照还是摇头,慢慢说:「晚辈是想,万一留下来的是我,有些事情还是得先问清楚才好。」魏无音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耿照见他笑得开怀,想想自己真是不知死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你啊,」魏无音直拍大腿:「一点都不怕死么?」
「怕得要命。」耿照憋着嘴角抽搐,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但死便死了,总要把事情弄清楚啊!前辈,这夺舍大法杀人,不知会不会很痛?」
「他妈的!我怎么会知道?」
一老一少在风里放声大笑,视隆隆激流如无物,笑到酣处,满山林树皆为之摇。
「没同你喝上一盅,甚为遗憾。」魏无音弹弹襟袂,一跃而下:「但时间有限,不得已耳。这夺舍大法转移的效果,谁也不能意料,为防生变,先把我能想起来的说给你听。你记心如何?」
「还可以。」
魏无音将妖刀的特性、对应的武功,常年推测而的妖刀寄体之法等,仔细说了一遍,命耿照一一复诵;又教他千余字的口诀,交待:「夺舍大法的诀窍,已不及为你细细解说,你且将心诀背下,将来说不定有所帮助。」
那心诀十分拗口,虽是四字骈连,字与字之间区没有什么关联,形意不通,韵不成韵,似是某种表记对象的暗语,每个字都代表一样东西,如「生驰虎血,履组紫绶,鲲鹏雏蜃,云……火光」云云,简直莫名其妙。
魏无音一字一字写在地上,教他牢记读音,命耿照来回背诵五遍、默写五遍,直到一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传授他冥想静心的法门。相较夺舍大法的千字怪文,这些法门易懂得多,耿照盘膝而座、五心朝天,渐渐收起脑中杂识,心绪沉入一处幽暗不明的虚无中。
「很好。」魏无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现在,你在心底默背方才教你的千字文,什么事都不要想……」
耿照依言而行。那千字怪文极是难背,心里一想到字形时,脑力的读音往往就跟不上;好不容易想起字怎么念了,字的样子却又模糊起来。耿照一边与音形缠斗,偶尔遇上一、两个原本认得的字,字义突然又跑出来搅局,前后的意思似有串联,但越解释救越不通……
不知不觉,他陷入了一片千字海中,连「不懂」两个字都变得有些不懂了,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丝丝「不懂」的感觉。
耿照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极其巨大、无边无际的库房里,依稀是流影城里收藏文簿、药材的地方,但转瞬间「文簿:「药材」,甚至「流影城」三字也转淡消逝,终于不知自己所感为何……
在这座意识的库房里,周围都是数不尽的方格抽屉,屉上一方小小字牌,写着各式各样的字。耿照伸手想摸,却逐渐念不出牌上墨字。
迷惘之间,远处一只屉柜突然被拉了出来,落地化成一缕灰烟,成为幽影的一部份;另一只不知何来的屉柜凭空出现,「匡」的一声推入空出来的屉格里。耿照凝视着新抽屉上的字牌,只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看着看着,突然明白,失声念了出来:。
「万……『万劫』!」
一瞬间,数不完的抽屉震动起来,「格格格格」的退出屉格,仿佛整座库房陡然活了过来,无数新的屉柜浮在半空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天而降!
耿照忽觉失落,奋力将眼前快要掉落的屉柜按回去,死盯着屉上墨牌:「我……我一定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我一定知道……我一定知道……」鼻中骤酸,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
海潮般的新屉柜从天而降,逐渐占据了屉格,被震出的旧屉柜如火山尘般簌簌而落,不停坠入脚下的黑暗之中,遍地都是净浪沸鼎似的幽影搅动,整个空间摇撼得轰隆震耳,仿佛即将崩溃——
(我不要!我……我不想忘记这些东西!
他牢牢抱着眼前的抽屉不放,无助的泪水沾湿了墨牌,那些陌生的字迹忽然一阵扭动,在他眼底逐渐产生意义。
耿照凝目半晌,倏地明白那三字是「耿老铁」,流泪大笑:「是阿爹!是阿爹的名字!」转头望去,周围的字牌无一不识,分剔写书一龙口村」「七叔:「姐姐:「黄缨」……
轰然一响,满天的屉柜通通坠入旧格中,陡地失去踪影。
他垂手打开写着「姐姐」两字的抽屉,一幅幅姐姐的音容笑貌就这么浮了起来。微带透明,全是他七岁时最后见到的模样。姐姐雪白的瓜子脸蛋他几乎已不复记忆,此刻骤见,忍不住伸手去摸,赫见在柜中层层迭迭的姐姐影像底下,一片滔天血海浮荡,裹着一条挥舞刀器的鬼影!
(是……是妖刀!一惊之下,魏无音嘶哑的嗓音忽在耳畔响起。
「我年少之时,心想做英雄。为成英雄,爱无所爱、友无所友,到头来只剩一身飘零,回首前事,不如行酒净舟,相忘于江湖。少年人,我心倦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啦。」老人语声寥落,仰天豪笑:。
「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羁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弦!」
「……前辈!」
他一跃而起,触日只见阳光灿烂,林间莺声啁啭,溪上云蒸消淡,哪里有什么书库、有什么血海?红彤彤的砂壁上回映日光,如抹胭脂,崖上绿树低垂,翠色的林叶被阳光一照,远远近近地笼着一层剔透晕黄;掩眉眺去,便如一树小巧扁玉。
耿照几乎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忽然间福至心灵,缓缓回头。
清溪水畔,一身大袖宽袍、灰发披面的清粮老人倚石闲坐,低头垂手,一动也不动,左手五指没入清洌的水中,仿佛应和着梦里「行酒浮舟」的苍凉笑语。
——失败的那个,灵魂将灰飞烟灭。
——强者存、弱者灭……
——我活够啦,并不怕死。
(原来你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打算的么,前辈?
耿照回过神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对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现在更重要的,是确认夺舍大法转移的效果。他揉揉额角,除了些许头晕目眩,并没有其它的异状;索遍枯肠,也没有魏无音说过的东西以外、关于消灭妖刀的一丝一毫。耿照怔怔地瞧着双手,瞧着流动的水面之上、映出的那张不断变形的面孔,心中一沉。
看来……是失败了。
没学过夺舍大法的自己,浪费琴魔保守了三十年的妖刀之秘,放眼当今东海,能克制妖刀的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破灭。他僵硬跪在溪畔的圆石滩上,任由溪水浸湿了膝布,没有抬头再望一望老人的勇气。
耿照对人生的盼望,一直都非常、非常的微小。
他一点也不想引人注白,只希望攒够了钱,替姐姐找个殷实的好人家、风光办场婚礼,再把阿爹接来流影城,好生奉养;当然,将来手头宽裕了,还是得在龙口村买一小块地,让阿爹百年之后,可以回到年轻时候落脚的地方……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极度渴望自己就是老人口中的英雄,别让琴魔前辈的期盼落空,别让三十年的和平一朝破灭,别让这么多的无辜百姓再染鲜血……
「可恶!」
他一拳击在水中,钢牙紧咬,不甘心的眼泪又淌出眼眶。
「羞羞羞!」清脆的笑声自背后响起:「这么大人了,一早便哭鼻子。」
耿照回过头,一抹娇小的身影背手而来,风中黄衫摇曳,腴润结实的小腰上挺出一对鼓胀的胸脯,笑靥嫣然,却是黄缨。
「怎么……怎么是她?」他微感诧异,忙抹去泪水。
黄缨睁大杏眼,捂嘴惊叫:「老爷子怎么……怎么就死啦?」难以置信,又不敢伸手去摸尸体,东张西望片刻,随手拾了一根干透的浮木长枝,便要去戳。
耿照赶紧夺下,见她杏眼一翻、似要发作,忙道:「前辈去世了。」将魏无音身中「不堪闻剑」一事约略交代。黄缨对这个凶霸霸的老头儿素无好感,心想:「死了便罢,不然成天喊打喊杀的,也是麻烦。」
耿照天生力大,独自将魏无音的遗体扛至崖边,以免被溪水打湿;又与黄缨一同堆起篝火,加些湿柴生烟,希望引起流影城巡逻哨队的注意。黄缨手脚颇为利落,两人合力,很快就布置妥当;百无聊赖,并肩坐在溪边踢水聊天。
「她……二掌院呢?」耿照望向远方,故作无事。
「还在睡呢!」黄缨斜乜着他,促狭似的一笑。
「这么关心,怎么不进去瞧瞧?」
耿照脸上一红。所幸他肤色黝黑,倒也不怎么明显。
黄缨哼哼两声,没真想让他尴尬,撇了撇粉润的两片唇瓣,低着头一径踢水。「可能累啦,睡得正香呢!我替红姐穿好了衣裳,等她醒来,不会难堪的。」
「谢……谢谢。」黄缨爱看他脸红的样子,故意逗他:「你少沾亲带故的!我又不是采花贼,昨晚睡得可沉了,怎么都编派不到你姑奶奶身上。」眨了眨杏眼,笑得一脸坏坏的。
耿照无心谈笑,闷着头不发一语,只将右手浸在水里,默默划动。黄缨一见他乖,心里便觉欢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料想他与那老头儿有什么私底交情,难免伤坏,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笑话与他解闷。
说着说着,崖顶忽然传来人声,疏疏落落,渐次往这厢靠近。
黄缨一怔,喜得抬起头来,欢叫道:「有人来啦,有人来啦!你这人闷归闷,倒也不说空话。」双手撑后往溪石上一跳,结实的圆臀稳稳坐落,双乳一阵摇颤,从水里抽出两只白生生的细嫩小脚,在晒热的石上踏干水珠,套上小靴,扯开嗓门对崖上叫:「喂,快来人哪!我们在这里——」
她喊了几声,一想不对:「本姑奶奶喉音娇妩,怎能干这个活儿?」忙叉腰回头,拉下脸来:「喂,快来帮忙叫啊!你不想上去了么?我——」
耿照「嘘」的一声,神情凝肃,皱赶鼻头歙动着,喃喃道:「风里……有铁心木的味道。」
「铁你的死人头!」
黄缨直想一脚将他踹进水里,正要抡起粉拳,揍醒这个浑小子,却听耿照低声沉吟:「……还有血。还有血的味道。你,没闻到么?」黄缨手举在半空,听他说得严肃,不觉摇了摇头。
他喃喃自语:「铁心木,和血的味道……这是妖刀的气味,是……妖刀万劫独有的气味。为练『不复之刀』,万劫的刀尸一定会找百年以上的铁心木……」抱头苦苦思索,似乎遗漏了什么。黄缨一怔:「你怎么知道?老头儿同你说的么?」
「没有……前辈没来得及和我说这件事。这……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就装在这里,一想……就想出来了。」他呆呆地指了指额角,忽然一跃而起,大笑大叫:「成功啦!真成功啦!这……这真的有效……真的有效!前辈,我们成功啦!」
黄缨被他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
耿照欣喜若狂,差点冲到魏无音的遗体前跪下叩头。但狂喜也不过是一瞬之间。他五感较常人敏锐,那混合了铁心木香气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已近在咫尺。赶紧狂奔至山崖下,双手圈口,放声大叫:。
「快走!这附近十分危险,不要靠近!快快离开——」
黄缨差点没晕过去,一扯他衣袖,气急败坏:「你疯啦!」正要唤人来救,却见崖上探出一张圆胖红脸,一名肥壮的青年道人鬼头鬼脑张望片刻,回头叫道:。
「你们快来看哪,底下是魏无音那厮!瞧那服色……还有水月停轩的小妞!」
此人黄缨自是不识,耿照却觉十分眼熟,瞧着额角隐隐生疼,不觉沁出豆大的汗珠,蓦地心底冒出「鹿别驾:「沐云色」这几个名字,还有在灵官殿里,他一人独战天门群道的丬影残识……
耿照并不识那青年道人,可魏无音见过。来人竟是观海天门的胖道士曹彦达。
【第二卷:红螺染枫】第十折: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原来昨晚苏彦升、曹彦达等一行,随着谈剑笏退往湖荫城驿暂避,因迟迟未有鹿别驾的消息,天未大亮,便请驿站里的值更官代为通报,要向谈剑笏辞行。那官员揉着惺忪睡眼,嘟囔着:「有你们这么不懂规矩的么?现下是什么时候,惊扰了大人,谁来担待?」
想不到谈剑笏向来起的早,虽内伤未愈,不到卯时便已起身。
苏彦升等求见之时,他一身锦袍官靴,仪容整肃,正端坐在官厅里用早饭,桌上一杯醋芹、一碗咸豆,一碟麻油拌莴笋丝,就着一盏豆焰小灯配粥吃。身边仅有一名院生服侍,伺候大人盛粥之后,也自取碗筷坐下同吃。谈剑笏头也不抬,显然平日就是如此。
苏彦升上面一首,谈剑笏起身抱拳回礼。
「谈大人,家师一夜未回,着令人担心。贫道欲率敝派人马,先走一步,特来拜别。」
谈剑笏想想也是道理,鹿别驾武功虽高,孤身一人遇上妖刀,一样讨不了好。点头道:「也好。只是天还没亮,也不先忙着走,一起坐下来用早饭吧?」苏彦升坚持不肯,谈剑笏也不好勉强,一路送出驿所。
其余天门弟子整装完毕,肩囊佩剑、背负刀器,都在陲驿之外等候。约莫清晨露重,一个个都是缩颈团手,面色阴晴不定。众人齐出了大门,曹彦达忍不住嘀咕:「好歹是个四品官儿,怎么吃得这么寒碜?还说要请客呢!不怕人笑话。」被苏彦升瞟了一眼,才赶紧闭嘴。
鹿别驾此番下山,是抱着为子报仇的打算,刀门各观一接诏令、倾力支援,一共动员两百多名弟子。谁知道灵宫殿一役遭妖刀血洗,折损近七成,紫星本观出身的只剩下苏彦升、曹彦达等十数人。
走出里许,一名外观弟子忽道:「苏师兄,咱们现在要往哪儿去?」
苏彦升心情不佳,连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先将宗主与鹿师弟寻回,然后再做打算。」
那人沉默片刻,又开口到:「苏师兄,昨夜大伙儿都没睡好,一早起来粒米未进,心情怕不是太好。要不要……这个……先找个地方填肚子,要干起什么来也有力气?」
苏彦升停下脚步,见他肤色黝黑,一脸的大麻子,活像乡下来的庄稼汉,迸发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斜眼道:「你是哪件观门的?叫什么名字?」那人陡然间被问得有些谎,嚅嗫片刻,才道:「小人是……是从钟山孤苗观来的,叫史弘志。」
苏彦升冷笑:「不是」彦「字辈的么?」
史弘志麻脸一红,低头道:「不是。苏师兄是紫星本观的高徒,自是没听过小人的名号。」
观海天门自「披羽神剑」鹤着衣接任掌教以来,积极推行「道徒登真」的制度:每年春秋两季,由各观自行挑选资质上佳的优秀弟子,送到真鹄山总坛接受长达一百天的三坛大戒。受戒完成发给戒牌、戒衣,由总坛依字辈排行颁予道号,录进《登真箓》中,正式由见习的道徒升作玄门道士。
事实上,天门诸观各有基业,如鹤着衣原是剑门一脉「青帝观」的住持,被推为掌教之后,才移居总坛洞灵仙府。
总坛自身没有田产银钱,养不起这么多前来受戒的道众,自然也不能要掌教出身的青帝观一体支应,各观在遣送弟子去总坛之时,均需缴纳一笔费用,以应付长达三个月的三坛大戒期间、衣食住行等各项花销,称之为「登真钱」,再加上来往路费,其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像钟山孤苗观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庙,靠着紫星观的接济,几年才能送一个道徒上真鹄山,观内能排得上字辈的寥寥无几,多半都像史弘志这样,由自家的长老住持授戒了事。
苏彦升斜眼冷笑:「想吃饭么?好啊!你去镇集上寻一间分茶饭庄,爱吃什么点什么。这顿饭钱便算是孤苗观请客,机会难得,大伙儿千万别客气啊!」史弘志笑容凝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曹彦达伸指戳他胸膛,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叫你们观里『彦』字辈的出来说!什么玩意儿……」话没说完,史弘志猛一挥手,怒道:「俺孤苗观里彦字辈的,昨晚都死在灵宫殿啦!咱们不远千里而来,给你们助拳,牺牲性命,还不值一顿饭!」
曹彦达被他一推倒地,腿伤疼得死去活来,大叫:「你……你们这些乡巴佬,造反啦!」
其余的紫星观弟子纷纷上前,伸手去推史弘志:「干什么、干什么!动手打人哪!」
没想到史弘志却一动不动,周围的外观弟子面色阴沉,反而围了上来。
紫星本观的人马只剩下十来个,其余五十几人全都是刀门同宗的外观弟子,扣掉存心观望两不相帮的,双方也还有两倍以上的差距,形势登时逆转。紫星观诸人被围在中间,曹彦达哇哇大叫:「你们……你们别乱来!宗主要知道了,你……你们没个好死的!」
苏彦升手按剑柄,沉声道:「史兄弟,你们想怎样?」
史弘志原本只想发发牢骚,不想肘腋生变,转眼竟已到了这个地步,心想:「若让宗主知晓,我一定完蛋大吉。」忽起歹念,喝道:「你们这般欺负人,当我们是什么?不先替昨晚牺牲的兄弟们收尸,只想找你师傅!」左右被激起敌忾,纷纷骚动起来。
苏彦升冷笑:「大家都是同门,你说的是什么话来?你想吃饭,难道我肚子不饿么?试问你袋里,有多少银钱能喂饱这么多人?我身上可是一毛也没有。」众人一阵错愕,顿时无语。
苏彦升又说:「昨夜走得匆忙,钱囊都留在灵宫殿中。我正要带你们回去,取了银钱,才好办事。」众人半信半疑。史弘志唯恐气势一弱,再也杀不了紫星观诸人,忙道:「用不着那么多人一起走,我与你同去,众人在这里等着便是。」一使眼色,三名与他相熟的外观弟子顿时会意,便要押着苏彦升一起离开。
忽闻一声长笑,一人从大树上跳了下来,吐掉口中长草,摇头道:「我劝你莫去为好。」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很轻,颌下留着粗硬燕髭,貌似粗豪,双眼却时时绽出嗤笑般的神光,十足的玩世不恭。他生得虎背熊腰,束腕长至肘底,以皮索交缠缚起,一身紫衫快靴,颇似江湖游侠。
苏彦升打量了他几眼,冷冷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懒惫一笑,撇了撇嘴:「我也不爱来啊!都是掌教真人放心不下,硬逼着我来瞧瞧。没想到却遇上狗打架。」曹彦达怒道:「呸,你嘴巴放干净点!」那人呵呵直笑,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也没看他怎么动作,「啪!」一声脆响,曹彦达已被扇得眼冒金星,左颊高高肿起。
「昨夜在灵宫殿,就属你最丢脸,堕了本门声名。你若管不住舌头,我可以代劳,一刀割了便是,以后也省得麻烦。」反手一掌,又是「啪!」一声脆响,打的居然是史弘志。
「你也知道还有同门的尸首弃在灵宫殿,无人收埋么?只想着银钱,想着填饱肚子,丢不丢人?」
史弘志抚着肿起的面颊,连他何时举手放落都没看清,见左右均面露愧色,心知大势已去,低着头不敢造次。
苏彦升冷眼旁观,忽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那人两手一摊:「掌教真人只让我照看,没让我插手,要不是有群笨蛋打算自相残杀,我只想在树上睡大头觉,睡到你们回山了再去交差。可惜啊,树欲静而傻蛋不止,谁得了好处?」圈指衔在嘴边,一声长哨,一点黑影自远方狂奔而来,眨眼便至,却是一匹通体紫亮、飞鬃如雪的高大骏马。
那紫龙驹除了鬃毛、尾巴,连四蹄与吻部都是白色的,急奔倏停,到了眼前才觉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不止,犹如马中的巨汉恶来。马鞍两侧挂了两只皮囊,鞍畔除了卷起的铺盖,还有两柄并鞘长剑。
那人拍了拍马颈,马却甩甩鬃毛,不怎么搭理;说是主从,看起来更像是一起混的酒朋食友。他从鞍侧的皮囊中拿出干粮,分给众人,朗声说道:「人死为大,昨晚牺牲的同门尚在灵宫殿,总不能叫他们暴尸荒野。吃完饼之后,众人随我回去,一同为他们收殓,带回故乡。」
有人说:「如果……如果再遇上妖刀,那该怎么办?」
那人笑道:「打不过就逃啊!你若不幸牺牲,想不想有人为你收埋?」一干外观弟子都觉有理,忙不迭的点头。史弘志道:「钟山离此甚远,我们观里有七、八位弟兄丧生,光是置办棺木、雇用马匹的费用……」忽觉心酸,忍不住低下头。
「不妨。」那人笑说:「掌教真人早有交代,此次的伤亡抚恤,将由总坛全数支应,众人不必担心。」
总坛虽无钱无粮,但掌教真人既许下承诺,自会由青帝观出面处理一切;思及此处,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史弘志等外观弟子大喜过望,放心大嚼起来,顿觉这干饼似乎特别香甜。
那人笑着对苏彦升说:「你不来么?」
苏彦升面色铁青,寒声道:「我找师傅去。」
「我已派人去打听了。据说附近有人曾见一民道骨仙风的道长,往红螺谷的方向去了。」那人笑着说:「料想你也信我不过。你若要找,便自己去找罢。贵观弟子的遗体我会着人贮装打埋,先行送回真鹄山,你就不必谢我啦。」说着牵起缰绳,率领一干外观弟子离去。史弘志等均对紫星观深感不满,「呸」的一口唾在地上,头也不回听任那人指挥。
曹彦达咬牙切齿,恨声道:「二师兄!便让这厮走了么?再怎么说他也只有一个人,咱们并肩子齐上,剁也能剁死了他……」
苏彦升瞥他一眼,冷然道:「你有胆子杀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么?」
曹彦达一愣:「他……他是……」苏彦升目光望远,仿佛正以无形之剑刺着那个率众远去的宽阔背影,一字、一字的说:「就是他。掌教真人唯一的徒弟『策马狂歌』胡彦之!」
「披羽神剑」鹤着衣,东海三大名剑之一,毕生曾收过五名弟子。而唯一活到现在、被公认能接任其衣钵的,只有人称「策马狂歌」的关门弟子胡彦之。
胡家是东海仇池郡望族,世称「古月名门」,富甲一方,只可惜人丁单薄,族中不旺。胡彦之自小父母早逝,被忠仆送往青帝观,历时十五年而艺成,遂散尽家财,四处游历,赢得「策马狂歌」的侠名。为顾及胡氏的这根独苗,鹤着衣迟迟不让他受戒,胡彦之平时极少呆在真鹄山,因此曹彦达等都不曾见过。
「以他的个性,既然敢孤身前来,近处一定伏有人手。」苏彦升冷冷的说:
「若是轻举妄动,不过平白给他一个杀人的借口而已。」
「师兄,现在呢?我们……我们要往哪去?」
「去红螺谷。」苏彦升头也不会,风中传来他利刃一般的声音:「若不想死,就得在师傅想起我们之前,先找到他老人家的行踪!」
苏彦升、曹彦达等一行十余人,沿着红螺谷的峡间一路搜寻,遥遥望见崖底升起一条灰烟,发现黄缨与耿照的身影,还有躺在崖底的魏无音遗体。曹彦达回头大叫:「二师兄,你快过来看!」
苏彦升临崖探头,见那人面貌清臞、宽袍大袖,果然是「琴魔」魏无音,又听得黄缨、耿照两人大叫,提气问道:「那位可是『琴魔』魏无音魏前辈?」他内力造诣远飞耿、黄二人能及,这下穿透啸风激流的声响,清清楚楚传入二人耳中。
黄缨唯恐他们掉头离去,大声回答:「是!不过他死啦,你们别怕!」
苏、曹等面面相觑:「魏老儿……死了?」
苏彦升心想:「找不到师傅,又失了鹿师弟的踪迹,沐云色有谈剑笏、许缁衣保护,一时间难以的手;再加上灵宫殿一役损失惨重,我又折了师傅的颜面……这些罪名,我一条也担不起。」以鹿别驾睚眦必报的的性子,如能取得魏无音之尸泄愤,说不定便能转移焦点。
他打定主意,大叫:「这位姑娘可是水月亭轩的师妹?在下观海天门苏彦升,并不是坏人。」黄缨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圈着小嘴大声回答:「我是水月亭轩门下,姓黄,单名一个『缨』字。快点垂绳来救我们——」
「底下都还有些什么人?」
「我们师姐妹三个,这位是白日流影城的耿照耿兄弟!」黄缨叫道:
「我……二师姐染红霞也在这里,你们赶快放绳子下来!」
「万里枫江」染红霞的声名传遍东海,正邪两道无不知晓。黄缨知她与耿照都不是举足轻重之人,唯恐对方不救,赶紧把师姐的名头抬出来。
苏彦升听得一凛,四下张望,问道:「二掌院也在么?怎……怎么不见人影?」
黄缨仰头圈口,指了指岩洞道:「她受伤晕过去了!你们快些垂绳,别净问这些不相干的。待上去后,什么都说与你听!」苏彦升回头吩咐:「去找些绳索来,越多越好。如无现成的,取些被单布疋也行,动作快些!」左右称是,纷纷挤进烽火台去。
要带走魏无音之尸,决计不能让指剑奇宫的人知晓,否则麻烦旋踵而至,永无休止。
这水月门的小丫头,还有那流影城的耿姓少年都不是要人,本想顺手杀了,神不知鬼不觉;岂料染红霞也在崖下,此女的武名传遍东海,据说犹胜师妹任宜紫一筹,约与许缁衣相类,是个麻烦人物。「若是昏迷不醒,也还好办。」苏彦升暗忖:「若她神识尚且清醒,只等拉到半空中时,再将绳索割断,这崖壁四、五丈高的距离,摔也摔死了她。」
却停耿照大叫:「快走!这附近十分危险,不要靠近!快快离开!」
他探头到:「小兄弟!你说有什么危险的?」
耿照叫道:「万劫妖刀,便在附近!你们若不离开,便将绳索垂将下来,先避一避。妖刀下不来的,这里很安全。」天门群道听得一愣,俱都笑了出来。曹彦达忍不住笑骂:「他奶奶的!黄姑娘,你相好的脑子不清楚啦,居然说下头比较安全。依我看,你们就别上来啦。」
黄缨听他言语粗鄙,大起恶感,只是求生的机会千载难逢,暂不与他计较,抡起粉拳猛揍耿照:「你闭嘴好不好?添什么乱!」无奈耿照的肩膀肌肉结实强壮,打得不痛不痒,倒是她自己十指指节隐隐生疼,不禁气结。
黄缨见绳索越来越近,欢喜得差点掉下泪来,回头对耿照说:「你去将红姐她们背出来,我先上去,一会儿便轮到你们。」耿照摇头:「别上去。听我说,妖刀就在附近……我闻到那股味儿了。待在崖上,只是平白送命而已。」
黄缨握住绳索,听他说得郑重,顿时犹豫了起来。
苏彦升遥遥望见,大声道:「黄姑娘,烦请你与耿兄弟帮个忙,将魏老前辈的遗体缚在绳上,让我们先将他老人家救上来。」黄缨一听,登时不肯放手,急道:「怎不先拉活人,拉死人作什?」
苏彦陆道:「魏老前辈是江湖名侠,死者为大。况且,你二人若都上来了,谁能将遗体缚在绳上?」黄缨不依不饶,只说:「我不管,先拉我们师姐妹仨上去,别的没商量。」
曹彦达不耐烦了,怒道:「你再啰唆,老子一刀将绳索砍断,谁都别上来!」
这下连黄缨都听出不对:「看来他们要的是老头儿,不是想救人。」索性绳索一放,冷笑:「是么?这倒好,姑奶奶不上去了,有种你们自个儿下来。」曹彦达沉不住气,急忙骂道:「小浪蹄子!你犯什么浑?快将尸体缚上!」
苏彦升寒着脸低喝:「你才犯浑!闭上你的嘴。」扬声道:「黄姑娘,你是聪明人,我不跟你绕辔说话。你将魏老前辈的遗体缚好,我拉你们一块儿上来,这你总能放心了罢?」
黄缨还未答话,始终歙鼻闻嗅的耿照突然抬头,自言自语道:「来不及啦。」问黄缨:「你信不信我?」黄缨被问得一怔,俏脸微红,咬牙道:「你要敢骗我就死定啦,姑奶奶剁了你喂狗!」耿照点头:「让我先上去。」
黄缨知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耿照拉住绳索,大声道:「苏道长!请让我先上去。」稍微退开了小半步,有意让苏彦升看见自己。苏彦升皱起眉头,忽见他背上布包的形状十分眼熟,心念电转,不禁一凛。
「是赤眼!」
他见过魏无音持赤眼与幽凝相斗,知道此刀不是以接触人身的方式寄体,持之无碍,心中大喜:「若得赤眼刀,价值更胜魏老儿的尸体百倍!」强抑狂喜,不让声音泄漏一丝心情,答道:「好吧!你先上来。」右手握住剑柄,待耿照爬上山崖,便要杀人夺刀。
绳索的一头绑在崖畔的一株大树上,耿照试了试紧度,双手攀住一蹬,没等崖上的道士们拉起,踏着崖壁往上攀爬。苏彦升暗自凛起:「这小子身手不坏!」低声吩咐:「一会儿他爬了上来,大伙儿并肩子齐上。」众人会意。
另一名紫星观弟子屠彦昭嘴唇微舐,眯眼笑道:「师兄,我瞧那姓黄的小妮子身段不错,水嫩水嫩的,是不是……这个,嘿嘿。」旁边的瘦子萧彦坤怒斥道:「你犯什么浑!要喝头汤,轮得到你小子么?也不问师兄喜不喜欢!」
屠彦昭揍他一拳,冷笑道:「师兄是什么人物,爱这种乡下姑娘暧?我听说那染红霞才是武林中少有的美人,貌美如花、性烈如火,像这等罕见的销魂胭脂马,才配得上师兄的人才!你少在那儿瞎撩拨!」众人一阵哄笑。
苏彦升想到赤眼即将得手,再加上寻获魏无音之尸的大功,心情大为放松。那染红霞他曾在洞灵仙府见过几回,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确是个高挑健美、玲珑浮凸的端丽女郎;若能品尝那具高高在上、一世的娇美胴体,在灭口之前尽情取乐,倒也是桩美事。
他抑着笑意,板起面孔低斥:「大局为重。事情办好了,再乐一乐也不迟。」
忽听曹彦达嘟旷一声,指着林间:「二师兄,这里照辈份往下数,除你之外,再来便是我了。那个染红霞归你,这一个可得给我,谁都不许抢。」他腿伤不便,担心,不先说好,届时大伙儿「哗」的一声恐后争先,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林中行出一条娇小身影,上身仅着小衣,玉色的肚兜裹着两团小小乳鸽似的细致绵乳,浑圆的乳廓线条起伏柔润,乳首尖翘,光看便觉得触感无比娇嫩。
少女裸露出纤细的肩颈,双肩对比娇小的身材,算是相当宽阔挺拔,然而肩线瘦不露骨,浑圆有致,衬与细细的颈子、细细的锁骨、细细的胳膊,精致可爱之中透着股结实健美,令人忍不住想恣意蹂躏,一点都不怕会揉碎了她。
她虽然生得娇小,下身却比上身要长得多。被雨水打湿的纱裙中,透出两条白生土的结实美腿,并非是细细直直、如骨瓷般的纤弱之美,而是线条起伏玲珑,隐含着肌肉的结实与力道、充满柔软弹性的一双长腿。
仿佛呼应着双腿的健美,少女的臀线浑圆峰起,连接到大腿的部分连一丝赘肉也无,挺翘到教人无法移开双目的程度,侧看仿佛一只曲线惊人的细颈圆瓶,美臀上几可置物。
天门群道看得呆了,谁也说不出话来。纵使少女绷带缠头,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美丽杏眸,小手里拖着一条粗大的铁炼,众人也不觉有异;虽看不见少女的真正面日,已觉是天姿国色。
少女裸着赤足,猫儿似的窈窕行来。
伯着黑泥的小小脚儿形状姣美,反而更显白皙精致,与赤裸的肩颈肌肤一样,呈现出一种涂了奶汁似、层层浸裹的滑润浆白。这润白是如此之浓,以致膝盖、肘踝等皮肤较薄之处,透出的血色都成了某种粉酥酥的橘红,加倍的柔嫩可口。
屠彦昭「骨碌」一声,直着脖子猛吞唾沫,差点忘了滑动喉管,一咳之下稍稍回神,喃喃道:「曹胖子,那姓黄的我不要了,给你好啦!我……我要这个。」曹彦达嗯嗯应了两声,才省起他说的是什么话,怒道:「放屁!她是我先看到的!」
苏彦升惦记着即将得手的赤眼刀,也不理曹胖子的浑话,见耿照离崖顶只剩丈余一离,迫不及待伸手拉索。
耿照一跃而上,忽然抓着他向前一扑。
稣彦升重心不稳,被推倒在地,心想:「不好!这小子早有准备!」正要起身,一片泼漆似的滚热浆液兜头撒落,浇得他满头满脸都是;伸手一揩,却见满掌黑红,浓重的腥刺味冲鼻而入,竟是鲜血!
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血。
愕然抬头,但见一柄巨大的铁炼石刀挥洒开来,拦腰扫过三名师弟,那三个人形就这么硬生生「爆」了开来,所有的肢体形状一瞬间粉碎殆尽,满腔的血浆如瓶破汁流,随着残肢肉块崩溃涌泄,转眼便淌了一地。
苏彦升瞠目结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二,鞋底踩着血污一跤滑坐在地,颤抖着倒爬几下,手掌「唧」的一声,忽然按进一团温热湿黏之中。缓缓转头,赫见屠彦昭双目圆睁、满脸披血,颈部以下摊成一片绞肉似的浓红汁块工白森森的断骨四叉戟出,仿佛拗辔了的梳齿。
他按压之处似是一团脏腑,手落浆出,温热的血汁混着膏脂,不住汩汩液涌,似乎还在跳动。
苏彦升惨叫一声,忽觉颈后风动,岩柱般的狞恶巨刃轰然扫至,千钧一发之际。被耿照推着滚倒开来,堪堪避过:「哗啦」一声骨拆肉散,数不清的碎肉断肢飞落在两人身上,几乎盖满。
「快走!」
耿照勉强从滑腻的血浆中撑起身子,拖着苏彦升往烽火台奔去。
苏彦升两脚发软、顶髻摇散,一头乱发被血污浆住,忽然发疯似的叫喊起来,双手不住乱摇;耿照膂力强横,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后拖,「碰!」一脚踢开了烽火台的入口大门,拖着苏彦升往二楼。
迨烽火台乃是白日流影城的巡逻哨所,底部以土夯成硬台,其上的建筑则是简单的木构:二楼是整片「回」字型的木制平台,四周搭起掩护射击用的女墙,上覆牛皮篷顶;平台中央挑空,从一楼的泥地上砌起一座砖制的积薪槽。旦外敌来袭,于此问堆起柴草、干牛粪燃烧,其烟笔直入空,数里之外清晰可见。
耿照将他安置在平台上,透过女墙箭垛往下望,台后的小校场已成一片血池塘,十余名紫星观弟子通通化成红浆上漂着的残肢断体,有些被砸得糜烂不堪,有的却指掌宛然,能清楚看出平滑齐整的断口。
他隐约觉得奇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见碧湖拖着万劫刀柄的粗大铁炼,静静地立在血池塘中央,雪白的裸足踩着一地黑红,显得加倍白腻。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适应这把刀了。)
碧湖被万劫刀附身时,持刀的姿势与上一名刀尸何阿三很像,明明身子轻盈,动作却很笨拙;以细瘦的胳膊扛起巨刀,更是无端消耗肌力。经过一夜的时间,她的行动逐渐回复成小个子的灵活敏捷,走路开始有了少女的娇美韵致,改扛刀为拖刀,出招也多以铁炼发动……
而铁心木的气味,证明她已开始修习万劫的独门武学《不复之刀》。
——但,什么是《不复之刀》。
耿照抱着头,几乎想一把拧将下来;无奈脑海之中还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恶!」他咬牙切齿,努力回亿着万劫刀与铁心木之间的关连,忽听苏彦升尖叫:「快!快叫人来!都杀光了……都死光啦!」从怀中摸出一只火号铜管,对天一拉,「咻」的一声尖锐声响,烟火冲上白日青天!
大白天的看不见火花,然而那只信管不停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碧湖身子微微一颤,空洞的眼眸望向台顶。「糟糕!」耿照赶紧夺过来,远远掷出,已然来不及了。
碧湖拖着万劫刀点足掠至,铁炼「喀啦啦」的一甩,石刃呼啸而来,轰的一声巨响,烽火台的木构塌去一角!偌大的四角木台摇摇欲坠,碧湖正要挥出第二刀,陡听一声长啸,马蹄声才在林间辔起,一道黑电似的巨大马影已穿出树林!
马上之人正是「策马狂歌」胡彦之。
他着人安置好史弘志等外观弟子后,便折回原路,循迹找寻苏彦升一行的踪影。胡彦之周游天下,曾拜师学过无数杂艺,精擅一门名唤「缩地法」的捕猎追踪之术,其实已寻至附近。仗着那罕见紫龙驹的神异脚力,一闻本门警讯立即赶来,遥遥望见地的血池残肢,惊骇之余,不觉动怒:「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残杀!」按住鞍上的并鞘双剑,便要擎出。
他与碧湖之间相距约二十步,便是算上了铁炼,犹胜万劫之长;但以紫龙驹的速度,却是眨眼可至,碧湖绝对不及回刀出手,双方可说是胜负已定。
耿照探出女墙,正想叫他剑下留情,勿伤了碧湖姑娘的性命,脑海中电光石火一闪,无数掠影残识陡然间组合起来,终于明白那些切割平滑的肢体是怎么来的,急得大叫:「小心她的刀——」却见紫龙驹四蹄交错如影,雪一般的长吻烈鬃已突入十步之内!
碧湖果然不及挥刀,静静而立,平举万劫。
胡彦之迎着刀尖一歪头,控马钻入内侧,顺势倒出剑柄,便要出手!
耿照阻之不及,最后一个「气」字方落,胡彦之忽捻膜后伺衔,额闲绽出一蓬血花,手指松脱剑柄;紫龙驹的吻部溅出鲜血,迎风披额,覆住整只左眼。那马前脚跪折,庞大的身躯「碰!」一声侧倒在地,向前滑出丈余,连滚了几圈才又一跃而起,着头窜入林中,不住撞断枝叶。
胡彦之被抛下马背,一路滚到血池边缘,伏地动也不动,血腻渐渐濡上衣衫。
人如流星马如龙。名动东海的「策马狂歌」却在一瞬之间,双双都被制伏。
这就是妖刀万劫的独门绝学,隐藏在粗犷狰狞的石刃之中,片物无声、杀人无形的——
「不复之刀!」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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